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训集合，老韩背着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蔫头耷脑的队员们，最后定格在吊着胳膊、脸色依旧阴沉、站在队伍边缘的江凛杨身上。
“江凛杨！”老韩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条膀子暂时废了！但腿没废！心肺没废！脑子更没废！从今天开始，恢复性训练！水上陆上都给老子动起来！强度按康复师要求来，不许偷懒，更不许逞能！听见没有？！”
江凛杨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压抑的烦躁。
不能全力冲刺，不能挑战极限，这种“半残”状态对他来说比停训更折磨。
“至于你……”老韩的探照灯目光“唰”地转向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鹿明卿，“鹿明卿！”
“到！”鹿明卿一个激灵，赶紧挺直腰板。
“你，”老韩伸出一根胡萝卜粗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她，“从今天起，负责江凛杨水上恢复训练期间的‘陪练’！”
“啊？！”鹿明卿瞬间傻眼，以为自己听错了，“韩……韩教？我？陪他？训练？”
“废话！”老韩眼睛一瞪，“他一个人下水游，强度不好控制，也容易懈怠！你跟他一组，游在他旁边，给我盯紧了！按康复师给的计划，什么速度，什么距离，一丝一毫都不准超！他超了，你给我按住！他慢了，你给我催！听懂没？！”
鹿明卿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吞了只苍蝇：“为什么是我啊？！”她哀嚎出声，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那个“陪练对象”。
江凛杨也正好侧过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嫌恶，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糟糕的安排。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全是敌意和嫌弃。
“为什么是你？”老韩抱着胳膊，光头在晨光下发亮，嘴角竟然扯出一丝极其不怀好意的弧度，“因为你话多！”
他声音洪亮，理由“充分”得让鹿明卿想撞墙，“正好！给他解解闷！省得他一个人在水里憋出毛病！要是能顺便给他添点堵，让他多长点记性，那就更好了！”
“噗嗤！” 队伍里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鹿明卿：“……” 她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话多？添堵？老韩你确定这是安排陪练还是安排斗兽场？！
江凛杨的脸色更冷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能冻死人。
他冷冷地瞥了老韩一眼，又扫过鹿明卿那张欲哭无泪的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仿佛在说：麻烦精。
鹿明卿捕捉到那声冷哼，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麻烦精？姐还不乐意伺候呢！
“韩教！我蛙泳他自由泳！节奏都不一样！怎么陪啊？！”鹿明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怎么陪？”老韩眉毛一竖，“让你陪游！不是让你陪着聊天！按他的恢复速度游！蛙泳腿频率跟上他的自由泳打腿！正好练练你的腿频耐力！少废话！下水！”
命令如山倒。
清澈的泳池里，气氛却异常诡异。
江凛杨在第三泳道，戴着泳镜，动作明显收敛了许多。
他右臂几乎不怎么发力，主要依靠左臂划水和双腿打水推进，速度被严格控制在一种近乎“养生”的节奏，慢得让他浑身难受。
鹿明卿就在他旁边的第四泳道，按照老韩的“指示”，努力用蛙泳腿的蹬夹频率去“匹配”江凛杨那慢悠悠的自由泳打腿节奏。
这感觉……就像让一辆小电驴去跟一辆限速20码的跑车并排遛弯，憋屈又滑稽。
“喂，江凛杨，”鹿明卿游在他侧后方一点的位置，实在受不了这死水般的沉默和慢得令人发指的速度，忍不住开口，声音透过水波有点闷，“你这速度……池底的乌龟都比你快了吧？康复师是不是把你当八十岁老头了？”
江凛杨充耳不闻，继续他缓慢而标准的划臂，水花控制得极好，仿佛旁边是团空气。
鹿明卿被他无视的态度激起了斗志。
好啊，装聋作哑是吧？不是嫌我话多吗？不是要解闷添堵吗？姐满足你！
她调整了一下泳镜，蹬腿加速，故意游到和江凛杨几乎并排的位置，侧着脸对着他，开始她的“水下骚扰”战术：
“哎，我说，你这自由泳现在游得……挺像样哈！”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单臂侠！独臂大侠杨过！不对，杨过还有雕兄呢，你只有慢悠悠的水花！啧啧啧……”
江凛杨的划臂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脸线条绷得更紧。
鹿明卿见有效果，更来劲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公园里那些老大爷！慢悠悠，晃悠悠，就差手里拿个保温杯了！要不要我给你弄点枸杞撒水里？养生套餐！”
江凛杨猛地吸了一口气，头埋进水里，划臂的力道似乎加重了一分，速度却依旧被理智死死压着。
“诶！别加速啊江大爷！”鹿明卿像发现新大陆，立刻“好心”提醒，“康复计划！计划！超速了！小心老韩给你贴罚单！哦不对，是停训！”她学着老韩的腔调，“给我慢下来！”
江凛杨从水里抬起头，胸膛起伏的幅度明显大了些。
他侧过脸，隔着透明的泳镜片，鹿明卿清晰地看到了他镜片后那双喷火的眼睛和紧咬的牙关。
