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娅彻底激怒了九十三号。
一个破旧台灯劈头盖脸砸过来,灯泡直接砸在薇娅脑壳上。
薇娅微笑。
她蹲下来,撩开上衣。
这举动太过反常,把九十三号一下子整懵了。
啥?
撩衣服?露胸口?
这个女人是变态吗?
集中营一直传闻默克中队长和守夜人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可能是同志。难道薇娅也是?
军方全特么是变态。
九十三号愈发恐惧,骂到一半都骂不下去了。
薇娅却撕开半边上衣,露出胸口。
胸膛上是一个刺青。
满月刺青,当中是花纹非常繁复的阿拉伯数字。仔细看是4。
薇娅是四号。
“?!”
九十三号莫名。
不就是集中营的刺青数字么,有啥稀罕?
“每个人,游戏顺利通关之后,刺青都会消失。”
“只有病毒毒素渗入体内,并且开始发作时,才会恢复记号。”
薇娅苦笑。
“游戏名是《标记》,被标记的人,一旦被启动,再无回头之路。”
“你是三百一十八名玩家之中,唯一失败者,所以这块刺青才会跟了你十年。”
“我呢?”
“是三天之前,刚刚被强行注射了病毒药剂,一瞬间恢复了游戏里的刺青标记。”
她把支离破碎的台灯踢到一边,灯罩骨碌碌滚到床脚,老鼠们惊吓逃窜。
蹲在地上的薇娅,揉着脑袋,慢慢起身,无奈苦笑着说,“如果不注射,我现在就是被军方通缉的名单,军方的目标是秘密处决一切管理员。”
“管理员既没有参与实验,又知道太多信息,对于军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威胁。”
“清理多余人,一直是他们的作风。”
薇娅声音透满了疲惫,“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军方’,然而军方并不把我当人呵。”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一起研究破译病毒解药的方法。如果我去找那三百一十七个免疫玩家,他们只会觉得我在胡扯。”
“你耳光也扇了,台灯太砸了,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病情了么?”
九十三号盯着她胸口的剧烈起伏,刺青颜色十分刺眼,一时之间语塞。
那繁复花纹的数字,仿佛一朵妖冶蔷薇被层层叠叠荆棘缠绕,让人窒息。
***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魔法绣球花的气息逐渐刺鼻,有人戴起了口罩。
薇娅从破旧楼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大半,只有北区还有一点点微光。
她从南区一直绕到北区,路过伯爵府邸的时候,她在邮箱里放了一封信。白纸上只有非常简单一句话。
她信了。
等她到北区夜市的时候,肚子已经不争气骨碌碌喊了好几声。
她饿。
自从被注射了那支所谓的抗体毒针,她很容易就饿。
可是无论怎么吃都不胖,身体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
她记得办公室腐朽的气息,帘幕厚重,乌鸦闹钟呱躁地报时。
她记得默克一次次劝她逃,她却坚定摇头,反问他有没有办法可以待在他身边又不被感染。
她记得抽屉里躺着的白色注射剂,甚至记得默克把针尖埋入她皮肤时,他眼神中少有的悲伤神色。
默克眼中一直是满满的笑意,仿佛一张精美的面具。
面具背后藏着冷漠,他谁也不关心。
所以悲伤这种神色比较难得,算是稀罕物。薇娅上一次看到他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悲伤,还是陪他去墓地哀悼他家人。他家族战功赫赫,可惜全死光了。
为国捐躯,满门忠烈。
她扫了一眼餐单,决定挑最贵的点。
等默克来的时候,恰好可以让他付账。
她为他挨了一针,他多付点钱,也算扯平。
15.尾巴
默克来的时候,薇娅已经吃了一大半。
一大盘牛排只剩下半幅骨架,一大杯咖啡往喉咙里猛灌,呛得不行。
饥饿让她毫无风度。
这针剂副作用可真厉害,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胃里掏了一个洞。
黝黑,深不见底。
她一抬头,看到默克身后还有个小尾巴。看着有点眼熟。
薇娅别的不好,记性特好。她能把所有的脸都记住,只要和她说过一句话。
这个小尾巴倒没和她说过话。
是在珀莱雅镇图书馆,被默克拍肩搭讪过的小姑娘。
寻找一本压根不知所谓的书,书名都是XXX,薇娅压根记不住,这不是搭讪是什么?
