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们一一将手指刺破，殷红的血珠悬于锋刺尖头。
凯因垂首，看向已经开始愈合的掌心，眸光黯淡。
阿莱希亚说的没错。从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他做出选择。
然而前方的道路究竟是什么，他一无所知。
不安的情绪自内心深处蔓延，看着面前兴奋的同伴们，凯因无端有些呼吸不畅。
诚如手册所记载阵法所言，待众人的血液依序落于尖刺上后，沉闷的齿轮运转的声音自壁画后传来，霎时尘土飞扬。
阿莱希亚扬手辉来圣光当作屏障，轻松抵御那碍人视野的小型尘暴。
不多时，沙土散尽，尘埃落定，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那幅壁画已从中间分离开来，露出一条足以使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后凝结着浓郁的黑。
达米雅曲指向缝隙弹入一簇火星。火光甫一跃入黑暗便被吞噬殆尽，然而下一秒，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乍起，明亮的火光撕裂深沉的黑，充斥着狭小的缝隙。
众人这才看清缝隙后的情况：一道陡峭都石刻台阶，扭曲盘旋地向下蔓延，不知通往何方。
“做得好，达米雅。”阿莱希亚摸摸她的红发，“我们可以继续前进了。”
达米雅低着头，没有作声。
几人按照事先商议好的顺序，依次挤进缝隙中。经过凯因时，达米雅脚步顿了顿。
“你回去吧。”她低声咕哝，“吊车尾，去了也没什么用。”
“……一个人离开，算脱逃吧。”
凯因对红发少女摇头苦笑，蓝色的眼珠被一层雾气蒙住。
“你知道教会会如何对待脱逃者的，对吗？”他喃喃，“毕竟我曾因这个罪名被绑上绞刑架。”
达米雅双眼微微张大嘴唇翕动一下，似乎想追问什么。
但看到已经不远处阿莱希亚的身影，她并未作声，而是快步赶上身前亚伯拉的步伐。
望着同伴们的背影，凯因冰冷的指节紧紧蜷起，指甲扣入掌心，刺进掌心处的伤口，任凭尖锐的疼痛撕扯着理智。
他没的选择。
就如同神话中因担心被取代而吞噬自己孩子的神王克洛诺斯，他所做的一切决断都是在推动既定命运的到来。
若命运早已注定，那么他能做的……
唯有面对。
凯因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举步迈入缝隙，仿佛踏向未知的命运。
火光映照下，他的身影洒在地上，拖得无比瘦长。
当这道阴影完全被缝隙吞没后，壁画在凯因身后轰然关闭，宛如凶兽合上巨口。
*
众人拾级而下，彼此之间静默无话。
不断盘旋向下的陡峭楼梯让人看不见尽头，每每俯首望去，脚下都是深不见底的从渊。
未知让人谨慎，哪怕是最易暴怒的古特克都收敛着脾气，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手始终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大约走了近两个钟头，在凯因第六次因为腿酸而险些滚下楼梯后，他那双被重复的台阶填满的双眼才终于感知到不同的景色，脚也结结实实落了地。
他们走到了旋梯尽头，一片并不宽阔的空间内。
而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两人余高的铁门，通体漆黑，雕刻着扭曲的花纹，既无美感也无任何实用性，反而让人感到不适。
“又是一道门。”古特克烦躁地抓抓头发，“是不是还要解什么鬼机关？”
“别着急，古特克，一切都是未知。”阿莱希亚柔声安抚，“我们先搜索一下附近，或许会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个大约三平方的小门厅并不具备什么探索空间，放眼望去一览无余，并不像能容纳什么机关的样子。但他们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一个角落里，凯因发现了一块破损的石板。
石板四分五裂，碎块凌乱地散落在地上。他将碎片沿裂隙拼起，登时愣住。
石板被密密麻麻的刀刻的划痕横贯，刀痕深入石板内层，力度之大足以将石板拦腰斩断。
持刀人似乎极度崩溃与癫狂，但他不遗余力地破坏这块平平无奇的石板，比起宣泄内心极端情绪，更像是在抹去石板上的某种记录。
凯因将发现告知阿莱希亚，他的领队闻言微微挑眉，显得饶有兴味。
“复原石板不算难事，只需要些小小的时间法术。”她轻笑，“恰巧我前些日子刚习得一些。”
“时间法术……”凯因若有所思，“能够回溯时间那种？”
“如果你指的是回到过去，很遗憾，我无法做到。或者说，哪怕是神主临世，也无法做到。”
阿莱希亚走到石板面前，将右手轻轻搭在裂痕处，双目浅阖。
“过去的事无法重演，伟大的神主先知先觉，祂缔造万物、创造历史，却不愿让我们逗留在过去。我们能做的，只是让过去在其承载物上，短暂复现。”
无法回到过去？
凯因的喉结上下滚动，手下意识地探向背包夹层里的那本手记，感受着坚硬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那他这算是什么，超越时空规则的顶级外挂吗。
又或者是……
他看着面前专心吟咏咒语的阿莱希亚，一个无法言说的猜测在心中成型。
所谓的神主，并非全知全能？
阿莱希亚吟诵完复现过去的咒语，伴随着一道耀眼的白光，破损的石板逐渐修复，裂隙复原、划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几串清秀地刀刻字体浮现其上：
[已那被封印的神祇之名
[我无知的同伴们，
[汝应在此宣誓：
[汝将不背弃汝之信仰，于全知之神前毫无保留，勿言谎话；
[汝将背弃汝之信仰，于全知之神面前毫无保留，勿要抵抗；
[汝将于信仰中迷失，于全知之神面前毫无保留，勿念贪婪；
[汝将于信仰中顿悟，于全知之神面前毫无保留，勿再迷恋。
[唯余一人，将觐见神祇。
[若不愿殒命，且速速离去。]
众人挤在这块小石板面前，面面相觑。
“这是，预言？”亚伯拉双眉绞在一起，捏着下巴沉思，“为什么彼此矛盾，简直毫无逻辑。”
达米雅干笑几声，语气带了些嘲讽的意味：“毫无逻辑吗？我看不见得。四条谶语，一句诘语，恰好对应我们五人。
“唯余一人将觐见神祇，怕不是指我们只有一个能活着回去？”
