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正无处不在地压过来……
这是秦昭在混沌与迷蒙中最先感受到的。
这种压迫感愈发强烈，窒息的痛苦席卷而来，她却无从挣扎，无从摆脱。
秦昭的意识又较刚才更清醒了一些，她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水。
带着寒意的水挤压着她，从秦昭周身流过，却并未裹挟着她一并移动。她全身浸在水里，难耐的寒冷和无法呼吸的痛苦时刻折磨着她，却没有真正地伤害她，她并不会因此再次陷入昏迷甚至死亡。
对身体的感知终于蔓延到了脚部，踏在实地上的感觉与身处陆地并无区别。
在秦昭的努力下，最先是手指可以轻微颤动，然后是脚趾、手腕、脚腕……
秦昭逐渐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即使一些微小的动作在此刻做起来都比平时要费力许多，身体也僵硬得像多年未曾活动过，但她终于可以动了！
秦昭依然睁不开眼睛，她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无论她如何努力也纹丝不动。
在未知的环境中失去视力无疑是一件恐怖的事。
秦昭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在腿部恢复一定的行动能力后，顾不上动作的笨拙和僵硬，凭借着一种本能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离开这里！
在水底走路的体验对秦昭来说是很奇怪的，但这里的一切都很怪异，而她现在也只能如此。
生活在地下幸存者基地的秦昭并不会游泳。
十年前，空前恐怖的世界大战摧毁了本就摇摇欲坠的人类文明，世界迎来末日。
一些幸运的人在逃亡中找到了这处远离人类聚居地的地下大型新能源研究所。
外界战争的爆发，末日的降临，没有人还能顾得上这处本就鲜为人知的新能源研究所。这里成为了末日中的一小片孤岛。
但此前为研究员及其亲属长期在此生活而准备的配套设施和研究所内的能源储备让这里有在末世中为人类提供庇护的条件。
找到这里的幸存者们得到了研究员们的接纳，托庇于此，重新开始生活，并在这十年间，将这里改建为一处成熟的幸存者基地。
丰富的能源储备和不多的人口使基地中的生活条件并不差，管理者团队也很重视基地居民的精神文化需求，一直鼓励文化、娱乐和体育事业的发展。但终归受到种种因素影响，基地中擅长游泳的人并不多。
更何况，秦昭隐隐能感觉到，这里的“水”并没有浮力。
纵然换一个掌握游泳技能的人在此，也不见得就能凭借这个本事游上水面。
秦昭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走了多长时间，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是片刻。
本就混沌的脑子在痛苦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当她的头部全部浮出水面之时，她终于能够张开嘴，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纵然水依然压迫在她的胸口，让平常再简单不过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但这也足够稍微缓解一下她的痛苦。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能够抬起灌了铅一般沉重的眼皮，来看一眼自己所处的这个奇怪地方。
这不是秦昭所熟悉的基地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阴暗的天空低沉得像随时都会压下来，碾碎地面上的一切。上面还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却仿若虚影的月亮，朦胧得看不真切，投下柔和却能只让人感觉到阴冷的光。
与之相对的地面则是一片荒芜。深褐色的土地上长满了荆棘，其中零星点缀了几棵枯瘦矮小、毫无生机的树木。
尤其诡异的是，这些树木的枝桠都拼命地向同一个方向延伸，像一簇簇苍白干瘪的鬼手用尽力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向着什么伸出去。
而鬼手所指向的方向是一条蜿蜒在荆棘间的小路的看不见的尽头。
一条无比宽阔的大河流过这片荒芜的原野。
河水是浑浊的灰黑色，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刺骨的阴冷和寒意。水面平静无波，但只是看着就令人心悸，不敢想象里面会潜藏着些什么。
秦昭站在这河水中，脚步未停地往前走。
她从河水里带出来的水汽迅速消失，已经出水的头颅和肩膀竟像未曾下水过一般干燥。
虽然没有看到什么鬼怪凶灵，也没看到什么残忍血腥的刑罚，但这里的情景和阴冷无不让秦昭感觉自己正身处于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就在秦昭大半个身子已经出水，距离岸边已然很近的时候，一只寒冷的利爪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脚踝，锐利的尖端更是划破了她的皮肉。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秦昭皱紧了眉头，却并没有影响她的反应，迅速向后踢去，几个呼吸间就挣脱了那个怪物。
