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是黑市最乌烟瘴气的地方,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不论何时,此处总是聚集最多的人,发出最闹的声响,飘散最臭的味道。
官方禁赌,黑市对赌博不加限制,任由赌徒聚集霸占了这块地方,只不准斗殴生事。
皇城底下戒备森严,退市后上街若有异,少不了惊动官府,惹出的乱子便大发了。赌徒为了赌什么都做得出来,纷纷自觉遵守规矩,鲜少起冲突。
缺指愿意来此处开盘,正是看中这点。
此刻,赌坊中的女女男男全都聚到一处,在她的赌桌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聚精会神地围观。
包围圈的中央,缺指站在椅子上,桌子正到她腰前。
她是个矮脚女人,握盅的右手少了根小指,摇晃时动作缓慢,略带些笨拙。
官府严禁赌博,违者轻则受刑,重则砍头,顶风作案的赌徒自然不是良善之辈,敢开盘聚赌的更不可能是善茬,如她这般丢了指头的人不多,却也不算特别稀奇。
她从未提过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谁先叫她“缺指”,慢慢传开了,便成了她的名字。她开的盘最大,最少是一百两起,鲜有人敢来,平日桌前总是冷冷清清,今天却难得热闹,全因眼前这个出手阔绰到离谱的女人。
女人衣着朴素,相貌更是平平无奇,唯一显眼的是她面上两坨红得发紫的潮红。缺指推测,女人来自北部的极寒之地,那里气候寒冷干燥,当地人脸颊上多有经年累月冻出的红团。
“开!”
女人兴冲冲掀开骰盅,桌上赫然显出三个指头大小的骰子,点数为二五六,小于缺指的五五六。她顿时泄气,一把将身前的五张银票推出去。
每张银票的面额为一百两,这把她输了五百两。
缺指身子前倾,拿过五百两,仔细同手边的一叠银票整在一起。
再差两百两,便凑够了一万两。
她多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银票厚实的触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掌心浸出兴奋的汗水,这一刻,她手中的银票仿佛穿透了周围的酸臭,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墨香。
作为赌场老手,缺指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幻觉背后隐藏的危险——她的情绪已有些失控,该见好就收了。
“你只剩二百两,还继续吗?”她面上依旧平静,努力掩饰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急什么?”女人输了钱颇为烦躁,“继续继续,马上有人送钱来。”
又押出一百两,女人迫不及待地摇起骰盅,缺指只能跟着摇上。她看出女人已经上了头,不输完是不会罢休的。
女人又输一把,周围嘘声一片。
顶着接二连三的咒骂,黄清好不容易挤近了些。
她与妘青柏路过,见此处围了一大堆人,甚至有人踩凳子围观,两人不约而同联想到假票的事,便想一探究竟。
此处的拥挤远超想象,两人早挤散了,不知对方去了何处。
“再输一局,你就该下桌了。”
见女人气得捶桌,缺指好心提醒,可她又控制不住地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女人咬牙道:“怕什么,少不了你的,有种继续。”
说完,一把将最后一张银票拍到桌前,不带一丝犹豫。
赌徒中常有赌急了眼的,别说是输干输净,就连倾家荡产也要押下去,此时的人已不算是人,只是被**驱使的傀儡。
缺指也曾有过这种经历,不禁对女人生出了一些同情,“看你可怜,这把我压一千两,输了算送你的。”
作为赢家,她此举难免教人品出挑衅的意味。
女人果然嗤之以鼻,“有种全压上。”
此话一出,围观的赌徒纷纷起哄,大有看热闹不慊事大的架势。
教她们一弄,缺指弄巧成拙,有些抹不开脸,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可以压一半。”
周围有不少人发出嘘声。
女人露出鄙夷之色,“行罢。”
骰盅扣在赌桌上,女人右手半握骰盅,用力左右摇晃,动作略显生疏。
缺指这把也学她的样子,不将骰盅拿起,只抵在桌上振动。
女人性子很急,每次都率先亮骰,这次她又没摇两下便开。
六六五。
是她今晚掷出最大的点数。
不等高兴,缺指也麻利亮骰。
六六六。
四周刚起的呼声瞬间平息。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缺指忍不住笑,同时不忘提醒道,“以后别找人赌了。”
女人恼羞成怒,“你这骰子是不是动过手脚!”
