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爱恨情仇，大概太出人意料了些，在座之人，皆是满面愕然。
唯有海飞膝行几步，俯身在陆清面前，道：“陆大人，事到如今，我已什么都不怕了！那日，我说大爷死前曾去找戚令乔对质，并非实话，而是成管家威胁我这么说！”
陆清道：“他用什么威胁你？”
海飞垂下头，道：“他知道是我出卖了关记，以此要挟。” 他眼中闪过一线悔意，然而那悔意很淡很轻，立刻消散。
陆清道：“所以，你并不知道关长茂那晚去了哪？”
海飞道：“我出门时，他不在，我回来时，他已死了！”
陆清想到关长离也曾说过，是先看到关长茂出门，再看到海飞出门。海飞再后，很有可能不知道关长茂去向何方。
况且已经到了现在这样的局面，海飞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陆清望向成春翃，道：“所以孔永轩失踪，就是你怕他说出那晚行踪？因为如此一来，你案发时的人证便要被推翻。成管家，利用海飞，这应该是你临时起意吧？那晚，你到底做了什么？”
成春翃沉默片刻，忽然轻声一笑，道：“我不知道你们会来，更没想到你们会发现大爷之死并非意外，所以，我又怎么可能将事事筹备周全。其实，许多遮掩，都是我临时起意。而这些遮掩，自然是为了掩盖大爷之死的真相……不过，在说出此事之前，我很好奇，海飞和孔永轩的关系你们怎么会知道？”
海飞和孔永轩二人之间，因为涉及到出卖东家，讨好新欢，所以来往一直很低调。成春翃怎么也想不出其中陆清如何得知。
这海飞看似无足轻重，实则是本案关键人物，若是不能发现他的伪证，陆清是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到自己身上。
陆清微微一笑，道：“那成管家又是如何得知？”
成春翃亦是淡淡一笑，道：“是孔永轩告诉我的。”说到此处，他故意一停，玩味地欣赏了一番海飞的表情，才缓缓道：“他说海飞那里的消息他都知道的差不多了，现在想和我合作。”
海飞心口一凉，失神道：“你胡说！孔哥怎么会看上你！”
成春翃无奈道：“他是想和我合作，但不是像你们那样的‘合作’。我在关府三十载，关府的人脉，其实全在我手上。毕竟府内大事小情哪样不是我操持？逢年过节，这些贵人们收到的礼，皆是我亲手所选，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谁能比我清楚？他们婚配、得子、甚至办丧事，恭喜之词、吊唁之词，哪一次、哪一份，不是我写的？虽然这些人，捧高踩底，许多已瞧不上大爷，但他们府里的管家，哪个和我不相熟？所以我说，关家的人脉，其实我在我手里。孔永轩正是看中这一点，想我出关府，和他合伙。其实，他的雄心远不止吃下关记这么简单。吃下关记，只不过是一个投名状，证明自己够心狠，够有手腕，好让上面的人放心，将长临交给他经营。海飞，你在其中，连颗棋子都算不上。”
海飞脸色先是一白，接着愤怒和耻辱填满了他的胸腔，染红他的面颊脖颈。
他暴喝一声，跳起来，要去掐成春翃的脖子。成春翃却轻轻一扫，像对待一只蝼蚁，力气都没用几分，便将他远远扫开。
成春翃淡淡道：“你是自取其辱，落入孔永轩彀中。我好心相告，你怎么怪起我来？”
连澄忽道：“成管家，只瞧出你会武，没想到竟是如此精湛。以你之能，掳走孔永轩，应该轻而易举。”
成春翃一点头，似是已不想再隐瞒，目光沉静，语气淡然，缓缓道：“没错，他是我抓走的。”
海飞还是问道：“他在哪？”
成春翃悲悯地看着他，道：“自然已经杀了。”
“杀了？杀了！”海飞方才被成春翃一掌扫至柱上，胸中正憋着一口气，又教这个消息一激，居然昏死过去。
成春翃出神道：“真傻……可世上就是有着许多傻人。”
陆清审视着成春翃，见他神色依旧淡淡，言辞中充满着自怜的悲春伤秋，不由得对这中年人有了几分好奇。
于不世却惊道：“不可能，你每一出府！我们的人都跟着！”
成春翃笑道：“我出府，一定要走正门吗？我先前出去几次，不过是为了确定是否有人跟踪，跟踪之人都匿在何处。后面我再出去，都是挑无人盯梢得地方，跃墙而行。”
陆清道：“孔永轩尸体在哪？”
成春翃道：“当时我就把他扔下山了，你们去找，大约还能有些残肢。”
