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令玉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
凤姐儿眼底划过一丝狐疑,搭讪着笑了笑。
“姑娘也同我们宝玉一样,从胎里带了东西?”
这事儿听着便蹊跷,从胎里带出东西来可不是寻常的事,贾家有了一个宝玉,全京城都知道,可这林家姑娘握石而生的事,怎么贾家全然没听说过?
林大姑娘养在林家这许多年,怎么姑奶奶竟忍得住,不跟荣府里提这事?
凤姐儿不由和贾母对视一眼,心底里都有着疑惑。
这别是冲着宝玉来的吧?
难道林姑爷有让林大姑娘跟宝玉做亲的心思?
若真是如此,大可以好好商量,倒也不必弄出这样的事情来,硬凑什么天作之合吧。
贾母眉头皱得死紧,却听林令玉从容一笑。
“贵府宝玉的名声,我倒也从叔母那里听说过,是一位衔玉而诞的、极聪明的哥儿。”
“不过,二奶奶说我同他一样,倒是有些不对。”
“论序齿年龄,应是我虚长他一岁,要像也该说是他像我才是。”
凤姐儿结结实实地被噎了一下,她倒忘了,这林大姑娘长黛玉两岁,比宝玉还大一岁。
但转念一想,还不知这握石而生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万一是林家听说了宝玉衔玉而诞,所以照猫画虎弄出个握石而生的姑娘呢?
因此,凤姐儿也并不觉得落了下风,朝林令玉微微一笑。
“林大姑娘别见怪,我也是没怎么见过这等事,所以一时间有些意外罢了。”
“原以为我们宝玉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没想到还有个林大姑娘在先,若是这么想来,只怕天底下自胎里带东西出来的人还多着呢。”
“只是有一件,我想不明白。这衔玉也好,握石也罢,都是新鲜奇闻,想来姑娘自然有不凡之处,所以才有此造化,不比我们这些凡人。”
“可若是如此,为何从未有人提起姑娘握石而生的事,若说是外人,不便告知也就罢了,为何连我们家姑奶奶也从来没提起过?”
贾母的目光落在林令玉身上,等着听她解释。
据贾母想来,林家若是有做亲的心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林令玉的身份就太低了。
她老人家看好的,还是黛玉。
令玉虽然容貌也还好,只是有这握石一事,总叫人觉得心思深沉,若配给宝玉,别说王夫人能不能答应,就连她都不放心。
若在旁支子弟中挑选一个,或还可行。
她记着家学那边,代儒老先生的孙儿贾瑞还未娶亲,林家姑爷若是有意,也不是不能商量。
贾母正在出神,忽然听林令玉悠然道:
“听说洋人有一句话,叫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宝哥儿衔玉而诞固然稀罕,本朝本代或许没有第二个,可若说是天底下独一份,未免就有些好笑了,二奶奶难道没听说过汉朝钩弋夫人的故事吗?”
凤姐儿眼底划过一丝茫然,探春忙低声与她解释了,李纨趁机打了个圆场。
“林大姑娘有所不知,你这二嫂子自幼虽假充男儿教养,其实并未念书,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知道古事也怨不得她。”
贾母用眼神示意凤姐儿不要再开口,紧接着又看向林令玉。
“话虽如此,可林家为何对握石一事这般严防死守,此等好事,又岂是瞒得住的?”
林令玉敛了笑意,神色淡淡。
“外人不知,自然是家中有意为之,除了极亲近的人,再没有半个外人知道,有汉朝钩弋夫人之事在先,林家若出了握石之女,难保不会被人认为别有用心,万一被有心之人告一个蓄意攀附皇家,林家如何吃罪得起?”
“再者,也是怕外人借此生事,这胎里带下来的东西,多少是沾些命数的,岂能轻易宣扬。”
“贵府是权贵之家,勋爵之后,自然不怕,说句不敬的话,我父虽与林家连了宗,到底不能比肩官宦人家,既得了个女儿,不能不谨慎些,免得叫人算计了去。”
“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万一有那等脏心烂肺的人,知道了这握石之事,假造出一个同我这石头相配的东西来,硬说这姻缘是天作之合,难道自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就让这等人算计了去?”