是的，怪物。
在方才秦昭已经看清了那个抓她脚踝的东西。
那东西总体来说像个人形，皮肤呈灰白色，光滑而富有韧性，体型大小几乎是成年人的一半。它的头部极其肿大，没有头发、耳朵和鼻子，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深凹陷下去的坑洞，没有眼球，嘴部是一条线，没张开时肉眼几乎不可见，张开时里面是两排细密的尖牙。身体的部分则格外枯瘦干瘪，值得一提的便是在本应是手的位置上的利爪，只有四趾，坚硬而弯曲。
这种怪物似乎无法离开河水。
刚才与秦昭搏斗时，怪物的一部分曾露出了水面，下一秒，整个怪物便像水汽一般消散了。
这算个好消息，这种怪物并不难战胜。
但坏消息是，借着虽然显得阴冷但还算明亮的月光，秦昭看到了不止一处的水面下的阴影……
怪物不止一个……
就在秦昭准备扭头就跑时，离她近的几个怪物也行动了！
这河水虽然缺乏浮力，但并不缺阻力。秦昭的大半条腿还在水里，纵然此刻的秦昭已经比刚醒来时灵活了太多，涉水而行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那种怪物显然很适应这水里的环境，四肢着地，速度快秦昭了不少。
秦昭并没有走出几步，就被一连三只怪物赶上了，怪物的利爪深深地刺入秦昭小腿肌肉之中。
疼痛和怪物的拉扯使秦昭失去平衡，扑倒在河水中，脸也摔在了河底的沙砾上。
在河水中睁不开眼睛，秦昭只能一个翻身，完全凭借本能去拉扯、踢踹。
虽然没有学习过武术，但在前两年，秦昭的体质莫名得到了大幅增强，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远超常人，在与这些个小怪物的搏斗中虽然留下了不少伤痕，但并没有落入下风。倒是有几个小怪物被秦昭弄出水面，就此消散了。
这种小怪物并不难对付，最危险的在于它们的两个利爪，其次是那一口尖牙，算起力量就是对于寻常成年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大麻烦，更何况是秦昭。
而且它们还出水即亡。
只是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秦昭只有一个人，解决了一个小怪物，立马就会有另一个小怪物接着扑上来。
秦昭只能一边与扑上来的小怪物厮打，一边找机会往岸边挪动。
等到秦昭终于踏上河岸的那一刻，身上已经挂了不少的彩。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被小怪物的利爪尖牙抓咬出来的伤，也有厮打间被河底砾石划开的口子。
秦昭站在河岸上，一手捂着被小怪物利爪划过的左眼，另一只手捂着腰侧一个较为严重的大伤口，属于她自己的鲜血从紧紧捂住的手指缝间溢出，从她身上其它大小伤口流出，浸透了已经严重破损的衣服……
她现在不像是刚从河里出来的青年人类，更像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恶鬼。
在月光下，她身后的灰黑色河水下依然潜伏着不知数量的阴影……
但那些无法出水的小怪物已经不重要了。
秦昭正在用仅剩的右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人……
荒芜得只剩枯枝的原野被点燃了。
荆棘和树木的枝桠上燃起了一簇簇火焰。
秦昭没有感觉到任何火焰带来的热意，甚至觉得更冷了两分。
那是一片血红色的火海。
无风自动。
而在这中间，一个穿着宽大的黑袍，头戴黑色兜帽，脸上还扣了一张甚至没有为眼睛留出开口的青铜鬼面具的人就站在那里。
青铜鬼面雕刻得极为精细逼真，一眼望去就足以震慑人心。青面獠牙的恶鬼仿若随时都可以挣脱面具的束缚，现身世间。
那人一只手还从黑袍中伸出，苍白到有些发青的手上托着一只装满了水的黑色大海碗。
秦昭无法透过青铜鬼面看到那人的眼睛，但她相信那人也正在看着她。
那人不知从何时起就出现在了这里，就这样看着她在水中与那些小怪物搏斗，就这样看着她终于摆脱怪物，伤痕累累地上岸。
秦昭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依然保持那个姿势，安静地站在岸边，看着这个黑袍鬼面人。
鬼面人也没有说话，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就在秦昭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感觉到晕眩、站不稳、意识模糊之时，
鬼面人动了。
鬼面人轻轻转动手腕，动作缓慢地将手中的黑色海碗倒扣了过来。
这方天地也动了。
那看上去本就虚幻得如同泡影般脆弱的巨大月亮顷刻破碎，炸出万千细碎的光点。
秦昭身后那条宽阔的河流也倒悬到了天上。
秦昭最后看到的一幕，就是河水与鬼面人海碗中的水一同倾泻而下，就此淹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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