“并非不可能，但还有另一种解读。”阿莱希亚眼睫低垂，眼神晦暗不明。
“余是自称。此句意为，唯有这位刻下石板的人，才能觐见神明。而我们，都将成为这场仪式的牺牲品。”
“……X的，还有这种事，我不干了，谁没事玩儿命啊！”
古特克骂了一句，转身就往楼梯上走。他握着长剑往上走了几级，却听到身后一片寂静。
他不解地转过身：“你们怎么不……”
他话音未落，脖子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卡住。映在那双因惊恐而骤缩的灰眸中的，是阿莱希亚毫无生气的精致脸孔。
“我不记得我下过离开的命令，古特克。”金发少女掐着男人涨红的脖颈，语气如机械般冰冷生硬，“你知道你现在离开，将错过什么吗？”
“觐见神明！伟大的神主！”她口中突然爆发出尖利的怪叫，宛如夜枭的嘶啼那般刺耳。
“这是何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我们推开那扇门，便踏入了祂的殿堂，既然如此，死又能如何？只要能够聆听祂的神谕，纵然万死我也甘愿！
“而你，古特克。”她加重手上的力道，“你要玷污这份荣光吗？你要在祂面前展现你的懦弱与无知，狼狈地退缩吗？告诉你——哪怕你是祭品，也得死在祂的神殿下！”
古特克虽然身材高大，但在阿莱希亚面前如雏鸡般毫无反抗之力，双脚甚至离地，只能攥着少女看似纤细的手腕无助挣扎，眼球都因充血暴凸，嘴巴大张着发出嗬嗬的沙哑喘息。
见古特克挣扎的幅度愈发微弱，达米雅强捺内心恐惧，颤着声音开口劝说：
“阿莱……够了。”
金发少女目光如刀般刺向她，她心跳咯噔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哆嗦着手指向那块石板：
“上面还有字。”
阿莱希亚愣了一下，似乎这才想起来，复现法术是会随着时间逐渐趋于现状，因而其上内容也会不断变化。
她松开钳住古特克脖子的手，再度抬起头时，脸上再次浮现出那幅始终温和的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
“就来。”
她柔柔应声，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倒在台阶上气都喘不匀的古特克，拈着裙摆走到石板前。
然而，这幅笑容在看清石板上的字迹时，彻底凝固了。
【疯子……一群疯子……】
【那个混蛋要害死我！！别听他的话！！】
【搞什么，搞什么，那么多镜子……】
【我到底要重来几次……】
【别管她的闲事了。】
【他发疯了！】
【是我害死了他们……】
【不行，不能让他们进去！】
【不能进去！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不能进不能进不能进不能进不能进不能进不能进不能进】
石板上的字体突然变得极度凌乱，似乎有人在竭尽全力嘶吼着喊出阻止的语句，那可怖的力度几乎要把石板贯穿，众人甚至能看见刀刃划过石缝时激起的火花。
在不断的反复刻写后，石板上的刻痕终于迟缓下来，在凌乱到看不出原本内容的字迹上，再度浮现出几行小字：
【别傻了，他们根本不会听你的。
【小人、狂教徒、贪财鬼、苦命人，每一个都是天生的祭品。
【从沉眠中苏醒吧，我的神王，我的爱人，我的……】
刻痕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是在隐藏什么般，一道道横贯石板表面的划痕不断浮现，将石板破坏得面目全非。
然后，复原结束。石板啪哒落地，再度四分五裂。
门厅内，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行动，古特克浊重的喘息声在此刻如闷雷轰鸣。不知是谁吞了口唾沫，吞咽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膜，异常清晰。
终于，达米雅无法忍受这磨人的寂静，小心翼翼地向阿莱希亚求助：
“我们……真的还要继续吗？”
阿莱希亚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板，不答。良久，她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似乎只有皮肤在抽动。
“继续前进，达米雅。”她对眼睛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这是神主给予我们的考验，听到了吗，它说的是‘我的爱人’！而我，丹特的圣女，就是神主所需要的那份承载神力的温床。”
“继续前进。”他们的领队下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如有因畏惧而试图脱逃者，我将以不敬神明之名将他就地处决。”
达米雅与亚伯拉对视一眼，不敢质疑。阿莱希亚的等级高他们太多，纵然万分不愿做这个狂教徒的垫脚石，他们也只能服从。
“或许我真应该相信你。”
看着亚伯拉在阿莱希亚的指挥下扶起不断呕吐的古特克，达米雅站在始终一言不发的凯因身边，轻声念道。
凯因闻言依旧紧闭双唇，完全没有理她的意思。
达米雅感到疑惑，弯下腰凑过去觎对方的表情，却对上一张灰白如纸的面容。
凯因低垂着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石板，下嘴唇被他死死咬在齿间，几滴血液沾在牙齿上，衬得他毫无血色的脸愈发惨白。
达米雅吓了一跳，忙拉住他的胳膊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凯因僵硬地拧动脖子面向她，可视线却仿佛被石板吸引，无法克制地瞟过去。
“是我的字迹。”他几乎要忘记如何说话，可声音却从喉咙里冒了出来，“石板上，所有的字，都是我写的。所以……”
所以，他究竟轮回了几次？
宝宝们，我前两天住院啦，一直没有更新抱歉qeq感谢各位宝宝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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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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