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林琬和云晟泽正斗着嘴，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那边石榴忙完了黛玉吩咐的事情转回来，见屋内的两位少爷斗得厉害，而自家姑娘正在一旁笑着看戏，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她站在门口愣愣地问了一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人来了，林琬和云晟泽默契地停住了嘴。
“无事，你先进来吧——”
林琬轻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一边坐下，让开了路。
石榴瞄到堂少爷有些泛红的耳根，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我就先不进去了，这不，才在路上碰到了冬竹，他听说堂少爷您来了，非要过来拜见，我就先带他过来了……你看，人正在这呢！”
说着，让开了身体，露出正守在廊下的冬竹的身形。
林琬和黛玉相视一眼，心中泛起一丝古怪——方才他们才提到冬竹，正要找他问话，这人就直接送上门来了，这未免也太巧了。
不过，正好也免得多跑一趟了……
林琬虽然现在无法推断出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但总要见对方一面，现在这样也不过把时间提前了，暂时不愿深究。
而黛玉虽然觉得有些太巧了，却只以为是巧合。
林府中三位主子同时出事以后，林如海虽然反应及时，立刻动用了林琬送来的灵药，保住了家人的性命，可毕竟重伤难愈，除了只受了轻微小伤的黛玉，损耗过度还有被刺客重点照顾的林如海一时半会都起不了身，整个林府风雨飘摇，又有别有用心之人上窜下跳，一个处理不好，即使躲过这一劫，后面估计也会如了背后主谋的愿……
一向闷声做事的冬竹这时主动站出来，先是在林如海面前揭发了李华家和扬州城中一些盐商不正当的走动，又帮助黛玉管束府中人心惶惶的下人仆从，可以说是快速接管了李华家的从前掌管一切内务，帮助林家顺利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期……
对于这样一个有能力又衷心的人，林如海和黛玉父女两人都十分信任，一致都将之视为下一任管家的不二人选。
所以，对于冬竹的突然到来，黛玉只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琬哥哥。毕竟琬哥哥现在代表林家在外行走，原本有什么自己不方便处理的事情现在都可以交给琬哥哥了，故而没有多想。
石榴将人带来之后，回了话，又匆匆向小厨房去了——方才遇到冬竹匆忙，姑娘交代的事情都没有办好，一心想要做黛玉的左右手的石榴可容不得自己手下有一丝差错。
可门外的冬竹却半天也没见进来，林琬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去，就见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青年汉子垂着头呆呆立在门外，拳头紧紧捏起，脸上虽看不清神情，却可看到对方脸颊上鼓起的咬肌，那紧绷地弧度昭示着他内心的挣扎与纠结。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闻言冬竹脚尖动了动，突然大步迈过门槛，几步走到堂中，撩起衣服下摆猛地跪在地上，一双黑黝黝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痛苦之色。
“小的有一事相求，还请姑娘和将军成全——”
黛玉被冬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吃惊地看向犹自跪在地上的冬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快起来——”
黛玉急得都想伸手去拉他，却碍于身份，不好动手。
“我……”冬竹的膝盖却犹如生根了一般牢牢黏在了地上，怎么也不肯起身，“还请姑娘先听我说——”
“到底是什么事情，先起来说话，要不然就别说了——”
林琬见黛玉坐立不安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抬起眼看向冬竹的眼中却已经没了温度。
“是……是我心急了，只是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冬竹闻言声音都有些卡壳，见林琬冷了脸，话语不似玩笑，忙不迭地站起身，垂着肩膀站在堂下，一向憨厚木讷的脸上露出恳求之色，“还请姑娘开恩，将芭蕉许给我……”
“芭蕉？”闻言，黛玉有些吃惊，有些迟疑道，“可是芭蕉不是已经许了人吗？还是母亲做的媒……”
“是的，不过姑娘可知道太太为芭蕉说了什么人家？”说到这里，冬竹脸上露出一丝愤恨之色，“明明是我和芭蕉有意在先，也和她家里通了气，只等着求了恩典，等芭蕉出了府就办喜事，可太太却……我也是才从家中逃出来的芭蕉那里知道这件事……”
黛玉这才想起母亲为芭蕉说了人家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去郊外上香之前没见到一向在母亲身边伺候的芭蕉姐姐的人，问了一句，这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了这件事……
如今听冬竹口中听起来，这件事情却似乎并不简单？
那母亲知道吗？
若是知道，又为何要这样做？
一时间，黛玉胸口处心乱如麻，几乎不敢深想下去。
“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琬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问道。
一旁的云晟泽也急得跳了出来，如今他即将抱得美人归，对这些事情自然敏感些。
“说得不清不楚的，急死人了，你和那个芭蕉之间到底怎么回事，若是真的有情，太太又怎么会给她说了人家？”
“你们可知太太给芭蕉许给了甄家一个偏远旁支做续弦……这还不是紧要的，最紧要的是那个男人先后都已经死了四任夫人，对外都说是一场急病去了，可稍微打听过的都知道，那前几位夫人都是被活生生打死的！这样的人，芭蕉嫁过去哪里还有命在！”