能说出这种话,缺指更确信,女人是新手。
“你输到三千两时验过,也找周围人看了,绝对没问题,输了可别玩赖。”
所谓赌术,包罗了五花八门的奇技淫巧,在器具上动手脚是最低级的手段,缺指早不屑如此。以她的技术,完全可以控制女人的输赢。
少年喘着粗气匆匆赶来,嘴里不停道歉,艰难地挤过层层包围,来到女人身边,自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给她。
“钱来了。”女人扇动银票噼啪作响,得意道,“这可是三万两!”
少年欲言又止,终究将话咽了下去。
周围瞬间沸腾,缺指定定地立着,双眼跟随着银票舞动的方向跳跃。
“继续?”缺指有些口干,不禁咽了下口水。
“当然!”女人将银票拍上桌,“天快亮了,要不玩把大的,我全押,你也全押,我们一把定输赢!”
黄清皱起眉头。
通过赌徒流通假票的确是好办法,这些人大多失了人性,为了赌什么都不管不顾,拿到后肯定想办法换成真钱。此处三教九流混杂,退市后四散开来,届时抓人如同大海捞针,必然有不少假票流通。
可女人为何专盯一个特征极为明显的人呢?
“全押!”
有人率先起哄。
“全押!全押!全押!”
众人整齐划一地起哄。
舆论卷作狂风暴雨,风暴中心的两人,一个输了一晚上,依然斗志昂扬,双目炯炯有神,一个赢了一晚上,此刻默然不语,心中早乱成一团麻。
等不到缺指回复,周围人反而愈发兴奋,起哄声愈发高昂,大有要震塌黑市的气势。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聚集在身,缺指咬牙,“全押。”
围观者如愿以偿,欢呼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比了一夜的大小,女人乐此不疲,依然提议骰子比大。
她这一把似乎聚集了今晚所有的运气,摇了两下快速亮骰,桌上赫然现出三个六!
骰声停止,缺指随她停手。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也摇了三个六。
平局不算太差,若她摇出奇招,女人恐怕便要咬死她出千,届时输急了眼,不定闹什么乱子。
可那是三万两!
昔日的荣华富贵早成为过眼云烟,缺指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会为钱财心动,没想到**如同潮水般汹涌归来,她扣上骰盅的四指微微颤抖。
见她出神半晌,女人锤一下桌子,震出一声响,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开啊,又盘算怎么出千是吧,我倒要看看你再怎么赢!”
由不得缺指犹豫,她回过神,不敢看女人,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断指。
今夜的赌局她未动过一次手脚,赢的那一万两,也不知该怪女人运气太差,还是该谢财神姥的眷顾。
也许今夜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罢。
那何不更尽兴些?
缺指咽了下口水,骰盅敲了下桌面,霎时针扎般缩回手,一屁股跌到椅子上,桌边只露出一个头,“开吧。”
她终究屈从了心底的**。
桌子不大,女人站起身,桌沿只到她大腿根,她伸直手臂去揭对面的骰盅。一瞬间,手掌的阴影擦过缺指的脸,莫名教她觉出一丝寒意。
三个骰子呈正三角状排列,象牙雕制的形状浑然天成,衬得鲜红的点数似是滴血。
只有血一般的颜色才正好配上赌局的残忍。
六六五。
欢呼声淹没了人群,发出震天声响。
缺指脑中一片空白,愣了两息,慌忙爬起身喝道:“你出千!”
“我输了一晚上,要出千早出了,哪用等到现在?”女人冷笑,“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以后别找人赌了。”
得意时说出口的话,被对方悉数奉还,缺指脸涨得通红,胸口不住地起伏。女人趁机一把夺过她手边的钱,缺指伸手要拦,这么短的距离,竟连对方的衣袖都没碰上。
她这才惊觉,眼前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她教人耍了一晚上!
缺指怒目圆睁,正好对上女人黝黑深邃的双眼。
“樗博,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吗?”
喧闹的人群中,女人的声音极轻,仿若一滴水隐没于大海,可缺指依旧听得清楚。
她面色一白,霎时僵在原地,“你是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