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
我一连去了几天军营,都没见着小兵。
他的战友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封信,也不告诉我怎么回事,只说让我安心等,这信也不能拆,得等小兵回来才能看。
这样过了个把月,我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弟妹,你就别问了,我只能告诉你他被选去接白疏国的亲了,再说可就是泄露军情。”
在我的逼问下,小兵的战友没法子,只好憋出这么一句。
“行,你们不告诉我。我自个去找能说的人问个清楚!”
血液从五脏六腑涌出,直冲我的天灵盖。这儿离白疏国并不遥远,怎么可能还没回来?
我一路闯进慕容易的营帐,全然没注意到无人阻拦。
“慕容易,你又耍什么花招?你向来野心勃勃,怎么可能接受白疏国的和亲?难道你……”
我不敢说下去了,我连想都不敢想。
高台上坐着的男人低声笑了,似喜似悲:“你果真是胆大包天,聪慧过人。”
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片刻,沸腾。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大声叫喊着让他去死之类的话,我记不太清,只记得如无侍卫阻拦,我已经要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来上一巴掌。
“他现在到底在哪??!”
我此刻像极疯子,头发凌乱,歇斯底里。
“退下。”
慕容易走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不过是个小兵,能成我大业是他之幸。”
我恨极,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浓重的血腥味在我嘴里弥漫开来,他不躲开也不反抗,差点被我撕下一块肉。
“北线,西海关。”
我整个人都埋在这几个字里,全然没注意到双腿的麻痹,向后倒去。比疼痛来得更早的是慕容易——他居然接住了我,用那受伤的手。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嗫嚅难言。
“你还没和我道谢。”
“滚,”我刻薄地说,“你的血把我衣服弄脏了。”
等我赶到时,西海关已成一片乱葬岗。
我嘴里喊着小兵的名字,失魂落魄地翻找着每一具尸体,即使明知那不是他,可我依然忍不住察看他们的脸。
有些我认得,有些我不认得,但个个眼熟,全都是小兵的战友。
在翻到最后一具尸体时,我不敢动了。那尸体怀中掉出半块上元节面具,沾了血污,我看不清,我不愿看清。
“呵,你们万漓国出此毒招,假意和亲,实则嫁祸,竟是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倚着破烂的轿子,她虽然受了重伤,身上的华服锦衣也肮脏不堪,却丝毫不掩其尊贵之态。
我浑浑噩噩,这般明显竟还傻傻地问她是谁。
她嗤笑一声,硬生生倚着破烂柱子坐起来,说: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疏国大公主司徒雪是也。怎么,这死人堆里,你是要找兄弟还是情人?”
我突然被点醒一样,又回过身来翻那些看过的尸体。
“这些你看过了。就还剩身后那一具,不敢看?”
司徒雪虽然声音虚弱,却不因此放过我:“哦对了,我记得那个人。很年轻,从军还没一年吧?那士兵一路上都很高兴,说是回去后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还常拿着块面具和封信傻乐。”
“闭嘴。”
我心如刀割,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滚落下来。我捂住嘴,努力不发出太大的声音,要让小兵知道我哭,他会伤心的。
我翻过最后那具尸体,用绢布仔细擦干净。那苍白的脸,最终停滞在少年和男人之间。
我从他怀中找到粉碎的另外半边面具和一封信。那信隐约能看出是一封婚书,一栏空白,一栏签了他的名字。
眼泪将他的名字和血液化开,仿佛又死了一次,肮脏的,是他们用肮脏的手段害死了他。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徒雪在一旁看我痛苦,放声大笑,“这就是你们的手段,难怪哥哥敌不过,这样阴毒,活该你们和白疏国百姓一样尝尝亲人离散的痛苦。”
我收好面具和信,擦干眼泪。
司徒雪说不得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背起她,将她和小兵一同绑在我的背上。
“为什么救我?”
“因为他说天下太平了就会回来。”
“他?”司徒雪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可是他已经死了。”
“不,他会回来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我走得很吃力,却从没想过放下任何一个人。
“呵呵,你倒是天真。”她笑得有些吃力,“你们摄政王的消息还不够灵通,我的心脏长在了右边,那一刀没能刺死我。”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还是要死了。”
“我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些痛,早该死了。”
“不,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
司徒雪长叹一口气:
“看不出来你和我一样,也是个任性的。我给你说说我在白疏国的事吧,萍水相逢,也算有缘。”
“我小时候啊,最大的梦想就是天天能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
“什么琴棋书画我样样不会,我只愿意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为这,父王母后老揍我。那时觉得痛得要命,总抱着嬷嬷偷偷哭,非得她给我寻些新奇玩意才行。”
“……”
“喂,我说了这么……多,咳,咳,咳,你也得讲些你的事给我听。”
“哎……我忘了,你背着我俩肯定很……重吧,你……比我们个子都小……多……”
司徒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和风雪声夹杂在一起,几乎听不清。
我艰难吐出两个字:“还好。”
许久,许久,我没听见司徒雪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企图在风中搜寻遗落的只言片语,可是没有,我甚至听不到除我外另一个人的呼吸。
我慌了,急忙解下绳子,把两人放下。
我紧紧抱着司徒雪,可是她体温实在太低了,怎么也不能暖和起来。
“咳咳,你放我下来。让我安安静静地睡个好觉。”
她醒了。
“不,不,你别死,别死。”我哽咽着,今天我流干了所有的眼泪,“我们就快到村子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我不会死。”她冲我露出个俏皮的笑容,费力指了指我头上的一根簪子——是刚才趁我不注意插上去的,“司徒雪的。只要它在,司徒雪就会一直活着。”
她打了个寒噤,眼神涣散,表情哀怨:“哎呀,我怎的这样狼狈,到了下面也要漂漂亮亮才对。”
司徒雪花光了所有气力,闭上眼,同记忆里的顽童酣睡过去。
我取下那根笋白羊脂玉簪子,用冻得通红的手给她梳了往时最拿手的发髻。
和她名字一样,司徒雪,我将她和小兵一同葬在这冰天雪地里。
他们,会活着的。
会和我一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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