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十七年，正值仲夏，大雨刚歇。
塞外来报，夏军大败外敌，凯旋的队伍浩浩荡荡涌向京城，留给后面的人泞泥道路。
马夫看着被溅了一身泥的马车，朝夏军的马屁股呸了口口水：“不长眼的东西！”
“嘶——”
话刚落，一长鞭劈向马背，惊得马嘶叫着。马夫紧紧拉住马，以防马惊起而拼命奔前去。
他瞧着夏军不断经过的队伍，不敢再说，朝车厢里小声说了句：“你俩坐稳些，大将军的兵马经过，马车难免有些晃动。”
车厢里的焕娘将窗帘放下，不再留意外面的夜色。
旁边灰了半边发的婆子难受扭着身子，好一会儿好调整好坐姿。婆子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焕娘：“快到了，过了这条路，过了城门就是京城了。也难怪这么多兵和马！忍忍就好。”
焕娘点点头，心思却不在这。
她本是扬州酒楼的厨娘，因前几日总是梦到零零散散的片段——金碧辉煌的府内，一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被大手擒住，大手的主人满身戾气开口：“这都是报应，是你不知羞耻爬上本王的床！是你杀害婉儿的报应！你该死——”
那姑娘脖颈被掐住，无法言语，只能瞪大双眼挣扎着。直到被甩到莲花图案的地板上，她都未曾闭上眼。
死不瞑目，绝望的眼神好似在盯着焕娘。
反复出现的梦，刺激着她想起过往事——她原为船坊女，被人下药与男子媾和，狼狈逃离，船坊后生下一女。谁料那男子的人找到她，抢走了她的女儿，将她推到水里。她溺水被救，但失去记忆，在扬州糊里糊涂生活了十四年。
她不识梦里女，但强烈的不安与心痛告诉她，那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
可怜女儿尽会落到如此下场，她每日每夜寝食难安。
加上酒楼里的齐三爷步步逼近想强取她为妾，不安的她只好跟着过来治病的婆子上京。
进了城门，婆子瞧着她不便的腿脚，问她：“京里大夫好，你改日也看看，瘸着总是不方便的。”
“多谢婆婆提醒，焕娘这腿久久未好，恐怖难再好了。”
“诶可怜人。等会碰到人，你记得说我老婆子的名，管事的会安排的。”婆子不忘叮嘱她。
焕娘朝她点点头，再次感谢后便离开了。
婆子瞧她一瘸一拐的模样，叹息：“虽说是寡妇，但长得好，可惜又瘸了腿，哪敢介绍给人家啊。”说完，婆子让马夫继续往前去。
焕娘问着路才来到将军府的小门前，她刚刚给了银子托小厮喊管事了，她只管在这里等。
她整理着头发衣服，怕哪里不得体，惹了人家不喜欢。
约摸一刻，一个四十有几的男人才走出去，他眯着眼打量这身穿素衣，眉目略显疲惫的人，许久才问：“你便是焕娘？”
焕娘点点头，说起自己来：“婆婆说给林管事您写过信了，说焕娘过来就好。”
“嗯，进来吧。”林管事领着她进去，看她的步伐，才发现她的与众不同，皱着眉问，“这样怎么做得了事？”
焕娘在酒楼站了十几年，明白自己的情况，赶紧解释：“不碍事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到厨房，焕娘试试手脚。”
林管事摆摆手，最后将她领到一嬷嬷那，让嬷嬷带着她，他丢下一句“少说话，多做事”就离开了。
嬷嬷看着她脸白手白模样，笑着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得吃苦。”
“林嬷嬷放心，焕娘能吃苦。”她将手攥着，摩擦着上面厚厚的茧，“林嬷嬷有什么事，安排给焕娘便可，劳烦嬷嬷照顾了。”
林嬷嬷笑了笑，心想这是个谦虚的，希望到时候手脚灵活些，莫误了事。
“将军刚回来，今晚弄些面食给他，他爱吃。你把面和了先，待会有人过来弄。”林嬷嬷说，“和好了就出来找我，带你去看看休息的地儿。”
“好的，谢谢嬷嬷。”焕娘咧咧唇，希望自己笑容自然。
“诶呀，得多练练。”林嬷嬷看她这样，想她之前少笑，赶紧提醒她，“你这样子，主子看了以为你瞧不起呢，要不就别笑了，不好看。”
焕娘不知所措，脸上的笑容更尴尬了些。好在林嬷嬷说完就走了，她才放松些。
焕娘看着这个小厨房，发觉这里全是弄面食的工具，隔壁还有个更大些的厨房。不愧是大户人家，厨房还做分类。想来将军府的主子喜欢面食，才特意留了间房出来，这也成全了她顺利进来将军府。
揉了会面，一小姑娘走进来，看到陌生的面孔，她愣了愣，小声打着招呼：“娘子是新来的？”
焕娘瞧着她，一身青色的普通衣衫，瞧着应该是个小丫鬟。她点点头：“叫我焕娘就好。”
