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亲近的臣子,关系又错综复杂,况且当年南巡的内情知晓的人不在少数,至少六部尚书和经手过账目的户部官员心里应该都是清楚的,上皇给甄家留下这么大一个窟窿,甄家又一向以上皇的旨意马首是瞻……甄老太爷被撤职那几年家中的困窘可是实打实的,大家都看得见,说到底,甄家也是因为上皇的举动才会如此,若是做得太过,也怕寒了臣子的心,这也是甄远道一入仕不过几年就被破格提拔为江宁织造的原因……”
林如海将这其中的内情向林琬娓娓道来。
“既然上皇对待甄家如此圣眷优渥,甄家怎么还会去沾惹私盐这样要命的买卖?”
林琬感叹,话语之间也不知是赞叹还是嘲讽。
林如海神色有些凝重,话语到了嘴边,最终都还是化作一句轻飘飘的叹息。
“这就不知了……”
“既然如此,这次即便我们将甄家参与贩卖私盐的买卖的证据呈上去,也可能被上皇一句话就轻易放了过去……毕竟,我受命前来扬州之前,上皇他老人家可是好好地交代过,扬州盐税一事事关重大,牵涉众多,命我不得擅专,查到任何事都要先交由他老人家过目……”
“还有此事?”林如海有些诧异,因为先前养病的缘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林琬提起此事,“我本以为皇上任命钦差一职,又赐下尚方宝剑,是要彻底清算甄家之事了……”
“清算是皇上的意思,至于上皇,话里话外的意思恐怕还是想放甄家一马……”
林琬嗤笑一声。
林如海愕然,右手不自觉紧握成拳轻轻擂在桌面,清俊儒雅的脸庞上满是痛惜。
“上皇真是糊涂啊……”
也难怪林如海会如此,当年他年少成名,金銮殿上被上皇亲笔点为探花,先入翰林,后又被上皇看中一路升迁,可谓是深受重用,一路平步青云。
对于林如海来说,上皇对其有知遇之恩,而且他外放做官久矣,对于上皇的印象还是当初那个英明神武的帝王。
如今突然知晓当年知人善用的帝王变成如今这样是非不分,任人唯亲的昏庸之人,心中如何不难受。
“还不止如此……”林琬又接着在京中所听所见的有关上皇的事情一一告知自己的伯父。
“怪不得甄家会如此,竟失了为人臣子应有的敬畏之心……”林如海紧锁着眉头,回忆起自己所查到的有关甄家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嘴中喃喃道,“这样的话,甄家的行事也太过古怪,既然上皇已然退位,他家就应该更加谨言慎行才是,怎得却如此激进?”
“甄家的威名我在京城就有所耳闻,听说家中的富贵繁华不下于皇家,与众多勋贵之家也多有联系,当初也曾有人提醒我要注意伯父这边的安危,却不料对方下手如此直接,反倒让我们失了先机……”
林如海虽然猜到盐税清查一事会困难重重,却也没料到背后之人手段会如此狠辣——朝廷命官在任上被刺身亡,还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刻,想都不用想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想来对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可还是这样做了,这就不能不让人深思。
“上皇在位这么多年,底下这些小手段都瞒不过他去,想来早就猜到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却还在你前来扬州调查之前说出那样的话,想要隐瞒甄家做下的荒唐事,这背后定然有我们所不知道的蹊跷事……”
林如海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努力回想自己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事情。
“伯父,现在多想无异,无论甄家背后还有什么样的后手,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京中还有上皇为甄家保驾护航,我们也只能尽力保存好手中的证据,静待时机,我相信这个时机应该很快就回到来……”
林如海看着林琬笃定的神情,心中疑窦丛生,不由得挑眉反问道:“你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故意瞒着我?”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朝堂平静了这么久,如今这一遭,也该有些波澜了,只要风浪一起,这背后的小鱼小虾就不得不跳出来,到时候原本隐藏在深水之中的大鱼自然也就藏不住了……”
这话虽然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林如海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林琬已经端起了茶杯,浅浅啜饮,显然不准备继续说下去,他也只能作罢。
而这天之后,林琬口中的“波澜”,很快就到来了。
先是掌管河道运输的衙门抓获了一帮子暗中运送私盐的贩子,调查之后牵涉出背后一系列官员,还有漕帮中的二把手都在其中。
调查之中,有知情人称当初做主下毒刺杀巡盐御史一家的正是漕帮的二把手,而已经被下狱的漕帮二把手本人也供认不韪,并在其家中搜刮出大量贩卖私盐所得的钱财。
一时间案情进展之快,几乎让人插不上手……
林如海对外还是称病不出,这天大的功劳就直接砸到了他的手里,直接为国库搜剿出将近百万两贩卖私盐的赃银。