但他没说话，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头扭了回去，速度……还真就压下来了。
鹿明卿心里乐开了花！让你平时毒舌！让你冰山脸！风水轮流转！她变本加厉，继续在江凛杨的忍耐极限上蹦迪：
“其实慢点也挺好，”她游得轻松惬意，蛙泳腿慢悠悠地蹬着，嘴巴叭叭个不停，“你看这水多清啊，平时冲刺哪有机会欣赏？你看那边瓷砖缝，是不是长了点水藻？要不要捞点回去养鱼？……哦对了，你那个祖传膏药用了没？味儿散干净没？昨天路过你宿舍楼，我还以为谁家炖中药呢！……”
她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来劲。江凛杨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划臂的动作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每一次入水都溅起比平时稍大的水花。
他像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高压锅，而鹿明卿就是那个拼命往里添柴火的。
终于，在鹿明卿开始模仿他单臂划水的姿势，一边划还一边配音“嘿咻！嘿咻！”，并且故意把水花蹬到他脸上时——
江凛杨这座压抑许久的活火山，彻底爆发了！
“鹿！明！卿！”一声压抑到极致、近乎咆哮的低吼，如同惊雷在水下炸开！声音带着被水波阻隔的沉闷，却蕴含着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停下划臂，双脚用力踩水稳住身体，一把扯下泳镜。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几缕黑发遮住了他赤红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旁边那个还在不知死活模仿他动作、一脸“你来打我呀”表情的鹿明卿，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去把她按进水里。
“你！给！我！”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子和火星子，手指用力地指向鹿明卿，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闭！嘴！”
这一声“闭嘴”，音量不高，但那咬牙切齿的力度、那喷薄欲出的狂暴怒意、那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眼神，瞬间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冲击波。
整个泳池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旁边泳道训练的队员都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惊愕地看着这边。
鹿明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仿佛要杀人般的咆哮和眼神吓得一哆嗦，差点呛水。
她模仿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坏笑瞬间冻结。
她看着江凛杨那双赤红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极度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有那根几乎要戳到她鼻子上的、带着水珠的手指……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毫不怀疑，如果这不是在水里，如果不是他右臂还吊着，这家伙绝对会冲过来掐死她！
“游！你！的！”江凛杨从牙缝里又挤出三个字，每个音节都带着冰渣碎裂的声音。
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爆炸，猛地重新戴上泳镜，以一个带着发泄般狠劲的蹬腿动作，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只留下一串激烈翻滚的水花和冰冷的水流，狠狠拍在鹿明卿脸上。
鹿明卿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水珠，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半天没缓过神。
直到旁边泳道的陈萌游过来，戳了戳她：“喂，明卿？没事吧？凛杨刚才……好吓人……”
鹿明卿这才猛地回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江凛杨远去的、带着狂暴余韵的背影，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口水。
“吓……吓死我了……”她小声嘟囔，刚才那股“添堵”的得意劲儿早被拍得无影无踪。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凉飕飕的。
然而，当她重新开始蹬腿，慢悠悠地按照江凛杨留下的水线前进时，嘴角却又忍不住，极其缓慢地、偷偷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带着点恶作剧得逞和劫后余生混合的弧度。
虽然被吼得差点灵魂出窍……但是……
“让你装酷！”她对着水波，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得意又后怕地哼唧，“姐的‘解闷’服务，效果拔群吧？江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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