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瑞年很快从思绪抽离：“那这些年他过的好嘛？”
春花婶子摆摆手：“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他一直独身一人，家里也没个能张罗的，之前村里还有人想替他做媒，他都拒绝了，每日除了给孩子们上课，其他时辰要么在河边钓鱼，要么在家打理自己的小院子，也不怎么和村里的人来往，这不，才农忙过后，孩子们正放假，他就每日去河边钓鱼，带些干粮，一坐就是一天，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来寻他的。”
……
上水村就这么大点，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很快就到了地方。望着那个苍老了许多的背影，祁瑞年心中的悲凉漫过四肢。
春花婶子正要开口喊人，祁瑞年抬手制止了她，并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递给她：“婶子，我想和哑巴老头单独谈谈。”
春花婶子一见银子顿时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她抬手接过，忙道：“好好好，你们聊。”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就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輦她一样。
祁瑞年见四下无人了才抬脚向那个身影走去，距离还有三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先生，我回来了。”
钓鱼之人握着鱼竿的手一顿，没有回头。
“先生，朕来接你了。”
何岳山的手又是一顿。
“先生……”
何岳山叹了一口气，握着鱼竿缓缓转身，眼眶却已湿润：“我一直在学姜太公钓鱼，就盼着哪天能有人上钩，可我等啊等，一直都没有人。”
祁瑞年慢慢走到他身前蹲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思念，庆幸，释怀，这一刻通通涌了上来：“我知道这些年先生受苦了，你放心，如今我很好，朝廷也很好，再也没有那些糟心事，你可以大展拳脚，实现自己的抱负了。
“大展拳脚？”何岳山垂眸看了看自己一双苍老的手，轻声道：“我已经老了……”
当年小太子出事时，他年近四十，如今已五十有四，且远离朝堂多年，他不知自己还能否站在朝堂之上。
“不老，”祁瑞年看出他心里的担忧，坚定的摇摇头：“丞相位置一直为您留着，就等着您回去呢，跟我走吧，先生。”
见祁瑞年态度如此诚恳，何岳山慢慢终是放下了不安的心，那张被岁月侵蚀的生出许多皱纹的脸上满是欣慰：“有你这个帝王真乃百姓之福……"
……
哑巴老头要离开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村子里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纷纷跑过来，眼含不舍的望着他。
这么多年来，他们早已将他当成村里的一员，见他一人，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一份给他，陡然听见他要离开，除了诧异外更多的还是担忧，毕竟当初他来村子那副模样，许多人还记忆犹新。
尤其是孩子们更舍不得：“老师，我们舍不得你，能不能不走啊？”
“就是啊，老师，你走了谁来教我们读书认字啊？”
“老师，我们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走？”
……
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挽留，何岳山也没隐瞒大家，将自己的身份说了，知道真相的众人大吃一惊，到也再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不过依旧送了很多东西给他，何岳山还是隐瞒了祁瑞年的身份，村民们只以为他是专程来接何岳山的，纷纷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时不忘嘱咐道：“小兄弟，一定要保护好丞相大人啊！”
祁瑞年笑眯眯的接过东西并一一应下，直到二人的身影看不见后大家才舍得散开。
……
路上，何岳山不禁感叹道：“上水村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这里远离宁都，没有喧嚣算计，到不失为一个养老的好去处。”
祁瑞年笑了笑：“先生喜欢这里的话以后每年可回来看看。”
听到祁瑞年的话何岳山先是愣了愣，继而摇摇头：“算了……”
如今江山不稳，又岂能独享安逸。
祁瑞年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对的就是王澜溪的请调。
这份奏折早就呈上来了，是云舟尧以祁瑞年不在宫中为由将奏折压了下来。
看完奏章上的内容，祁瑞年命人将王澜溪宣进宫，直到王澜溪来了云舟尧依旧装作看不懂祁瑞年眼中的驱赶之意，坚持留下，王澜溪似乎习惯了两人这般相处，对此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他神情淡淡的行了一个礼，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疏离，再无往日的熟稔，整个人仿佛被一股迷雾笼罩着。
祁瑞年静静的看着他，等他开口，然而行完礼的王澜溪却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垂眸一直盯着地上。
“为何？”
“为何？”听到问话，王澜溪轻轻重复了一遍，脑海中闪过虞卿的脸，父母的脸，还有最近两年经历过的事，心中苦涩乍起：“微臣在宁都待的太久了，想去当当地方官员，为皇上分忧。”
