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某天，下午三点的日光穿过疏密不均的梧桐树冠，斑驳地挥洒在春暄路一家咖啡店的窗台上。
窗内，一对男女正一边品着咖啡，一边嬉笑欢谈着。
侍应生为他们送上甜点时，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两人。
好一个男俊女艳，珠玉之合！
尤其是男方：丰神秀逸，恬淡清雅，玉面郎君一枚，一颦一笑皆是风采。
搁在桌边的手机隔一会儿就“咻呼”响动一声，但这并没有打扰到年轻男人的谈兴，他甚至无瑕瞥上一眼。
倒是女士提醒道：“嘉嘉，你手机一直有动静，会不会有什么急事？”
尹嘉风轻云淡道：“哦、不用理！刚我说到哪儿来着……”，笑意却凝固在嘴角。
梁媛媛帮他接下去：“你拼团买了一年份儿的纸巾囤着，很划算！”。
“对对对”，他呷了一口咖啡，接着说：“我和社区的阿姨们、哦不、姐姐们一起拼的，下次你要不要一起？”
“你女性之友的名头可真是不虚，哈哈！”
梁媛媛往后一靠，眼光朝四周扫了一圈，果然扫退了一些黏糊糊的视线。
她又问：“不过，干嘛不找公司的同事一起拼？”
“我们公司那群人可看不上这些小钱，……而且我的职务也不太方便和他们太热络……”尹嘉说着挑了一下眉，低头轻晃咖啡杯。
只要一牵扯到工作的话题，尹嘉的情绪似乎就会不自觉地往下落。
眼前这张端秀润白的脸还未完全褪去稚气，低眼垂眸的样子隐约透着委屈。
梁媛媛于是探道：“那工作还顺利的吧？”
闻言，尹嘉立马抬起头，一脸错愕。
“干嘛这么问？开玩笑，我可是公司的明日之星，年年涨工资那种！”
“是哦，你工资是我的好几倍呢。”她问完就后悔了，一丝酸意涌上心头：自己一个月薪五千的竟然操心人家两万的。
尹嘉这个无特长无背景无高学历的三无人员，凭什么进公司才不到三年，光每月税后都能入账两万，简直走了狗屎大运了。
“那你干嘛一聊到工作就一脸生无可恋？害我白担心！”
一想到两人巨大的收入差，梁媛媛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年进账几十万的偶尔997又如何，有啥可矫情的？
“生无可恋？”尹嘉眨巴着大眼睛，摸摸自己的脸，“有吗？，只是今天是我三个月来第一个休息天……”
一段音乐声响起，打断了他。
手机这次不再满足于发出提示音，而是伴随着响铃声欢快地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尹嘉再也没法忽略它的存在，一把抓过来，盯着响了一分钟的界面，既没接，也没按下“挂断”。
可还没等把手机放回桌上，新的来电铃声又接着唱起来。
梁媛媛小心瞟了一眼屏幕，通话的请求方显示为——“讨债鬼”。
嘴里轻骂了一声“靠”，尹嘉手悬在“挂断”按键上犹豫了两秒，深吸了口气，还是改按下了“通话”。
同步地，脸上也迅速换上了一个职业微笑。
“不好意思，刚刚在路上没看手机，嗯嗯…茶叶就放在茶几收纳柜的第二层，对对，有事再打给我，拜拜！”
放下手机，尹嘉一抬头正好撞上对面玩味的眼神，赶紧解释：“哎！真、真是一刻都离不开我，嘿嘿。”
梁媛媛：“对啊！要不怎么说钱难赚屎难吃呢，谁也不容易啊。”
“可不是么……嗯？”听出话里的玄外音，尹嘉马上辩驳起来：“我、我这是职场礼仪，这是社会人必修的职业道德。”
“是呢，对方也很恪守职业道德呢。你难得休息一天，他都准点来“讨债”，你说是不是？”
“你、你竟然偷看我手机！”尹嘉老脸一红，一把将手机护在胸前。
梁媛媛：“还用得着偷看？你手机就摊在我面前，我又不瞎！”
其实两人相识初期，尹嘉给她的印象是：虽然容易害羞但性情随和稳定，某些方面甚至有着超过年龄的成熟。
后来成了好朋友，他才渐渐漏出一些“本性”，但这是不是他私下全部的样子，梁媛媛也不确定。
而可以确定的是，他应该属于那种泛人缘很好，但不擅长与人深交的。
还没等两个人怼上几个回合，手机再次丁零当啷响起来。
“车钥匙？不是一直在司机那里吗？……今天你自己开的车啊，那应该是在衣服兜里或者办公室里吧，好好，你再找找。”
……
“备用领带吗？休息室的床头柜里还有一条，嗯嗯，你看看在不在？”
……
“报价单？我昨天就放在你办公桌上了，会不会拿回家去看了呢？今天一定要吗？嗯嗯……好的，好的。”