这样的发展让隐在巡盐御史府中的林如海和林琬两人哭笑不得。
“甄远道也真是急了,看来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将江南盐税这一事抹平了……”林如海翻看这手中的公文,看着一串串落网官员的名单,嘲讽道,“也是你机灵,竟让他下决心舍了这一大批人去,这一下可算是让他的羽翼折损大半……”
“这也是李华的功劳,若不是他在中间四处钻营,甄远道也不会下定如此决心断尾求生……”林琬坐在侧面的一张书案上,桌面上堆叠着许多账本,一边快速地翻看着,一边接话道,“不过,贾家和甄家之间的关系竟深厚至此,一个从贾家出身的仆从,在甄家那边竟也能得到如此信重……”
提到李华这人,林如海的脸色有些不好。
“蝇营狗苟之徒,我从前竟不知这人还与甄家如此亲厚,险些被他们钻了空子害了去,那李华也是个愚蠢之人,竟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被甄家的利用,反倒还了自己的主家……”
见伯父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林琬有些好笑。
“若不是蠢钝之人,这次又如何能顺利引得甄家上钩呢?本来这些人牵涉众多,若是我们自己清理还要颇费一番功夫,如今甄家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了,反倒省了不少事,只是希望等到最后他们发现被摆了一道之后,不要气得发疯才好……”
似乎想起了那样有趣的场面,林琬不禁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难得露出一丝少年的意气。
瞥见侄儿难得如此活泼的表现,林如海摇了摇头,感叹道:“你啊——你啊——尽是一些鬼点子……”
“这怎么叫鬼点子呢?这叫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甄家既然利用李华探听林家的消息给您下绊子,我们反利用回去不也是正常,总归是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林琬仰起头得意道。
“行了,行了,看来甄家这次要栽个大跟头了——你那边账本理得怎么样了?”
林如海捋了捋胡须,看着林琬插科打诨之际却一点也不耽误手中的活,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差不多了……”
林琬手中动作飞快,几乎是“哗啦啦”地从头翻动一遍,转头在纸上落下一个个数字,说话间,桌案上的账本已经被全部查看了一遍。
若是其他人面对这样的速度,恐怕以为对方在胡闹,可和林琬共事这么多天,林如海早就见识到对方的本事,自然不会以为对方在无的放矢。
“结果如何……”
林琬看着纸下汇集起来的数字,微微一笑。
“看来甄家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从漕帮还有犯事的各个官员处搜出来的账本合计出来这么多年他们总共贩卖私盐的获利足有六百万两,这一次为了抹平这件事,就拿出了一百多万两,恐怕甄家私库里的珍藏都被掏光了吧……”
正说着,门扉处传来敲门声,随后书房的门被打开,露出高高的一垛书册,几乎顶到了门框顶端。
“账本来了——”
厚厚的书册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辛苦表哥了,就放在我这里吧……”
随后书册移动,重重落在了林琬面前的桌案上,这才露出云晟泽那张熬得青白的脸,上面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这就是我们清点过后,最后一批了……”云晟泽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同踩在云彩上,脑海中昏昏涨涨地充斥着各种各样繁杂的数字,整个人都飘忽起来,“可算是要结束了,再来一次,我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麻烦表哥了,今天这些盘点完,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云晟泽这生无可恋的模样看得林琬有些好笑。
“这文官的活真不是人做的,我宁愿在战场上杀个三进三出,也不愿意坐在这里看账本,早知道过来还要干这样的活,我就不来了……”
“这可不行……”林如海揶揄地看向云晟泽,“要知道作为统帅,领兵之才固然重要,但是粮草的清点还有军费的开支也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可不是一味英勇就可以了,除非你想做一辈子的大头兵,你觉得这样也行,那这些账本之类的看与不看的也就无所谓了……”
一听不会看账本居然要做一辈子的大头兵,云晟泽立马跳起来不干了。
“这怎么可以!我还想挣个将军让柳妹做一做将军夫人呢,怎么能做一辈子的大头兵呢……”
这段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等到对上林如海和林琬两人看过来含笑的双眸,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脸立马涨红了起来。
“哦——”林琬拉长了声音揶揄道,“将军夫人——原来表哥的志向这么远大啊……”
“怎么啦,你自己做了将军,还不准别人也想做将军啊!”