“还有这样的事！”云晟泽听得牙后跟直痒痒，怎么也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恶徒，居然会打女人，还是自己的媳妇，“这是哪个茅坑里爬出来的渣滓，居然这样还想祸害好人家的女孩儿，看我不去收拾收拾他……”
黛玉也一时回不了神。
冬竹所说之事实在超出自己的想像，天下居然还有会对自己柔弱的妻室拳脚相向的男子，还是一个家世优越，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子弟……
而这样荒唐的婚事，居然还是自己母亲牵的线……
还有冬竹和芭蕉之间的事，母亲她真的不知道吗？
若是知道，又为何要这样做？
而在这时，林琬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传进耳中，唤回了黛玉的思绪。
“你想怎么样？既然是太太做下的决定，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该下定的都已经下定，既然已经上门迎娶，想必婚书也已经交换过了，虽然还未过门，但这桩婚事基本也成了事实，如今才来，你是想让我和姑娘做什么呢？”
冬竹咬紧了牙根，沉默不语，他深深看了一眼林琬，沉着声音道：“是小的冒失了，小的这就离开，再去想其他的方法……”
说完，深深拜下，转身就走。
那话语中的深意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黛玉不安地看向林琬，云晟泽站起身在原地等了一会，见林琬丝毫不为所动，而那边冬竹大步流星眼见就要出院子了，再也站不住，直接冲了出去，一把拉住了闷着头向外走的冬竹。
“你要去干什么傻事？”
他皱着眉看着冬竹，眉头锁紧，几乎都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这不干云少爷的事！”
冬竹固执的甩开云晟泽的手，梗着脖子回道。
“你别犯傻，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阿琬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你好好说说，他一定会帮忙的……现在，你先冷静下来！”
云晟泽虽然有些惊讶对方如此轻易就甩开自己的手，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多想，极力地劝说着对方。
“云少爷，我很冷静，现在芭蕉还在外面等我的消息，我必须先将她安顿好了，再想办法解决这桩婚事……”
冬竹不想再与对方纠缠，闪身避开云晟泽伸出的双手，就要离开，却被云晟泽一个箭步挡住了去路，他的目光中再没有平日里的笑意，只静静地看着他。
“你想怎么解决，直接杀了那个姓甄的？”
“云少爷说笑了……”
“什么说笑，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的眼神到底是怎么样的……”见冬竹身体猛地一滞，云晟泽继续乘胜追击，“我在边关见过许多亡命之徒，他们想杀人时的眼神，就如同你现在一般……”
“咣当——”
屋内猛地传来一声巨响，正是来自黛玉，她慌乱起身之下居然带倒了身下的椅子，正紧紧捂住嘴看向他们这边。
冬竹沉默不语……
无需回答，此刻冬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怎么会这样……”
黛玉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既为冬竹想要做的事感到痛心，又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感到不安……
冬竹挺直的脊背抽动了几下，几乎是强忍着喉中的哽咽道：“姑娘，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怪你，可能这些就是我的命，可是我却无法不怪太太，芭蕉对待太太如何，姑娘是最清楚不过的，可如今她却落个这个下场，让我怎么忍心……如果太太真是为了芭蕉好，看不上我这等人，不忍芭蕉跟着我继续在府中为奴为婢，所以做主为她找个富贵善心的好人家，我只会为芭蕉高兴，因为我知道只凭我无法给芭蕉太多，连我这条命，都不由自己做主，又怎能要求她一个好姑娘跟着我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说着，冬竹仰起头，让从眼眶中滚出的热泪倒流回去，仿佛那样，自己的脆弱就从来不存在一般。
等再睁眼时，那双一向毫无波澜到有些木讷的眼神中射出慑人的精光。
“可千不该万不该，太太不应该听信李华家的挑拨，故意为芭蕉挑中那样一户人家……这是存着让她去死的念头，亏芭蕉还一直感念着太太的恩德，无论何时都将太太放在心上，事事都尽心尽力，到最后竟是落得个如此下场……”
想到从家中好不容易逃出来找到他面前的芭蕉，冬生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温和中不失活泼，如同春日里枝头上绽放的花朵一般的女人。
等弄清了来龙去脉，他更是怒火中烧，若不是现在事情紧急，他定要去倒座房中将那整日不干好事的李华从地上提起来狠狠揍上一顿！
黛玉听了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成，她不想相信冬竹的话，却隐隐意识到对方说得恐怕是真话。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黛玉颤颤巍巍地捏紧了帕子，强撑着反驳道。
“呵呵，我有没有冤枉好人。不如就麻烦姑娘自己亲自去问一问我们那好太太，知不知道那甄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吧！正好李华家的也被关起来了，正好一起问问她们是不是打的借刀杀人的好主意？”
黛玉见冬竹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心中更信了几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为母亲辩驳，急得眼圈都红了，眼见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黛玉身前。