……
短短二十分钟内，尹嘉被电话连续轰炸了五六回，而且，这些电话同来自于那位“讨债鬼”。
终于，他认命似地叹了口气，将头轻轻抵上桌台。
梁媛媛刚想伸手拍拍他，却见他猛地站起身。
“抱歉，今晚没法儿一起吃饭了，我要回一趟公司，先去结账了。”
说完，他拿了手机，径直走向了吧台。
梁媛媛反应了一下，也赶紧整理了随身物品。
跟到吧台的时候，却看到尹嘉正递给收银员几张优惠券。
“先生，抱歉，您这个是抵扣券，必须得满一定金额才能使用，不能直接购买哦。”
“这样啊，那这些呢？”又见尹嘉从包里掏出来一打各种券卡，找了几张给店员看。
店员从其中抽出了一张，说这个可以用，不用额外付钱了。
尹嘉一听马上露出了孩子般灿烂的笑容，还转头给了梁媛媛一个Wink，完全一扫刚刚的阴霾。
得了这么点小便宜就雨过天晴了？梁媛媛扶额苦笑。
-
两人告别后，尹嘉便慢吞吞往公司方向挪动。
在他准备叫网约车的档口，接到了房屋中介的电话。
中介：“您之前咨询的那套房的钥匙我已经拿到了，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带您过去看看？”
尹嘉：“哦，时间现在还没法定，等有空了我会联系你，不过一般都要到晚上了。”
中介：“只要您方便，我随时都可以陪同。那我等您电话。”
尹嘉：“好的。”
哎，存了三年的钱，交完首付的话，荷包又该瘪回去了呢。
一想到即将加入 “房奴”的行列，他决定不打车改坐地铁换公交回公司。
尹嘉现在就职于一家名为“茸宠一生”的宠物用品公司。
出报价单的这家是上游企业—“和泽”，目前他负责接洽，相关往来材料自然也经由他手。
他电脑里是有报价单的备份，但要让同事代打一份，就必须告诉他们开机密码。为了保护自己的“私密领地”，也只能受累亲自跑一趟了。
到公司的时候，正值下班高峰。
急着回家的同事们一个个都相当准时地鱼贯而出，尹嘉为了不和他们打照面，先晃到电梯另一侧躲了一下。
看着那一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三步并两步，快速进了公司大门。却恰好撞见总经理助理林蔷。
“哎！尹秘书？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还来公司啊，真是爱岗敬业。”
“哈哈，倒也不是。忘了点东西，来拿一下。对了，汤总在办公室吗？”
“在的。不过他过会儿还有个饭局，应该马上要走了。你赶紧去吧！”林蔷轻推了他一把，往反方向走了。
尹嘉目前的职位是总经理秘书，精准来说，更像是脱水了管理职能的生活秘书。
如此定位往好了说是Boss很满意他的贴身服务水平，否则只能理解为不放心将某些重要工作交给他。
而另一方面，也要归因于那位总经理助理林蔷的过分优秀。
人不仅工作能力卓然，而且非常有“大局观”，做事喜欢大包大揽。以至于连同本属于秘书岗位的部分要务，她也扒拉过来一并做了。
对此，尹嘉不知道是该感恩，还是介意。反正，Boss似乎是挺满意这样的分工，他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当初Boss点名带他去“和泽”调研，并把前期合作探路工作交由他负责时，他可是兴奋了好一阵儿。
这是入职以来，他能接触到的最“像样”的工作了，是个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所以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千方百计促成这笔业务。
今天哪怕休假也要跑回来一趟，自然有这个原因。
此时，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正大敞着。
尹嘉刚至门口，就看到某人把那两条加长尺寸的腿交叠在桌子上，手指轮动轻敲着桌面，正优哉游哉地聊着电话。
他抬眼看到了尹嘉，朝他挑了挑眉毛算是打招呼，又指了指手机，就继续和电话那头调笑去了。
尹嘉也不去管他，顾自坐到沙发上，捡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茶。