小姑娘眨了眨眼，浅浅一笑：“我是小碗，就是吃饭的那个碗，平常在小姐院子里干活。”
“是哪位小姐？”焕娘问她。
“将军府就一位小姐，还有一位我们都叫表小姐，焕娘不用担心，人都好认。”
焕娘低下头，轻声问：“小姐叫什么？”
“嫣然，嫣然一笑的嫣然，很美的名字吧。”小碗的声音带着羡慕，“小姐的名字就跟她一样，很漂亮。”
“嗯，很美的名字。”不是叫月儿了，叫宋嫣然。
小碗瞅了瞅小厨房，又看了看焕娘手上的面粉，说道，“秋小姐，就是小姐的好友过来了，小姐让弄些点心过去。”
焕娘刚刚有看过这方地，并无什么点心，只好道：“恐怕要等会。”等厨子回来，她现在应该还不能上手给主子煮食。
小碗转着圆眼，机灵一笑：“焕娘可会做糕点？简单些无妨。”
自然会。焕娘在扬州的酒楼专门负责糕点，她的手艺一向被人称赞，所以那婆子才敢推荐她进府。
“我试试吧。”焕娘停下手上的动作，舀水洗干净手后找出小盆和面粉等材料，侧着头问小碗，“芋饼可行，刚好有芋头这也快些。”
小碗点头如捣蒜。
她拿了张小矮子，坐在门边看焕娘动作。焕娘手法灵活，不过转眼间，香气四溢，外形焦黄的芋饼端了过来。
小碗接过，低着头夸张嗅了嗅，赞叹道：“好香！谢谢焕娘！小碗先回去了，改天找你聊。”
“好，小心点走。”焕娘提醒她。
瞧着她快活的背影，焕娘想她的月儿应与小碗差不多年龄，可能也是这般可爱动人。
还未回过神，小碗却被来人挡住了去路。那人衣着不俗，年龄与小碗相仿，可能是宋嫣然。
焕娘瞧着她露出来的脸，虽然模糊但依旧辨得出模样。
焕娘几乎僵硬，原来人真的可以梦到没有见过的人。眼前的脸虽然较梦里的脸稚嫩些，但依稀可以确认是同一张脸。
焕娘控制自己想上前的冲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直直看着那张脸。
那是她的月儿，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女儿，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啊。
宋嫣然的脸色并不好，嘴上说了几句，伸手一推小碗，又气呼呼离开了。小碗追两步，又回头捡起地上的芋饼。
焕娘瞧着宋嫣然走远了，才回过神走过去帮忙。看着小碗烫得发红的手指，心疼道：“别拿，我来就好。”
她快速捡起地上沾了沙子的芋饼，扶起滴着眼泪的小碗。
拿出手帕擦了擦小碗的脸，小心问着：“怎么了？”
小碗摇摇头，向焕娘道歉：“浪费焕娘你的辛苦了。”
“没事，这没什么。”焕娘看她不愿意说，只好作罢，刚刚心中的震惊与悲痛被徒然生出的一股失落感取代着。
“我得回去了，不然小姐又生气了。”小碗说着，朝焕娘弯弯腰，跑着离开了。
——是你杀害小碗的报应！你该死——
零碎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本来舟车劳顿的焕娘更是疲惫。
回到小厨房，一个肥胖的男人瞪着，语气不善：“你就是新来的厨娘？林嬷嬷不是让你和好面吗？这点事都偷懒！”
焕娘自知理亏，低声认错。
“赶紧过来帮忙，等会都赶不上午饭了！”男人催促道，焕娘只好按他的要求来打下手。
揉面、揪剂子、包馅料、拉面、洗盆、递盆等等，焕娘忙得不可开支，好在后面来了个小伙子帮忙。
晌午时分，准时把面食端过去。
焕娘得了喘息时间，学着那两人端着碗就小厨房吃面。那两人呲溜呲溜吃完面就离开了，留下一片狼藉给焕娘。
焕娘没有什么胃口，小口吃着面。她不喜欢这面，太油太腻了，还是吃了大半碗。
洗着碗才想起林嬷嬷上午要她过去找她的话，现在误了时间，只好等会过去找她。
“焕娘？你还在就好。”背后传来小碗的声音，等转过身，小碗皱着脸继续说，“小姐跟将军吵架了，午饭都没吃多少就回房了，我来给她拿点吃的。还有吗？”
“怎么吵起来？”焕娘擦干手，把盖着的粉拿出来，“下点面如何？”
“面条也行。我没听清楚，可能是为二夫人的事。”小碗说，看焕娘疑惑的样子又解释道，“二夫人就是姨太，因为将军一直没有娶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二夫人管。”
焕娘拿来大碗和面，小碗纠结道：“将军也没吃就走了，可能等会也会有人过来，要不……还是算了，将军可能会出门。”
焕娘静静听着，手上的动作不停。
小碗她她厉害的动作，感叹：“焕娘你好厉害噢，什么都会。”
焕娘朝她一笑，没说什么。
不过小碗说得没错，将军那边果然有人过来，让焕娘煮碗面过去，不过那时已经是深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