“……灭她就不必了吧,”解玉努力咽了口唾沫,眼角微微有些抽搐,“让那女鬼把这掐痕抹去,或者让她告诉咱们怎么去除这掐痕,不就解决了吗?”
封灵抬睫看他,直把人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才悠闲而散漫地打了个呵欠,抻着懒腰飘到解玉眼前,“若只是这东西,我抬手间便可以替你解决。可这上头沾染的执念颇深,于我倒是无害,你怕是就难了……如何,还要我帮你吗?”
说着便伸出两根手指,作势要朝解玉的额头摁去。后者连忙躲开,将自己紧紧靠在桌腿边上,无奈接受自己即将和那女鬼面对面的现实。
“看来你是做好准备了,”封灵被这举动逗得笑出声来,反应过来后又连忙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抬手朝门外虚指了一下,“去同你父母说一声吧,咱们出去。”
“家母早亡,家父在我出生前便不知所踪了……我如今独身一人,也不必特意去告诉谁。”解玉先解释了一句,而后又问起封灵话里的其他之意,“只是鬼大王,我们是要出哪儿去啊?”
“自然,是去夕水巷了,”封灵说得理所当然,面上更是一派的云淡风轻,“你运气好,我的差事也在那边呢,干脆一起过去料理了。”
听到封灵也要同去,解玉显然安心了不少。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看起来也松弛不少,“哦……可这会儿日头正晒,要不再晚些出门?”
“……你很怕热?”
像是打量着什么稀罕物一般,封灵又将解玉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通。
解玉自是摇头,“我皮糙肉厚的,倒是无所谓……只是鬼体属阴,若您这会儿出门,无异于在烈日下曝晒,想来是会难受的吧?”
封灵愣了一瞬,神色难得有些复杂。她旋身飘回方桌上坐下,将扇柄抵在自己的下颌聊做支撑,顿了顿方道:“普通的鬼自然是受不住的,可我死的时间太久了,又在地府混迹了许多年,在白日里行走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若没什么要准备的了,这就走吧。”
解玉刚要点头,一垂眼看见自己缺了半截的下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连忙从地上爬起,只来得及念了声告罪,便急慌慌地奔进里屋收拾去了。
眼看解玉的身影消失在帘后,又不时传出几阵翻箱倒柜的动静,封灵却少见的没有生烦,更没有失了耐心出声催促,只是将腕上的勾魂索解下又缠上,反反复复,聊做打发。
“鬼大王,我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耳边传来解玉询问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向封灵靠近,又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红衣鬼却充耳不闻,只慢吞吞地将最后一截勾魂索缠回手腕,又细细用衣袖掩好,这才习惯性地抬眼去看,而后喟叹般的发出一声感慨——
解玉的皮相,是真的能唬人。
裁剪粗糙的灰白衫袍,陈旧到连衣角都有些泛黄,但穿在这人身上,却成了不拘小节的洒脱。至于头发,许是时间匆忙,来不及束发挽髻,只草草地被扎成马尾式样,顶上勉强插了根木簪子固定,却更添三分落拓。
都说人靠衣装,可若要用在解玉身上,这话便得反着来了。
封灵的眉头舒展开来,眼底溢出几丝肯定与满意。她的视线继续往下,直到停在解玉的两手之处。而后,像是怀疑自己的眼睛般,斟酌着开口:“……你这是,要用它们去抓鬼吗?”
“……啊?”
解玉的眼里充满了茫然,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穿错了衣服,直到看清封灵注视的方向,才似反应过来般解释道:“旁人见不着您,若再像上次那般与您说话,我这疯子的名号怕就彻底洗不掉了,所以带把蒲扇遮掩遮掩……至于这油纸伞么,遮阴避雨都用得上,便也一起带上了。”
前半截有理有据,后半截却有些遮遮掩掩了。
至于在遮掩什么,解玉不必说,封灵也能猜出来。
“随你。”
她垂下眼睑,无所谓地一点头,便率先走了出去。
解玉诶了一声,连忙将伞撑开,又快步追了上去,“鬼大王,等等我!”
……
“鬼大王,您觉不觉得,这地方有些阴冷啊?”