不小心将自己私下里心里暗戳戳畅想的未来喊出来的云晟泽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到地下去,但作为男子汉的自尊心还是强撑着反驳道。
“怎么会呢,表哥有这样的志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将军夫人是不是低了些,元帅夫人怎么样?”
云晟泽一听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琬,但只看到对方笑眯眯的一张脸,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说真的,还是拿自己开涮……
“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既然这样,你就多历练历练,这部分的账目麻烦你再核对下了!”
林如海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若不是林家历代子嗣艰难,他这年纪放到普通人家,足以做面前两人的爹爹。因此,对待与他同出一族的林琬和与之亲近的云晟泽两人,他总不自觉带着一种父辈的疼爱。
“不会吧,还有!”
云晟泽嚎叫一声,可手中还是乖乖接过账本,坐在一旁的矮几上用纸笔核算起来。
这副上进的模样看得林如海忍不住会心一笑。
“果然要成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晟泽比之以前要上进不少!”
林琬也深有同感。
以往的云晟泽虽然喜武不喜文,加之生性惫懒,别看一副急性子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随遇而安的主,对于未来最大的愿望就是接过父亲的班,做一个守城的猛将。
所以对于旁人劝说学习经书算数的话都当耳旁风,能逃就逃,能糊弄就糊弄。
不得不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破虏那小子爱偷懒的性子实际上都是随了自己的主子。
可自从遇见了柳姑娘,知道对方敬佩那些有勇有谋为名请命的贤臣名将,自此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竟悄悄开始努力起来。
对于他的转变,周围的人都是乐见其成,而林琬对于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柳姑娘也有不少好感,虽没有什么交集,却也算是神交已久。
巡盐御史府这边进展顺利。
那边甄家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富贵温柔乡之中,犹自没有发觉即将席卷整个家族的危机。
而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切的人此刻正站在甄家秘密修建的密室中,焦急的掀开一个个箱子。
那箱子中盛放的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本本装订整齐的账本。
此刻甄远道已经无暇顾及自己一向儒雅的形象,撅着腚几乎将整个身体对哦偶塞进箱子中焦急地翻找着,将原本整齐收好地账本洒落一地,时不时抽出一本飞快地翻看着。
“不对,这本也不对!”