等了约莫十多分钟，那位总算舍得挂了电话。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休假呢？”
装！继续装！
要不是你连发十八道催命符，我吃饱了撑的会赶回来？狗资本家！
尹嘉气得把牙咬得咯咯响，却又不得不配合他演戏。
“我怕你拿不到报价单，耽误和陈总他们谈业务呢，所以回来看看！”
“哦——报价单啊——，我后来找到了，夹在其他文件里了。”他一脸无辜地笑笑，“忘了和你说一声了，不好意思啊。”
“……”
汤丞轩！你是真不做人！尹嘉太阳穴上的青筋瞬间暴起。
这三年里数不清多少次了，他在脑内一遍又一遍模拟着——暴打这个混蛋一顿后把辞职信甩他脸上的情景。
但、也仅限于脑内而已。
“不过，既然你都来了，那正好，晚上一起去吃饭！”
“啊？我……”
“放轻松，不是公务饭局，是和一位佳人。”
汤臣轩站起身，活动了下脚踝，拿起贴身手包便往外走。看他没跟上，催促道：“走吧，我知道你晚上肯定没约会！”
冲他的后背做了个鬼脸，心里又咒骂了几句。尹嘉这才，习惯性地帮他取了落在椅被上的外套，乖乖跟上。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猿背蜂腰，走起路来阔步昂首，步履迅急且虎虎生风。
汤丞轩每次压马路就宛如“大人物”巡街，总能引得路人侧目。
可对尹嘉来说就是别番滋味了。为了跟上他的步调，总是不得不跌跌撞撞地赶着走。
有时手上还要帮提这样那样的东西，一不小心落了一地，就又是另一种狼狈。
总之，他潇洒开屏的背后，是自己这个跟班小弟的心酸。
不过话说回来，尹嘉还是很羡慕他的身高。
自己并不矮，179公分，当然，对外都是宣称180的。但只要站在汤丞轩身旁，就会被衬得意外“娇小”。
每次汤丞轩俯视和他说话时，他那小小自尊心就会作祟。
何况，汤某人甚至还比他有钱，比他学历高，比他见识广，比他有品味……算了，人比人得死。
-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被司机送到了目的地——“芭提雅夏梦”。
听名字这应该是个东南亚餐厅。
果然，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在这个纬度很难觅见踪影的棕榈树，椰子树，以及其他常见的亚热带植物。
想必养护费用不低吧。
跟了汤丞轩三年，再奢侈的地方也去过。不过，他始终还是觉得他们有钱人太铺张浪费，一顿简餐就能抵普通人一个月工资。
不过，反正和自己无关，自己今晚只是来负责消灭食物的。
两个身着筒裙，头戴飘香藤花的女服务生立在门口接待。
一见到他俩，便露出两口大白牙，一齐双手合十说道：“萨瓦迪卡”。
其中一人问：“请问两位贵客有预约吗？”
“有的，白象包房。”汤丞轩弯眼绽放迷人一笑。
迅速地，像是玩偶被注入了灵魂，撕下了职业脸谱，两位姑娘即刻生动鲜活起来，雀跃道：“两位请跟我们来！”，便热情地开始引路。
对此，尹嘉早已习以为常，但还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一路上，服务员们叽叽喳喳地和汤丞轩介绍着这这那那，尹嘉则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到处瞧瞧望望。
到了包房前，汤丞轩和服务员道谢后就推门入内，尹嘉也后脚跟上。
不过，一看到包房里等候的那位，尹嘉瞬间打了一个激灵，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靠！汤丞轩现在已经玩到这种难度了？
眼前这位“佳人”顶天立地，体魄健硕，甚至比汤Boss块头还大一圈。
然而，“他”却着一袭紧身旗袍，白脸红唇，一头波浪长卷披散在肩头。
这副装扮确实相当应景，颇具东南亚特色。
就尹嘉出神之际，汤丞轩已经和他的“佳人”打完了招呼，两个人现在都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他。
“这位小哥，要怎么称呼？”一阵娇柔中带着粗嘎的嗓音突然朝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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