小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穿了一身非常精致的学生群,领口别着银色校徽。
估计是贵族学校,徽章十分精致,看着像家族图腾。
珀莱雅镇是个贵族们势力无边的地方,私立魔法学校全是他们的家族产业。公立魔法学校学费倒是便宜,可是教不出精英来。好的老师都被贵族们高薪聘请了,宛如死循环。
能够上私立魔法学校的孩子,也都是贵族。
无形的壁垒,十分分明。
贵族女孩子晃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小声问默克,“这个姐姐是谁呀?”
满脸的疑惑,甚至——
不满?
她和默克一路谈笑风生过来,语气都很熟稔,看到薇娅时一下子,整张小脸都严肃起来,薇娅看着有点想笑。
不会是那本破书勾搭上的吧?
默克还真是。
老少不忌。
默克立即摸摸小女孩脑袋,好声好气介绍。
这是我同事,薇娅。
这是图书馆问询求助过的女孩子,她真的找到了那本书,急着赶来递给我。
薇娅这才看到,她手上抱着一本厚重的书籍。硬抄封面,上面是古老的西语字符。
名字又长又复杂,大概是一本探讨复杂魔法哲学的书。
诸如我们是谁。
我们要到哪儿去。
我们又从哪里来。
三个问题。
很经典,也很无聊。
薇娅无语。他们两个就这本无聊的书一路上热烈探讨了半天吗?
“饿了吗?”
默克手指点到套餐栏,“来份爵士豪华套餐怎么样?”
他微笑着问小女孩子,招呼她坐下来。
女孩子颇为戒备看了眼薇娅,薇娅点头微笑。
女孩子呀,还真的是敏感的动物。
能第一时间发现敌对战况。
她托着腮,听他们两个继续热络聊天。
从魔法哲学原理聊到豪华套餐的夸张定价,再聊到私立贵族学校的学业负担,最后聊到了大学志向。
薇娅不爱读书,补读军事学院的时候也只对军械、密码、破译等实战元素感兴趣。
她越听越无聊,打了个哈欠,然后趴着高教圆桌上假寐。她连应和两声都懒,丝毫不给面子。
非要说的话,就是——
默克很闲吗?
不是忙着传播病毒吗?
和一个十五六岁女孩子谈魔法哲学,这是吃饱了太撑吗?
“您是军事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呢。”
“何时来我们学校客座讲学呢?”
小孩子眼眸中满是羡慕。
默克摇摇头。
“名誉教授而已。挂个名字。”
“不读书好多年了,今年能和你聊天很开心。”
“谢谢你,小玛丽。”
等她吃完,他喊了一辆马车,塞了足够的银币,让马车夫送她回家。
小玛丽有点舍不得,临别时问他,下次能不能去单位找他玩。
他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情报局欢迎可爱的小客人。
薇娅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从花脚圆桌上抬头。
“……”
她能忍住不笑,真的是最大限度了。
默克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笑。
简直是幼稚园和蔼可亲的好好校长,一下子降维降智到三岁半。
说十六岁都是抬举他。
毕竟薇娅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扛着火箭炮在雪地里行军打滚了。
“人家都邀请了,怎么不去贵族学校讲座?”
“顺便完成感染任务,不好么?”
她舔了下唇角,舌尖猩红。可能是牛排只有三分熟,鲜血淋漓。
“标记计划又不是大屠杀。”
“只是清理不必要的人群罢了。”
“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哪能祸害他们?”
默克收敛起书生气的样子,一瞬间恢复了嘲讽笑容。
他晚餐什么也没点,只吃了薇娅剩下的小半块牛排,又开始喝她剩下的半杯咖啡。
薇娅挑眉。
“那你还去珀莱雅镇图书馆?”
“镇立图书馆不过是一群闲着没事干的来混冷气的,真正专业领域的书籍又不在那儿。感染了不可惜。”
默克抿着咖啡,嘴角勾出一抹笑来,“薇娅,你想过没有?”
“啥?”
“哲学问题。比如……”
停停停!
在经典三问出来之前,薇娅起身去摸他额头,想笑话他是不是疯了。
额头滚烫,掌心仿佛碰到了烤碳。
一触即燃。
这不是普通高烧,似乎接近人体极限了?!