直到将所有的账本全都翻看一遍,地上已经堆满了被翻开的账本,偌大的密室中已经无处下脚,他才崩溃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嫡长子甄珩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神情逐渐变得崩溃,有些不明所以。
当初上皇禅位于康定帝前,他因着家中的荫庇,又被上皇钦点了江宁织造一职,也算是接替了祖父和父亲当初的职位。这几年在父亲的带领下,也知晓家中的一些秘辛——包括家中为了填补当初接驾造成的亏空和这些家中日益奢靡所造成的巨额花费,涉足了贩卖私盐的这一行当中去了。
知晓这件事情之后,甄珩一直心中不安,尤其在父亲卸下巡盐御史一职后,这样惶恐不安的心情更是到达了顶点。
而他的预感果然也没错——上皇退位之后,新皇登记之后,发现国库空虚,尤其是江南这些年来的盐税收入,与往年的数据相差甚多,有心整顿江南盐税,幸而上皇虽然退位,依然把控着朝政,压下了新皇的调令,转而派了与甄家间接有些关系的林如海担任巡盐御史一职。
这让本来提心吊胆的甄珩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林如海虽然是上皇亲点的探花,却是个纯臣,甄家虽然一直有意拉拢,甚至不惜拉出林如海的发妻出身的贾家,林如海却一直不接茬,只保持明面上的良好关系,一入江南盐场就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丝毫不给甄家的面子。
这也让父亲甄远道十分恼火,却还是给了对方面子。
这也就算了,后来林如海发现往年盐税亏空甚多,开始严查往年盐政的账目,引动了多方敏感的神经。
看在两家间接的关系上,甄远道有意无意地提醒了几次,可对方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甚至还把追查的重点放在了甄远道这个前任巡盐御史的身上。
眼见甄家当初操纵盐引的发放,涉及贩卖私盐一事就要被发现,林如海一家却意外在上香途中遇上匪徒,一家人险些性命不保,已经没有精力再追查江南盐税之事。
甄珩虽然没有证据,但也意识到这其中大概有父亲的手笔。
虽然觉得对不起清俊儒雅的林如海,但他的的确确松了一大口气。
前不久,父亲又做下决定,从贩卖私盐一事中抽身,扫清以前的所有线索。
对于这个决定,甄珩可以说是第一个支持的。
毕竟贩卖私盐一事若是被查出来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他没有父辈那样的胆量,只想守着如今的这份家业,平平安安一生。
毕竟,他的姑姑曾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又育有皇子,只要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足以保甄家百年的富贵。
可如今父亲这样又是为何?
他心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不敢相信,只能站在原地小心问道:“父亲,这些账本有什么问题吗?”
“那该死的李华,联合人骗了我,这些账本先我们一步,已经被人换了——”
甄远道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看向甄珩,那几乎完全充斥着眼白的瞳孔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而对方话里的意思更是让人如遭雷击。
他再看向满地的账本,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软倒在地,只能用手扶住身边的墙壁这才稳住了身形。
而很快他就理清了这中间所有的事情——
李华交给他们的那份名单是假的!
是有人利用李华在扬州多年经营的关系误导了甄家的判断,让父亲以为林如海已经掌握住了他掌控的手下在江南贩卖私盐的决定性证据。
父亲为了避免波及自身,无奈只能壮士断腕,趁林如海卧床不起,江南盐场无人主持大局之际,先行将一切人员证据都给清理干净,直接送了林如海一波政绩,同时也断了林如海继续追查的可能。
可这一切都是别人早已设下的圈套,就是为了将水搅浑,找到隐藏起来的账本!
而他们居然一直到现在才察觉……
殊不知,那份被李华在林如海书房外发现的名单完全是林琬根据林如海藏在日晷中的那份关系图明察暗访加上推测得来的,实际上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他让跟随而来的侍卫暗中传播甄家暗中贩卖私盐的消息,在外施加压力,又假装无意之中将一份名单掉落在书房门口,故意让李华发现,让对方以为林如海遇刺之前已经掌握了牵涉入贩卖私盐的官员的证据,只差一步就要抓到背后掌控一切的真凶。
而对于甄家极为熟悉的李华不会看不出能这些官员或多或少都与甄家走得近,加上林琬先前有意无意地引导,很容易就让对方联想到甄家就是阻碍林如海追查江南盐税漏洞的背后主谋,也意识到自己当初和甄家的互通有无泄露了主家的行踪这一事到底有多严重,几乎已经算是背主的行为。
随后又假装丢失了重要东西命人大张旗鼓地寻找,加深李华的恐惧感,也让对方深信这份名单是真的。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也为了不让林如海发现背后这一切的元凶是甄家,李华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在甄家和林家之间周旋,而这落入了林琬下怀。
最终甄家相信了李华的话,自己狠心下手处理了首尾,以保住自身。
殊不知,林琬早就布下人手,只待甄家一动,就立刻顺藤摸瓜,将江南盐税这张网中的害马之群尽数收拢在一起。
如今,林琬凭借在暗中的动作先一步将涉及的官员手中私藏的账册偷换了出来。
现在想来,甄家也该发现自己想要销毁的证据早就不在了吧!