夕水巷。
解玉浑身紧绷地跟在封灵身边,一边替观察不语的鬼师娘娘遮去日阳,一边用蒲扇遮住半张脸小声问道,又无端打了好几个喷嚏。
平日人来人往的巷口,今天不知怎的,除了封灵和解玉这一人一鬼外,竟再无第三个身影出现,空荡荡地令人生寒。
“死过人的地方,总是不那么舒服的。”
封灵一副见惯了的表情,语气更是平淡。
突然,她停下脚步,伸出扇子朝某处一指,“解玉,你赚钱的机会到了。”
那方向,正是夕水巷的尽头,陆家的府宅。
解玉有些怔愣,先看了眼封灵,又朝不远处大门紧闭的陆宅望去。
一切如常。
“鬼大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解玉犹豫着开口。
“那家人在门上贴了驱鬼的符箓,不止一处。颜色也尚算鲜艳,当是近来才发生的事情,”封灵遥遥一点,又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解玉,“说不定,就是为了驱赶在你腿上留痕的那只鬼。”
后者被这话吓了一跳,跟着又在赚钱与保命之间摇摆不定,直到看清封灵脸上的漫不经心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我去敲门?”
“自然是你去敲门,”封灵头也不回,“想办法混进去,再把那女鬼的事情打听清楚……我先进去等你。”
说罢,也不理会解玉是何反应,兀自消失在人前,只余下一缕青烟萦绕。
解玉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口,只觉阴冷之气更甚。捏着伞柄的手有些沁汗,胸腔内的跳动声更是剧烈。忽有凉风刮过,解玉在炎炎烈日下打了个寒噤,他不敢再多想,再三说服自己无事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陆家大门前,“哐哐哐”地敲出响动来。
……
封灵绕着陆宅转了一圈,又特意在鬼气最浓郁的后院停留了片刻。确认了一些事情后,方才慢悠悠地晃去前厅,只等着解玉进来汇合。
在解**上留痕的,在陆宅布下漫天鬼气的,确是从城隍庙里逃走的那只厉鬼无疑。
“……为情杀人,没意思。”
封灵张开折扇,将其盖在头顶,迎着从缝隙间透下的日光,摇头感慨。
穿过一条石子密布的蜿蜒小径,封灵正欲从小花园离开,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满目的繁茂花草中,被栅栏围起来的随风摇曳的两棵大树,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甚至,坏了整座小花园的和谐。
“生死树……”
封灵抿着嘴,低喃出声。
“……道长,往这边走。”
身后传来数道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被引着往后院的方向过来了。
封灵不意外地回头,果然看见了那道熟悉的灰白身影。解玉被围簇在正中间,镇定非常地同旁人交谈着什么,除了额角偶尔有细汗滑落,看起来还真像个高深莫测的道士。
她果然没看错人。
封灵这厢摇着扇子看戏,解玉则还在强装叵测模样,浑身紧绷地生怕自己露了破绽。许是多日不见成效,这位陆老爷已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便要解玉去驱鬼,又连请带劝地把人引到了后院。
“……不急不急,贫道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若就这样仓促驱鬼,效果定然不佳,还是从长计议的为好!”
解玉左推右辞,竭力从一堆劝说中搜刮出可用的借口。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无计可施之下,他已然都做好被揭穿后暴打一顿的准备了,余光却突然瞥见了封灵的身影。
他猛地停下来,大喊了一句:“诸位——”
又看向那道红衣。
封灵伸出手,提示般地指向那两棵大树。
“诸位,这树……有古怪哪!”
解玉底气大足,假话张口便来。
“解道长,你会不会是看错了……这两棵树,是我儿成婚时与新妇一道栽下的,求的可是夫妻情谊的好意头!”
陆老爷咳嗽两声,显然有些不信。
“此言差矣,有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鬼神之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解玉信口胡诌了两句,见众人开始犹豫不定起来,遂趁热打铁道,“如此,诸位站得稍远些,让贫道来看看这两棵树到底有什么端倪,也好早些替陆公子解决痛楚。”
事关自己儿子的安危,陆老爷纵有再多的疑问,此刻也咽回了肚子。他抬着自己憔悴蜡黄的脸,干瘦的躯体满是惫累,颤巍巍地谢过解玉,便领着人退后几步等待。
解玉僵硬地受了礼,自知本事不够,担不起陆老爷的这声谢。等人一走远,便迅速撑开伞跑到封灵跟前,看似在认真探查,实则压低了声音问道:“鬼大王,这树真有问题吗?”
“……这叫生死树。”
封灵站在伞影下,仰头望着这两棵快要缠绕在一起的树,语气平淡:“原是百余年前,流行于青州的一项婚俗。新婚日,佳儿佳妇共同在新房附近栽下两棵树,细心浇灌培育,直到寿终那日再砍下,作为造棺的木材,再随夫妇两人入土为安。”
“……可陆老爷说,这两棵树求的是夫妻情谊的好意头。”
解玉背脊有些发凉,想起刚才从陆家人嘴里听来的话,又连忙说与封灵知。
“当然是好意头。”
封灵偏过头看向解玉,突然笑了——
“夫妻恩爱,同生共死,多好的意头哪!”
现实中真有关于生死树的婚姻习俗,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彩图风俗词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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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结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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