16. 暗访II
一周之后。
报纸上,零零星星出现新闻。
各种不明原因引发晚期肺癌——
没有任何初期症状,咳嗽到珀莱雅镇医院一查,直接确症肺癌晚期。从不吸烟,甚至不酗酒,五脏六腑一直好得很,却被一纸确证书直接判了死刑。
也有人毫无征兆,脖子上出现斑斑点点的痕迹。有的像新月,有的像满月。
有人痒,几乎挠破了皮肤。
可是越挠,月亮斑点就越多。从脖子一直滑到背脊,再蔓延到全身。大大小小的月亮,仿佛一副诡异刺青。
新闻不多。追踪报道只有一条。镇立医院的高等医学教授发表声明,说肺癌晚期可能是长期被迫吸烟引起,新月斑点大约要归功于魔法绣球花,春末夏初是容易花粉过敏的季节。
电台偶尔提一下,镇民们也就随便听听。
珀莱雅镇的社交礼貌性话题,无非是天气和新闻。
天气断断续续下雨,魔法绣球花越来越刺鼻。
新闻则是抱怨一下,被迫吸烟的确不好,可是为了高额税收,薄荷烟这种慢性毒-药就是无法彻底禁止。没有贩售,才会没有伤害嘛。
阿嚏——
薇娅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一只手高高举着蕾丝长柄伞。
刺金提包里,搁着一本小本子。
上面写满三百一十七的名字。
她已经暗访了十六个人。
现在要去拜访第十七个。
她听不得旁人提薄荷烟,一听这单词,就有掏打火机的冲动。
默克三年前,强制她戒过烟。她在集中营游戏时,狠狠体验了一把,全息抽烟的快乐。那是身为一个囚犯俘虏最大的盼头。
堕落,放肆,但愉悦。
现在被打了一针不成熟的半成品疫苗针,又被强制戒烟了。
据说一抽烟,就会让疫苗抗体都抗不住病毒,直接肺癌晚期钉在死刑柱上。
她觉得这个病毒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能让人戒烟。
行叭。
东区的沥青路铺的十分平坦。这里没有北区贵族的奢华,也没有西区贫民窟的肮脏,是中产阶级特有的情调。
干净,简洁。
两排高高的橡树,一路排开。偶然有松鼠,上蹿下跳来偷采橡子。
十七个人中,大多都住在东区,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存款足够让他们有一整套干净整洁的公寓,但是努力一辈子也买不上贵族北区的独栋别墅。
生活繁琐忙碌,又偶尔精致。
剩下的三百个人,全都分散在帝国各个城市。
薇娅现在被禁足,不能离开珀莱雅镇。她毕竟是多余的人,军方对她限制颇多。
十六个人都非常客气,好非常好说话。他们有着中产阶级特有的矜持与谨慎。
薇娅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大致说了下这些年来的身体状态与行动轨迹。薇娅埋头在笔记本上刷刷狂写,他们就颇有耐心等着。
一句废话都没有。
这些人,就是筛选的结果。
他们踏实,不容易被煽动。
在集中营流行告密制度,以获得守夜人青睐的高峰时刻,他们从不蠢蠢欲动,也不靠揭发同伴来换取管理层的好感。
他们有底线——
这是好听的说法。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
他们胆小,怕事。从小到大按着教育制度规规矩矩做人,把“服从”这个单词刻在骨子里,即使面对集中营每日一杀的死亡枪声,也不能让他们大胆到挑衅规则。
薇娅筹划着,例行公事暗访最后一家,就可以交差了。
属于她的【启动】任务部分,就算快完成了。
【标记】游戏负责埋线,默克负责【启动】,具体任务是【感染】。
这任务本来没薇娅什么事。她是属于【启动】附属任务【清零】,也就是灭口。
但薇娅不愿意死,自愿接受注射,然后为【启动】计划添砖加瓦,具体任务是【暗访】。
这任务是她好容易争取来的,因此她特别投入。
很像一个自甘堕落的社畜,主动沦落为工作狂。
一周走访十六家庭,她跑断了三双高跟鞋。
她寻思着应该找上级报销。
橡树街走到底,左转,再左转。第二栋精致小高层,顶楼。
薇娅按了电梯。
她想快解放了。忍不住揉了揉脚踝。
电梯一层层下降。叮一声开门。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手上帮着绑带,露出可疑的血迹。
“?”
情报处秘书长为什么在这?
她不是脑子里被植入芯片,然后成了一个人形数据处理系统吗?
她来掺和暗访?
还是只是巧合?
薇娅微笑着打招呼。一颗子弹直接射向她眉心。
秘书手上甚至没有枪。
子弹是从掌心直接射出,仿佛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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