而林琬猜测得没错,甄远道父子两意识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气得牙痒痒,可无奈箭已在弦上,如今这个情势,已经由不得他后悔。
“大势已去啊——”
甄远道想着最近从宫中传来的消息,只觉得一碰冷水当头淋下,只觉得浑身冰凉,不由闭目仰头发出叹息,也顾不上面如死灰的章子,踉踉跄跄地从密室中走出来。
迎面正遇上他那个不成器的幼子正被丫鬟抱在怀里,撒娇耍赖地闹着要让老太太给他去家学中请假好不去上学……
若换做往日,他早就勃然大怒,请出家法好好教训一番,可如今他却已经没有心力去管……
想必此刻真正的账本早就到了策划这一切的人的手里,而这背后之人不用想,甄远道也能猜出来是谁。
只是没想到林如海居然如此命大,上次一事,他私底下豢养的死士折损过半,居然都没有伤及林家的一根毫毛。
若是此事处理不好,偌大的一个甄家恐怕就会成为昨日黄花,搞不好还会影响宫中的贵太妃娘娘。
想到这里,甄远道更是没心情理会已经吓得如同小鸡崽子一般缩在丫鬟身后的甄宝玉,连衣服也没换,就匆匆离府而去。
本来,当初林如海在他之后继任巡盐御史一职,却又不顾两家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处处与自己对着干,自己就应该动手将之排除出去,而不是仅仅使用一些小手段让对方知难而退。
现在可算是养虎成患,两家已然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如今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甄远道眸光一厉,脚步一转,叫来身边的长随,向着甄家位于郊外的别庄去了。
而他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林琬散布在甄府附近的线人传入了林府之中。
“甄远道应该是发现了,如今伯父病好的消息恐怕也瞒不出了……”
林琬收到线报时并没有避开林如海。
她听完之后转身笑着向林如海道。
“这种时候,我自然不能再躲在府里,此刻不乘胜追击,若是被甄远道那个老狐狸找到脱身之法,我们这段时间的这些筹谋就全都白费了……”
眼看事情已到尾声,林如海一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本官也总算没有辜负圣上当年的嘱托——”
“圣上?”林琬有些诧异地问道,“难道圣上额外还给伯父下了什么旨意吗?”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加之林琬还是帝王亲封的钦差大臣,林如海也不用再对林琬隐瞒。
“还记得三年前你乡试之事之时长乐王微服出游路过扬州那件事吗?实际上,当时长乐王贪恋江南风景,私自出游这事是假,为圣上捎来口谕才是真,若不是有圣上力保,恐怕我也不敢真下狠心去追查江南盐税一事……”
“居然是这样……”
林琬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司徒琰和康定帝之间的关系淡漠,只是在柔太妃之事过后,才因为共同的目标逐渐达成共识,暗中走动起来……
可现在看来,这两人之间,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在私底下有了联系……
“长乐王……实在是可惜了……”
林如海提到司徒琰,还忍不住唏嘘。
前段时间柔太妃的事情闹得太大,连远在江南的林如海都从来往两地的行商口中听说了司徒琰因为母妃求情的事情触怒了上皇,被罚长跪在宫门外坏了一双腿的消息……
“听说长乐王的腿如今行走不便,只能依靠轮椅出行,上皇也真是狠心……就这样废了一个王爷……”
林琬耳中听着伯父轻声的感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她远赴扬州离开京城的前一夜,从窗子跳进来闯进自己的房间的那个人,只觉得耳廓发热。
“也不知他如今怎样?”