林令玉一番话说完,从三春到李纨都忍不住点头。
这年头姑娘家的名节最是要紧,从胎里带下来的东西,岂能叫外人借机生事,乱嚼舌头。
贾母心里也已经信服了,虽有些不悦宝玉衔玉之事不是天下独有,但想到林令玉握着的不过是块石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握石的或许多得是,但衔玉而诞的,大抵还是只有宝玉一个。
贾母这般想着,心气也渐渐平和了,随口笑道。
“这也有理,只是外人不叫知道也就罢了,咱们毕竟是亲属,敏儿怎么也不同我老人家说一声,叫我听了高兴高兴也是好的。”
林令玉低了头,微微叹息。
“我既随着黛儿与缃儿来,日后总要承贵府的情,若拿老太太当外人,今儿这话我也就不说了。”
“叔母不同老太太提我的事,怕也是为了避嫌,我虽比宝哥儿年长一岁,可认识叔母的时候,已经是宝哥儿出生之后的事了。”
“令玉是乡野出身,犹怕被人算计了去,贵府的少爷想来更是如此,若是叔母忽然向您提及自家有个握石而生的女孩儿,就算老太太不多心,也难保别人心里不犯嘀咕。”
“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若不是为陪着黛儿与缃儿入京,令玉本该在姑苏扬州终老一生,既然不会与贵府有交集,叔母又怎会多此一举,平白惹人多心?”
林令玉的话说得模糊,但贾母心里已经有数了,贾敏从未提起这事,怕的就是王夫人多心。
若是贾敏福泽深厚,这位林大姑娘说不准这辈子都不会到京城来,既然如此,何苦让京城知道这件事?
别人不多心,难道王夫人也不会多心,怀疑贾敏惦记她的宝贝疙瘩?
别说王夫人了,才听说林令玉握石而生之时,连她都忍不住起了怀疑的心思。
现在听了林令玉的一番解释,觉得也很有道理,才息了方才的猜测。
贾母想通之后,看向了一旁的三春和李纨、王熙凤。
“林大姑娘的话不无道理,既然如此,你们也不要出去乱说,这件事就藏在肚子里,别再让别人知道了。”
李纨和凤姐儿心里都明镜儿一般,知道老太太不想让王夫人知道这事,怕这位二太太多心,立刻都应了。
趁这会儿王夫人不在,贾母的目光落到林令玉身上。
“话虽如此,既然见了这奇物,总要见识一番才好。”
林令玉适时地解下腰间佩戴的三生石,贾母令人取了西洋眼镜来带上,仔细瞧了一番,虽然是一块石头,但却流光溢彩,有种种不同。
只是上面的字实在细小,瞧不真切,贾母看了一会儿仍然瞧不清,便示意探春。
“三丫头,你来念念,这上头是些什么字?”
探春依言接过,仔细瞧了,念道:
“正面有三个略大的字,是‘三生石’,底下有两行小字,是‘无嗔无妄,仙福永享’,背面四行小字,是‘此身元是彼岸身,三生石上旧精魂。玉楼金阙慵归去,还入太虚十二门’。”
贾母听了,只觉背面四行小字琢磨不透,听着也不甚通,索性不理会,只是盯着正面看了看,陷入沉思。
也无怪贾敏要避嫌,这正面两行字确实有些重了宝玉的,不过单听这几个字,又似乎只是劝善之意,不像涉及姻缘。
正在贾母沉思之际,丫鬟们上前来,道是已是摆饭的时候了,贾母也就把这事丢开,笑道:
“按说缃儿是男客,不该在里头吃饭,只是他姐弟几个远道而来,这第一日总该吃个团圆饭才是。”
“虽说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可缃儿如今才九岁,比宝玉还小得多,跟环儿兰儿相仿佛,今儿又是第一日入府,也该让这些姐姐妹妹们见上一见才好。”
说着,便吩咐下人。
“将林哥儿的饭也摆在我这里,再叫人去看看宝玉还愿回来了没有,若回来了,叫他也来我这里吃饭,若没回来就罢了。”
贾母也有自己的私心,林家虽然人丁单薄,但也不是寻常人家,以林如海的年纪,能爬到二品盐政老爷的位置,已经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只是中年丧妻,难保他以后不续弦。
荣府里争气的子孙不多,似这等有权势的亲戚自然一个也不能疏远,若论权势,首推王夫人的兄长王子腾,其次就是这位林家姑爷了。
若论贾母自家的亲戚史侯兄弟俩,虽然身份尊贵些,但久无实权,家里难免拮据,是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只有些虚名儿,自然也就排在林如海后面了。
既然自家姑爷难保以后不会变成别人家的,贾母就只能在黛玉和缃玉身上用心思,若能让宝玉与黛玉亲上做亲自然是好,若是不能,让缃玉娶个自家的姑娘也不是不行。
迎春虽然年长一些,探春与惜春倒是和林缃玉年纪都相差不大。
虽然惜春是嫡出,但毕竟是东府大老爷的女儿,隔着一层,贾母心里还是希望缃玉能与探春有缘分。
探春是庶出,在别人或许觉得身份般配不上,但贾母却觉得正好。
若探春是嫡出,王夫人岂会把亲生女儿嫁给贾敏的儿子?
既是庶出,自然无此顾虑。
这话自然不好明说,但主意还是要趁早拿,贾母觉得,趁孩子还小,尽快把事情定下来才好,就怕迟则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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