陆清默然一瞬，问道：“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成春翃笑道：“为什么？也许你们觉得人在世上，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为名，为利，为情，可我成春翃不是那种人，我始终没有答应孔永轩的邀请！但孔永轩为逼我出关府，居然捏造我已和他串通。其实，关长茂那日和他吵架，是因为他以为我背叛了他，背叛了关府。所以，找我对质，我和他解释，他非但不听，还动起手来。我见关长茂如此不明是非，又想到关家种种败绩，实是他造成，更是怒火中烧，便将他杀了。”
陆清道：“本来此事无人关注，可以遮掩，偏偏我们来了，打乱了你的计划，所以你……只好找个替罪羊嫁祸。”
成春翃一笑，道：“关府之中，戚令乔身负巨债，最有动机，所以当你们非要查此案时，我便打定主意推在戚令乔身上。于是，我一面威胁海飞让他做假证，说大爷死前最后见的是戚令乔，引你们去查；一面暗中跟着戚令乔，寻找机会，杀人灭口。为了让你们相信，我便偷了他的衣袍，浸上血迹，放在他衣柜中，等你们发现。除此之外，为防孔永轩出现，打破海飞所言，我也将他杀了。原本天衣无缝，没想到啊，你们非但找到了孔永轩，还发现了他和海飞的关系。”
陆清道：“那关长茂丢的钱，也是你栽赃？”
成春翃道：“非也，我借海飞之口，透露大爷那晚见过戚令乔，此言实在非虚。他在找我前，路过戚令乔处，所以先去找他算账。因为大爷那晚对账，发现戚令乔又去店里做手脚，很是气愤。二人几句不和，打了起来，我巡夜路过，听见动静，进去制止，才分开二人。那玉佩勾丝摔碎，应当就在那时。当时，我瞧见大爷从怀中掏出银票，甩在地上，让戚令乔拿走，还让他不要再去店里滋扰，惹得生意难做……所以，那银票自然在戚令乔处，这不算我栽赃罢。”
陆清道：“关长茂随后又去了你那里？”
成春翃道：“我见大爷怒火中烧，便请他去我那里喝酒，谁知道，他一进我的居所，不但不喝酒，反而像疯狗一样质问我，再后来发生的事，我已说过。
陆清道：“你用什么杀人？”
成春翃从袖中取出铁钉，道：“也活该他倒霉，那日这铁钉从墙上脱落，我还没来得及重新钉回，仍放在桌上，当时气急，便随手抄起，充作凶器。”
陆清收起铁钉，又道：“戚令乔尸体在哪？”
成春翃道：“城西乱葬岗。”
桑寄萍忽地站起身，神情莫测。大约是知道了杀夫仇人，哀怒交加，陆清自见她以来，便笔直的腰，忽然塌了下去，明亮的眼也失了光泽。
成春翃淡漠地望向她，轻声道：“对不起。”
桑寄萍目光闪动，终究未发一言。
霞竹却怒道：“你好狠的心，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成春翃洒然一笑，道：“是，我好狠的心。陆大人，抓我走吧。”
当天，于不世便抓了成春翃回衙门。
戚令乔和孔永轩的尸体，也确实在成春翃所言的地方被发现。
关一宁见此间事了，也不欲盘桓，立时与家人辞行，当晚催促陆清动身。
陆清却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关意远背了包袱来找他，他也没顾得上问关长盛是怎么同意他远行的。
第二日，临行前，陆清忽说，还有一副王选的画未还，要再去一趟关府。
关一宁要同他一起去，陆清却说，连澄与他同行即可。
到了关府，见到桑寄萍，却诧异的发现，她似乎衰老许多。
这种衰老，不是她新添的白发，也不是新增的皱纹，而是一种懒修边幅的颓然。
懒梳鬓发，懒换新衣，神情恹恹。
待陆清递上那幅画，说明缘由，桑寄萍忽地一滞，问道：“长离那夜也来过？”
陆清轻轻点头，道：“在关长茂和海飞都离开后，他曾进来拿了这幅画。”
听得此言，桑寄萍淡淡点头，展开那画一看，才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她抚着那画中山水，徐徐道：“陆大人，说起来，王选还是我的同乡。他半生颠沛，心中总记挂家乡山水，所以终其一生，只用这种纸作画。这纸很特别，是用一种极有韧劲的树皮做的，据说这树，只长在真州。”
出了关府，连澄看陆清仍是眉头深锁，不禁问道：“你觉得此事尚有蹊跷？”
陆清迟迟没有回答。
连澄也不催促，只默默陪他立着。
过了不知多久，天有细雨飘下，陆清忽然道：“小五，你可知道锦南便在真州。”
周末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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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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