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黎韫跟随着小厮过了月拱门,到达中庭,抬头便将正厅三扇木门中正中一扇开着,里面摆了两排座椅,正中间的椅子上坐了名女子,梳着妇人鬓,面貌却极为年轻,病怏怏的样子。她披着这个时节少有人穿的厚重披风,苍白的面容如同含苞待放的梨花,眉眼平和,眼神温柔平和,有种如同深幽山林般的宁静气息,一看便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夫人。”黎韫行礼。绿珠接过他手中的布。
江房漪目光落在黎韫带来的那匹布上,浅粉色,没有任何花纹,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几缕阳光落在上面,那粉色上便凸显出大团大团的锦绣花朵,在光晕下流光溢彩,让人移不开眼。
竟是流光缎。
据说这是北原的特产,常年受到京都女子追捧,但因为北原常年战乱,导致一匹难求。
“替我谢谢你家主子。”江房漪顿了下,“但据我所知,这布在京都价格已经达到一千两银子,我送的不过是些丫鬟做的糕点,实在是不能收。”
绿珠端着布递回黎韫面前。
黎韫便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主子是来往京都北原两地做生意的商人,暂时落脚在这胡同内,一匹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且这胡同中人势利,一向看不上商人,您是第一个愿意与主子来往的人,主子是诚心送,只看心意,不看价格。”
流光缎固然精贵,于江房漪却无甚大用。这布匹美则美矣,且极难打理,上身一次就需要十余名绣娘和浣衣丫鬟,才能将其完好无损的洗出来。江房漪到时离开京都,也没什么穿的地方,何况,她银钱足够,这匹布就如同鸡肋,弃之可惜,留着也可惜。
但黎韫的话让她有些触动,或许这位大手笔的邻居,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江房漪思索片刻,便道:“既然如此,我便厚颜收下,绿珠,去将我库房内的那套珍珠头面取出来。”
绿珠便出了门,黎韫有些不明所以,就见那个绿衣服的小丫鬟端着一件端庄精致的头面出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他盯着那明显是女子用的头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
“我随身带的这套头面也算精致漂亮,带回去给你家主子,算是我的心意。”
流光缎是心意,珍珠头面也是心意。
黎韫不好不接,“多谢夫人。”出门的时候都在想,这礼物要如何给将军?将军不会把他打出来吧?·
回到府上时,黎韫面色尴尬,站在游廊之下,看着不远处主子居住的院子,踌躇着不敢走近。犹豫许久,才走上前去,叫了朱祁一声。
朱祁正好无事,走近几步,“何事?”
黎韫把端着的首饰盒子塞到朱祁面前,一脸深沉:“朱副手,礼已经送到,这是那位夫人回赠给将军的物件,我……闹肚子,恐污了将军的鼻子。你就辛劳一二了。”
朱祁只觉得古怪,“鼻子?”闹肚子和鼻子有何干系?
噗——黎韫捂着肚子,响屁一连串的冒出,面无表情的道:“不行了不行了,疼的厉害,疼的厉害。”话罢拔腿就跑。
朱祁:“……”他颇为心累的端着首饰箱子,去见了谢云亭。
谢云亭在沐浴。
他如今居住的宅子,同样是二进二出,不算大,却将整座东厢房都改成了浴房。当初建造这座府邸时,在地下留了一条温泉暗道,泉水顺着暗道流入浴房,是个沐浴的好地方。
朱祁停在浴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嘶哑的声音。
因为做了特殊的排气装置,浴房内温度适宜的同时,并没有阻挡视线,朱祁一眼就看见了靠坐在浴池上的将军。
谢云亭**着上身,闭着眼,手臂随意的搭在浴池边,肩膀至手臂上肌肉微微绷紧,露出起伏流畅的肌肉线条,他虽天生晒不黑,却有着一副极其健壮的身躯,胸肌发达,八块腹肌层层而下,最末端的两块肌肉被松垮套在身上的里裤遮住,又被清汪汪的水流遮挡,让人看不清水下光景。
朱祁曾是谢家老将军的部下,看着谢云亭长大,他一向清楚,谢云亭有个怪癖,只有遇到极其烦心的事情,才会泡澡。他泡澡并不会褪去全身衣物,因为本意并非泡澡,而是思考。
“那位新邻居收了回礼,又给您送了点新的东西。”朱祁道。
新的东西?