听此理由，云舟尧顿时嗤笑出声：“王澜溪，你在宁都一心想与本官争个高低，如今又说待的太久了要离开，本官不妨猜一猜，是因为虞卿走了所以你对这里不再留恋对吗？”如今他得了祁瑞年的准话，正是春风得意时，虽与王澜溪偶有摩擦，却也有惺惺相惜之意，见他如此消沉，忍不住出言刺激一番。
惹得祁瑞年都侧目看了一眼，悄悄用口型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自然是为你。”云舟尧同样用口型回道。他扯了扯祁瑞年的衣袖，让他把手放到案桌下，接着很自然的牵了起来。
祁瑞年微微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本官猜对了吗？王大人？”
“绝无此事！”王澜溪飞快澄清道：“虞卿已有心上人，云大人还是莫信口雌黄污了她名誉。”
“心上人？”祁瑞年神色莫名的盯着他，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云舟尧却道：“原来是被人捷足先登想躲开，还在这儿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王澜溪，你书读进狗肚子了？”
“云舟尧！”王澜溪恨恨的瞪着他，怒斥道：“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了，不一样孤家寡人一个吗？”
听到王澜溪这么说，云舟尧却没有丝毫生气，他微微扭头撇了身旁之人一眼，神情带着隐隐得意：“我是不是孤家寡人不是你说了算。”
“好了！”
眼见两人越说越偏，祁瑞年赶紧制止，他看向王澜溪再次问道：“你从哪里知道虞卿有了心上人？”
王澜溪始终不肯透露，只道：“下官知你们关系不一般，可否有劳皇上替下官带一句话，下官虽然痴恋她多年，亦是个有底线之人，不会去破坏她的姻缘，让她……让她不必这么躲着下官。”
王澜溪说完这段话，心中连日来堆积的郁结仿佛被什么打破一般，突然消散了不少。
这些日子，他过的如同行尸走肉，所爱之人躲着他，明知自己的痛苦，父亲还用此事威胁他，就连皇上最信任的也是他死对头，或许云舟尧说的对，无论何时，他都是孤身一人。
……
祁瑞年将他苦涩的神色看在眼中，沉默片刻，他随手拿出一张空白圣旨，将沾了墨的笔悬于上方，问：“落笔无悔，你想好了吗？”
王澜溪忽的跪下郑重的磕了一个头：“多谢皇上成全。”
……
王澜溪拿着圣旨走后，云舟尧才开口询问：“王澜溪是个人才，这么离开可惜了，虞卿………”
祁瑞年抽出自己的手，顺带打断他的话：“虞卿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不止不会嫁给王澜溪，亦不会嫁给任何人。”
闻言云舟尧挑了挑眉：“这么说，这个心上人是假的？”
祁瑞年点点头，道：“我不知他是从哪儿听来的，不过有了这个误会总比一直等一个没有回信的人强，王家可是急着抱孙子呢。”
“抱孙子？”云舟尧失笑道：“恐怕有的等了，这王澜溪突然请调，若说没有王家的原因，我是不信的。”
……
云舟尧果然猜的没错，王澜溪拿到圣旨后，只差人去王府送了个口信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宁都。
不一会儿，王大人就急匆匆的进宫了。
祁瑞年看着满脸急切的王大人，故作疑惑：“爱卿来的如此之急所为何事？竟然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
闻言王大人当即扑通一声跪下，着急道：“还请皇上原谅老臣鲁莽，老臣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还请皇上见谅？”
此时他也顾不得旁边的云舟尧，不等祁瑞年问话，他又赶紧问道：“皇上，我儿澜溪刚刚差人来府上说皇上准了他的请调，他要离开宁都，老臣求皇上告知老臣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你说这事？”祁瑞年漫不经心道：“确实是他主动提的，折子很早就呈上来了，朕回来后还宣他进宫问过此事，他一再坚持，朕才允了的，怎么？王爱卿不知道吗？”
“老臣，老臣着实不知呐。”
“这就奇怪了，”祁瑞年抬手轻轻敲了敲案桌，看向一旁的云舟尧：“云爱卿，你说王澜溪在沉昭寺干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离开宁都呢？”
听到突然二字，王晋犹如醍醐灌顶，瞬间豁然开朗，若说儿子最近有什么变化，也只有那件事了，自从那之后，儿子越来越不爱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有时看到了还会刻意避开。
见他面露悔恨，祁瑞年故意道：“想必王爱卿是想起什么了，不妨给朕说说，若真是王澜溪不对，朕立马叫人将他绑回来给爱卿出气，如何？”
“老臣不敢！”王晋又赶紧磕了一个头才艰难的说道：“可能……可能是因为……虞卿？”
““虞卿？”祁瑞年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喜：“这虞卿早已离开皇城，不知王爱卿这是何意？”
王晋再顾不得隐瞒，直接将自己用虞卿行踪威胁王澜溪向孙悦芃道歉之事说了，可王澜溪道完歉后却并没有来向他打听虞卿的事，他以为他放下了，没想到会走的如此决绝，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听孙勤的话掺合进来。
听完缘由后，祁瑞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微微一笑：“王爱卿，回去吧……”
……
看到皇上的态度，王晋就知道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他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身影显得寂寥又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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