黛玉定睛一看，正是方才一直都仿佛对此事漠不关心的林琬。
“你说太太借刀杀人，那可否告诉我太太掌管后院，芭蕉又是卖身进林府的丫鬟，签的是卖身契，犯了什么事都任由主家处置。太太若是想要处理掉一个丫鬟，有的是方法，随意找个错处或打杀或发卖，任谁也挑不出理，最多说太太一句不念旧情，何必费劲心机还为她挑选一门婚事，甚至还牵扯上甄家……”
说着，林琬目光紧紧盯着冬竹，犀利的目光似乎能看穿对方心底所有的秘密，在冬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的举动中紧接着开口道：“你方才那句话我还给你，知不知道甄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甄家即使是旁支，也不会轻易娶一个曾经卖身为奴的丫鬟出身的女子做续弦，若真是成了，想必太太在其中费了大力气，若只是为了借刀杀人，又何必费这番周折……”
冬竹被辩驳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回道：“可那人……”
“那人身有劣迹，又是甄家内宅的家务事，外人又如何得知内情，太太恐怕也只知其在外的名声，不知其他，这中间恐怕有人故意隐瞒了那甄家公子的真实品行，按照你的说法，这中间欺上瞒下之人恐怕又是那个李华了……”
冬竹被辩驳得无话可说，嗫嚅着嘴唇站在原地，动作颇有些局促。
“是……是我想岔了，可我与芭蕉本就情投意合，若非太太插手……即使太太可能是出于好意，可这桩婚事却实在并非良配，我也实在不想芭蕉落得如此境地……”
说着，他充满希冀的目光仰头望向面前的林琬。
“你总是说太太插手才导致你和芭蕉错过，这我可有话说。”林琬不管不忙从廊下台阶走了下来，缓步来到冬竹身边，轻声道，“这难道不该问问你自己吗？”
冬竹宛如被戳中了心事一般，身形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林琬，喑哑着声音反问道：“我如何知道？”
“你与芭蕉同在林府已经不少年，若说你们互生情愫，可为何这么多年府中人都毫无所察？又为何你一直没有亲自去太太面前求了芭蕉去。我想林家这种人家，若是府中的人来求，双方又互相有意，想必太太会很乐意送芭蕉一份嫁妆让她回家嫁人……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想过要娶芭蕉？现在也只是因为芭蕉找上门了，你这才做做样子？”
林琬的声声质问让整个事情急转直下，黛玉原本还因为自己误会了母亲而感到羞愧，就被后面琬哥哥的话听得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站在面前的冬竹。
“冬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冬竹的拳头早已经捏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却最终只从胸腔里费力地挤出一句反驳。
“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芭蕉，想把她娶回家……”
林琬嗤笑一声冷嘲道：“是吗？我倒没看出来——”
这几乎可以说是唱反调的话让冬竹额头的青筋直跳，那隐忍的模样让一旁的云晟泽以为他下一秒就会猛地暴起，一拳打在今日格外爱抬杠的表弟脸上，忙一把将林琬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是有意针对冬竹这家伙，他是哪里曾经得罪你了？”
林琬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爱记仇的人？”
云晟泽龇了龇牙，没敢说话，心里却暗自腹诽——你不记仇的话，这世上也就没什么记仇的人了！
“差不多就得了，管那冬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人家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你往常也不爱管这些，只是芭蕉毕竟也算和我们有些交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好的人掉进火坑不是？若是可以，就寻个方便，也算是帮黛玉妹妹解决一桩心事……”
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另一边目露担忧的黛玉。
“你这时候倒是敏锐……”
林琬目光别走深意地扫了一眼自家表哥。
——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总是大大咧咧的，可在某些地方却意外地心细如发，感觉敏锐。
“好吧，我心里有数，冬竹那边我有其他用意……”
林琬低声回了一句，云晟泽还想再问，身前却已不见了人的身影，直急得他心里跟猫爪挠得。
那边，林琬径直略过冬竹，有意无意地丢下了一句。
“没想到我和伯父都有看错眼的时候……”她清楚的看到冬竹的全身因为她的这句话猛地绷紧，这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脊背挺直，满脸不甘的冬竹，又冷冷嘲笑道，“真是一场闹剧——”
随后，径直大步离去。
众人被林琬这一举动搞蒙了，黛玉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
云晟泽暗骂一声，刚想要追上去，就见这回冬竹几个箭步窜到了林琬前头，憨厚的脸褪去木讷的伪装，首次露出了精明的模样。
“将军，只要你愿意出手，我就将我知道的秘密告诉你，如何？”
卡个点，后面的已补充完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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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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