想到这,林琬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
林如海没听清楚,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谁怎样?”
“没——没有谁……”
林琬连忙否认,怕林如海继续追问,忙假装出忙碌的样子。
可这小把戏哪能瞒过林如海这样的精明的官员,他又想起赵大人寄来的书信中暗示的内容,心中不由揪起,目光紧盯着林琬,有意试探道:“听说最近那长乐王自从柔太妃葬入皇陵之后,性情越发乖戾,前不久更是因为顶撞诋毁上皇,被上皇斥责不忠不孝,亲自下旨圈禁在长乐王府中,现在日子怕是不好过……”
林琬虽然假装不在意,但还是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尤其是听到林如海评价司徒琰“现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这样的话语,回想起当初夜探长乐王府发现“假王爷”的糗事,不由心中一乐,心想小小一个圈禁哪里能困得住司徒琰,现在府中关着的到底是谁,恐怕都不清楚吧……
于是,林如海就震惊地发现,自己这个侄儿听到自己疑似有断袖关系的对象近期的悲惨遭遇之后,不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担忧之色,反而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子,林如海自己也有些闹不明白了……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顾及这些事情了,因为林琬接下来的话瞬间将他的心提了起来。
“先不说京城中的事情,如今甄远道发现了我们已经掌握了所有证据,怕是要背水一战了,当初他能下狠手命人扮作匪徒刺杀,这次还不知会如何……只不过这一次定是比上一次更为凶险,伯父还要多多注意……”
林如海锁紧了眉头,上一次的刺杀一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要知道那一次他全家可就差点被一锅端,若不是林琬事先有所准备,现在的局面恐怕难以预料。
“我与黛玉因为你的缘故,并没有什么大碍,只可恨对方居然对女眷下手,如今夫人调养这一段时间,才稍有起色,这若是再有个万一,我可怎么对得起她们母女二人……”
林琬同样也很担心黛玉的安危。
有了甄家在幕后操纵盐引贩卖私盐的证据,自然要进京将证据呈到圣上案前。
如今甄家狗急跳墙,定不会轻易让他们这一路人安全上京。
甄家在江南多年的经营根深蒂固,此次盐税背后牵连众多,甄家又与多个勋贵之家交好,互为姻亲关系,要治他们的罪实在不容易,甚至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寻常人带着这些证据,恐怕直接就会被杀人灭口。
如今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林琬带着圣上赐下的护卫带着账本进京。
没有了林琬相护,如今林府之中病的病,小的小,也不知能不能抵得过甄府临死前的反扑。
“若不然先将太太送回老宅,由族中照料,而黛玉就带在我身边一同入京怎么样?”
