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力测试的巨大突破像一针强心剂，短暂地振奋了全队士气。
老韩那张难得露出“像点样子”表情的脸，甚至让队员们产生了一种“春天来了”的错觉。
然而，竞技体育的残酷在于，高峰之后，往往紧跟着看不见的深渊。
江凛杨的状态，在突破后不到一周，毫无征兆地开始滑坡。
起初只是细微的异常。
热身时，他做肩部环绕的动作幅度明显变小，速度也慢了下来，眉心几不可查地微蹙着。
自由泳专项训练，他入水后的划臂频率虽然依旧很快，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右侧手臂在水下的推水阶段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不像以往那样行云流水，爆发力十足。
出水移臂时，他右侧肩膀的抬起高度也略低于左侧，动作带着一种微妙的僵硬感。
鹿明卿在隔壁泳道练习蛙泳转身，出水换气时，正好瞥见江凛杨完成一组冲刺后，单手扒着池沿，另一只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揉捏着自己右侧的肩膀后侧。
水珠顺着他紧抿的唇角和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的脸色在池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沉，眼神里压抑着一股躁郁的风暴。
她心里“咯噔”一下。
肩伤？旧伤复发了？
江凛杨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揉捏肩膀的手猛地顿住，迅速放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面无表情地戴上泳镜，一个猛子扎回水里，溅起的水花比平时大了许多，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急转直下。
……
“嘟——！江凛杨！你游的什么玩意儿？！”老韩的怒吼在泳池边炸响，手里的秒表几乎要被他捏碎，“最后25米冲刺！冲刺！你腿呢？！打水软得像面条！手臂是摆设吗？！”
江凛杨刚刚结束一组100米自由泳计时游，成绩比他平时的水准慢了近一秒。
他浮在水面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的幅度大得惊人。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上岸看成绩，而是背对着池边，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按压着右侧肩胛骨下方的位置，肩膀的肌肉在薄薄的泳衣下绷出痛苦的线条。
“看什么看？上来！”老韩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凛杨猛地抬起头，湿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镜片后的眼睛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不甘、暴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烦躁。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水面，激起大片水花，才阴沉着脸游到池边，动作带着明显的僵硬。
陆上力量：崩溃的边缘。
力量训练房，杠铃片碰撞的声音沉闷地回响。江凛杨站在卧推架前，准备做最大重量的肩部推举。这是他的强项，以往都能轻松完成。
他躺下，双手握住杠铃杆，深吸一口气。
起杠！沉重的杠铃被他稳稳推起。
然而，就在杠铃下落、需要肩部发力缓冲并再次推起的瞬间——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只见他右侧肩膀猛地一塌。整个手臂瞬间失去了支撑力。
沉重的杠铃带着可怕的惯性，朝着他的胸口狠狠砸落。
“小心！”旁边的陈浩和王磊吓得魂飞魄散，同时扑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四只手死死托住了下坠的杠铃杆。
沉重的力量压得他们手臂颤抖，脸憋得通红。
“砰！”杠铃最终还是重重地落在了保护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整个架子都在震颤。
训练房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向卧推架。
江凛杨躺在那里，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他右侧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肩膀处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声即将冲口而出的痛呼。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挫败、暴怒和一种被枷锁死死禁锢的痛苦。
……
“江凛杨！你给我滚出来！”老韩的咆哮如同惊雷，在泳池边炸开。
刚刚结束一组技术纠正训练，江凛杨因为转身时肩膀剧痛导致动作严重变形，被老韩抓了个正着。
江凛杨阴沉着脸，从水里爬上岸，水珠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往下淌，却浇不灭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他走到老韩面前，紧抿着唇，眼神阴鸷地盯着地面。
“低着头干嘛？看地缝呢？！刚才那转身是什么东西？！软脚虾都比你强！”老韩指着池水，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凛杨脸上，“节奏呢？！力量呢？！你引以为傲的技术呢？！喂狗了？！”
“我……”江凛杨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但肩膀传来的尖锐刺痛让他额角的青筋都暴跳起来，话堵在喉咙里。
“你什么你？！”老韩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怒火更盛，“状态下滑成这样！训练态度还这么差！你以为你是谁？！国家队预备役了不起啊？！这点伤就扛不住了？！给我站直了！回答我！”
周围的队员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假装整理装备。鹿明卿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浮板，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清晰地看到江凛杨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极力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情绪。
他下颌线绷得像刀锋，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喘息。
“说话！”老韩又是一声怒吼。
“我状态没问题！”江凛杨猛地吼了回去，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凶狠，眼睛死死瞪着老韩，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我能练！”
“能练？！”老韩被他顶撞得一愣，随即怒火更炽，光头都气得发红，“就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叫能练？！失误连连！成绩倒退！还顶嘴？！我看你是欠收拾！”
“我没有！”江凛杨几乎是咆哮出声，肩膀的剧痛和连日来的压抑、挫败、不被理解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是这该死的……”他下意识地想指向自己剧痛的右肩。
“江凛杨！”鹿明卿的心瞬间揪紧，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喊了一声，试图阻止他说出什么更失控的话。
然而，已经晚了。
“——是这该死的肩膀！”江凛杨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带着浓重的戾气和痛苦，右手猛地抬起，不是指向肩膀，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旁边的更衣柜。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金属柜门被砸得深深凹陷下去。
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整个训练馆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连老韩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凹陷的柜门和江凛杨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指关节。
江凛杨也僵住了。
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剧烈颤抖的右手，又看了看那个凹陷的柜门，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眼中的赤红和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疲惫和……近乎绝望的灰败。
肩膀的剧痛和手上的刺痛交织在一起，提醒着他身体的失控和情绪的崩溃。
他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雕像，站在那里，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有鲜血顺着他的指关节，一滴、一滴，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时间仿佛凝固了。泳池的水声，队员们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滴答的、令人心悸的滴血声。
老韩脸上的暴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审视。
他看着江凛杨低垂的头，看着他流血的手，看着他微微塌陷下去、透着痛苦僵硬的右肩，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最终，老韩没有像往常一样暴跳如雷地继续责骂。他只是沉沉地、用一种异常冷静，却带着巨大压力的声音说道：
“去医务室。把手包好。”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江凛杨低垂的脑袋和僵硬的肩膀，“肩膀的问题，给我彻底检查清楚。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详细的报告。”
他没有说“否则”，但那种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威胁都更沉重。
江凛杨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回应。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躯壳，在原地僵立了几秒。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处理自己流血的手，拖着沉重的、明显带着右肩不适的步伐，一步一步，沉默地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里，背影在泳池顶灯的照射下，显得异常孤独和沉重。
那滴落的鲜血，在他身后留下了一串断断续续、刺眼的印记。
鹿明卿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浮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江凛杨消失在通道口的背影，看着他留下的那串血迹，又想起他砸向更衣柜时那绝望的咆哮和瞬间灰败的眼神……一股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那不再是那个毒舌、冷漠、无所不能的冰山机器。
那是一个被伤痛枷锁死死困住、濒临崩溃边缘的……人。
泳池的水波依旧荡漾，反射着冰冷的灯光。老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凹陷的柜门和地上的血迹，良久，才重重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训练馆里，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才被老韩沙哑的吼声重新打破：
“看什么看？！继续训练！谁再分心，游到明天早上！” 声音里，却少了几分雷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