谢云亭伸出手掌。
朱祁将盒子递了上去,谢云亭宽厚粗糙的手抓住了箱子,却并未很快打开,他右手支着下巴,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手指轻轻的摩挲着下巴。
“朱祁,你见过我夫人吧。”谢云亭突然问。
“是。”朱祁一板一眼的答:“属下以往被老太君传唤时,见过几次夫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谢云亭又问。
这话问的其实很没有水平,毕竟这一行跟随谢云亭征战沙场的人,都没怎么见过那位少夫人,自然也谈不上相处。因此朱祁沉吟片刻,只道:“夫人恭顺贤淑,最重规矩,容貌也是一顶一的。”
“最重规矩?”谢云亭抿唇,黑眉蹙起,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地面。
“是。”朱祁道:“夫人自从嫁入将军府,晨昏定省,孝敬老太君,夙兴夜寐,将底下人管理的服服帖帖。虽然与将军门户不对,但府上却无人不服,是个很懂得恩情的女子。”
“这般说来,”谢云亭笑了一声,“她与我递来一份和离书,应当是真心实意的了。”
朱祁低头不语,这是将军府的私事,他不便插嘴。
“既然是她所愿……”谢云亭道:“叫人去准备笔墨。”
朱祁应声退下。
浴室之内,水雾腾腾而起,还未上升三寸,就已然消散,谢云亭从浴池内走出,手中拿着那箱子,走到旁边的置物架旁。他并未擦拭身子,任由温泉水一点点滚落,在空气中冷下来,置物架上摆放的除了几件干净衣物,便是一壶酒了。
避雪酒,是北原的特产。
极其辛辣,入口如同吞一把刀子。
但也只有如此辛辣的酒,才能够抵御雪原的寒冷,支撑着军队度过一日又一日的不知前方何路的日子。
他一连喝了几口后,拿起毛巾擦身,穿上一身玄色窄袖衣裳,那袖口处又扣上一枚银色护腕,上刻金戈铁马,金戈铁马压不住一抹艳如桃李的刺青,那刺青只在护腕下露出一角,刺的是何看不清楚,却让人无来由的在意。
谢云亭打开了那口箱子。
箱子里一颗颗圆润珍珠映入眼帘,乃是一套极为精巧细致的头面。面上愣了不过一瞬,谢云亭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似乎的觉得有趣极了,又似乎是打着什么坏主意。他竟将那套头面拿出来,在自己发上比了比。
……
和离书写好之后,并不能立即送回将军府。除了老太君,在其余人眼中,谢云亭还是带军出征的主帅,如今应当在北原,且还没有收到江房漪的信件。
书房内,谢云亭将和离书转入信封,又将其锁入抽屉。他把朱祁叫来,“那位安阳郡主,这几日便放她进胡同。她父亲明仁王身上,可有许多秘密挖。”
似是想起什么,谢云亭眉目冷了下来,“安排的远一些,别让她日日来我门前。”
朱祁退下后,谢云亭执笔又写了一封信,却是让黎韫送去了隔壁邻居家中。
江房漪接到信是在一刻钟后,打开便见苍劲有力的字体,那字笔锋走势大开大合,瞧着着实不像女儿家的字。
“这走南闯北的商女,是不是都与贵女写的字不同?”绿珠忍不住问。
江房漪失笑。
这封信中是那位邻居对她的感谢,大意是说:那副珍珠头面,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一份礼物,此前从未有人送过她这般东西,且她多年在外,对这些首饰一窍不通,若非自己今日相赠,她近乎这辈子都不会拥有这样的东西。
通篇下来便是二字,真诚。
江房漪合上信件,忍不住想:原以为有流光缎的女子定然是个爱美的,如今看来那只是商品。这位女子或许是多年行商在外,不便过多打扮,因此才没有一件头面。
“字如其人,这位女子定然是个极为豪迈之人。”江房漪道。
这是意外之喜,不知为何,江房漪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与这名女子定然会倾心相交,成为好友。
她仔细的收好信件,却是没有回信。
江房漪不想写一些空无其物的废话回去,两人如今成为了邻居,今后相处的机会不少,也不必急在今日。如今,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下一次杏花胡同市集何时开?”江房漪问。
红灵恭敬道:“夫人此前吩咐的,我已然准备好了。待到市集开那一日,会将手头上一些无甚用处的小东西拿去换些银钱,夫人喜爱热闹,当日所需的一些起居物品和衣物,绿珠也已经准备好。”
绿珠凑到面前,“夫人,你身体不好,我为你准备的绝对是最适合你的了。”
江房漪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市集并非杏花胡同中那些达官贵人所办,而是杏花胡同幕后的主家办的。那时总会有许多走南闯北的商人来此,毕竟与达官贵人们做生意,钱很多。
这些商人见多识广,或许能够给她提供一些庐陵雪参的线索。
这病体累人,若能治好,自是再好不过了。说起来,她那邻居便是北原来此的商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市集内见到她?她又是否有雪参的消息?
江房漪思量着……对邻居的好奇更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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