林琬自恃本领高强,能保一路平安,可林如海却不放心让黛玉小小一个人跟随林琬踏上如此危险的旅程。
“这如何使得,先不说带上黛玉会拖慢了你回程的速度,耽误差事不说。其次,你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若路上真的遇上刺客,混乱之中,又如何能保证黛玉的安全……此事不必再说,我心中已经有所安排……”
对于伯父的不信任,林琬也并不生气,这其中自己也的确有考虑不周之处。
黛玉小小人儿一个,娇养惯了,她这一路为赶时间,必然舟车劳顿,若要保证舒适,路上定然耽误时间,恐怕会引来同路的侍卫不满,到时候传到圣上耳中,并非好事。
可若是真不管,将黛玉放在扬州面对不知何时到来的明枪暗箭,她又担心会有什么岔子。
毕竟,世家大族之中总不免有些异于常人的手段,她生怕甄家暗地里也养了一个如同钱家供奉那一般的人——这样的人,可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伯父准备怎么安排太太和黛玉……”
林如海沉吟片刻,才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打算。
“过几天正好两江总督孙大人要带着家眷回京述职,我准备私下里去拜访一下,将太太和黛玉托付给他,搭孙大人家的船将母女两人送到贾家,天子脚下,甄家应该动不了什么手脚。况且,我还在扬州,甄远道若还有理智,就应该知道如今这种状况之下,对付女眷没有任何用处,他会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和带着证据回京的你……”
林琬细想一下,如今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安排,无奈也只能同意。
江南之事告一段落,所有账目也都理顺装订成册,只待回京之后呈到御前,林琬也开始准备收拾行李回京。
想到京城,她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张迤逦矜贵的脸……
也许是心有所念,这一晚林琬在鹿鸣居的寝居之中正准备入睡之时,靠近外间的窗户处传来熟悉的声响。
她下意识扯过挂在床尾的外衫披在身上,脚步轻巧无息地踩在了地上,将身体隐入了黑暗之中……
来人一袭暗色劲装,一副金属打造的面具遮住了整个脸颊,从外表上看不出一丝外貌特征。
见到来人如此掩人耳目的装扮,林琬屏住了呼吸,眼角余光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静静等待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不请自来的人似乎对此处十分陌生,在外间绕了两圈之后才小心接近了靠近内室隔断的屏风,而此处距离林琬藏身之处不够三尺远。
因着屏风的遮挡,林琬并不能看清对方的动作,只能隐约分辨出对方那清浅的呼吸。
等了好一会,不见对方有动作,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继续向里探查,林琬也顾不得会不会打草惊蛇,脚步轻点,扭身之间已然转过屏风,从暗处一个飞身探出手指直向来人颈肩处的穴道点去。
令人意外的是,来人并没有直接被定住,反而一个撤步恰好脱离了林琬的攻击范围,背着手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向她,朦胧的月光撒落在那暗色的面具上,为之镀上一层银光。
一股莫名的预感笼罩在林琬心头,不用再继续确认,她已经知晓了来人的身份,她收回手,狠狠地瞪了一眼对方。
“现在还不准备出声吗?看我将你认作刺客是不是很好玩?”
说着,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气呼呼地走到被打开的窗前的软榻前坐下,见到对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还站在那里,还要等我过去请你不成,尊贵的王爷——”
不痛不痒的嘲讽对于来人来说毫无杀伤力。
实际上,此刻站在原地的司徒琰已经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呆住了。
好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掬起一捧散落在矮塌上的青丝——绸缎一般乌黑的发丝因为方才事发突然并没有被梳起,而是披散着垂落在身周,在月光之下蜿蜒流淌。
林琬被司徒琰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尤其在感受到对方喷洒在自己颈后那温热的气息,更是觉得全身酥酥麻麻的,一时间竟忘记了阻止对方这可以说是唐突的举动。
“方才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月下的山鬼……”
可很快,身后那一声轻微的叹息唤醒了林琬的思绪,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司徒琰垂下头,在掌心掬起的发丝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这一举动顿时让林琬感觉全身犹如被火燎了一下,几乎是跳起来一般从对方手中扯回自己的头发,低声斥骂道:“登徒子——”
可惜她这又羞又恼的斥责并没有逼退对方,反而让对方燃起了兴趣,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有佳人在此,我就是做一回登徒子又如何?”
林琬不自觉地想要避开对方,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又因为身后的矮塌抵住了小腿,无法再往后退哪怕一步,无奈只能向后弯折下柔软的腰肢,宽大的外衫滑下,露出包裹严实的里衣,一根细细的衣带绕过腰间勾勒出纤细的弧度。
这一变故让两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移了过去。
可在看到司徒琰的目光望过来的那一瞬间,林琬只觉得心头一跳,慌乱之中下意识地伸手将对方推开,自己也一个旋身与对方拉开距离……
见司徒琰望过来,林琬扬起下巴,冷声道:“想做登徒子,也要看看我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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