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看望完爷爷的第二天下午,我回了趟家。
真像方玉珩所说,彤彤和我小姨搬过来了,家里还多了好多佣人,曾经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完全消失,整个屋子里都是人味儿。
彤彤住我原来的房间,房里那些杂物被搬去了阁楼,它们没有落灰,每天有人打扫。
那些杂物里占大头的是书,很厚的书,比如荣格的《红书》,都是中学时代我妈给我买的,我翻开发现导读都有几十页,就一行都看不下去了。
彤彤很欢迎我,她穿着连衣裙带着我楼上楼下转圈、参观。
她说这边花园重新打造过了,那边泳池新贴了瓷砖,新瓷砖是和二姨一起挑的,也就是我妈,她问我,你觉得改得好看不好看?
彤彤学美术,在意大利待过一阵子,她审美应该很好吧,她挑中的东西一定好看。
我点头,说:“好看,像个度假村。”
彤彤对我笑,很欣喜的样子,她说:“家里的健身房我也重新布置了!都是上个月才到的新器材!”
我摸了摸这些新砖新瓦新器材,挺好的。
彤彤说:“表姐你试试这个划船机。”
我坐上去,随便拉了几下。
彤彤在旁边鼓掌:“表姐你动作好标准,这些年一直都在健身吗?”
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我,镜子里的彤彤,说:“偶尔吧。”
镜子里的彤彤露出个俏皮的表情,她过来拉我的手,她说:“我们再去旁边屋子看看吧,那边是用来做瑜伽或者普拉提的。”
彤彤是个尽职的向导,她向我介绍家里的一切。我觉得她好厉害,她的笑声爽朗明快,凭一己之力就让这栋大房子变得热闹,真是好厉害。
连我爸妈都被她感染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破天荒主动夹话梅小排给我,上一次给我夹菜还是......还是上一次,我想不起具体时间了。
她说:“知道你喜欢,特意让阿姨做的,你多吃点。”
我啃了块排骨,好甜,我说对她说谢谢。
她说不用客气,停了一下又重复道:“是特意给你做的。”
我说:“我知道。”我看了眼她和小姨面前的牛油果沙拉,说:“吃不完我打包带走。”
我妈低头吃沙拉,小姨笑了,她的笑和彤彤好像,爽朗又明快,不愧是母女。
小姨对我说:“休宁啊,甜的东西吃太多对皮肤不好!你不能仗着年轻就胡乱造。上个星期啊,我去罗医生那里做了个新项目,说美国中东那边好多人都做的,效果好得不得了!这几天像打鸡血一样兴奋,皮肤都会呼吸了,要不要我帮你约时间?”
彤彤说:“表姐知道的新鲜玩意儿肯定比你多,说不定人家早都做过了。”
小姨恍然:“也对哈,”她朝我眯了眯眼睛,“以后有好项目记得第一时间分享给小姨,这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焦虑,不往脸上搞点东西心里一点都不踏实的。”
我说小姨你天生丽质,再多项目也只算锦上添花。
小姨用叉子戳着面前的那盘草,笑了。
晚上七点,我看彤彤笑得有些累了,就找借口离开,厨房帮我打包了话梅小排,饭盒和口袋都很精致,当真好像去星级酒店走了一遭。
我拎着口袋,出门前我爸叫住我,他说:“爷爷告诉我了,你想去海铂。具体原因我就不多问了,既然有事做,那就好好做。”
我说好的,明白,我知道,你放心。
我妈站在一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叹的是哪门子气。
我对她挥了挥手,说:“那我先走了。”
她左右看看,叹出第二口气:“既然回榕城了,你太长时间不回家外人要说闲话的,每周抽空回来吃个饭吧,要吃什么提前告诉我,我好让阿姨准备。”
我说好的,明白,我知道,下周还是这个时间吧。
我离开那会儿天已经黑了,春天的夜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我特意在大马路上溜达了一阵,先是慢走,然后快走,然后小跑,盒子里的话梅小排跟着我一颠一颠,发出噔噔的声响。
跑了一会儿,我出了点汗,脑门儿凉凉的。我不太想回酒店,也不想拎着话梅小排去找方玉珩,他一定在工作,一定在加班。
我拿出手机给严靳打了个电话,我问他在哪里,我说我去找他。
他告诉我,他在嘉蓝江旁边的餐厅吃饭,和前女友吃饭。
我问他,你们要重修旧好吗?
他说:“我要帮她打离婚官司。”
我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笑了声,我说:“怎么又是离婚官司,你要拆散多少夫妻才肯罢休,我看月老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
他说:“你说得有道理,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给我绑定良缘。”
我感受到手机震动,耳边又响起严靳的声音:“地址发你了,过来吧。”
严靳吃饭的那家餐酒吧真的是在江边,不是在江畔、江对岸、江附近,就是正儿八经的,和嘉蓝江紧密相贴的那种江边。
站在餐厅门口,还能听到游船划过江面的声音。餐厅光线挺暗,很有氛围,玻璃窗又透又亮,干净得不得了,包间里几乎没有**。
我透过玻璃窗看见了他,还有他对面的漂亮女人。我看见他穿西装,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女人在他对面低头吃东西,还在笑。
我孤陋寡闻,我是没见过谁谈案子来这种地方。
我在玻璃窗外跟严靳打了个招呼,没往餐厅里走,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我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听啤酒,哈尔滨牌的。我拿着啤酒去了江边,坐在长椅上,喝酒,吃我打包的话梅小排。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拿走了饭盒里最后一块排骨。
严靳把吃剩的骨头扔在盒子里,他舔了下手指,在我身边坐下来,他问:“你回家了?”
我点点头,转头打量他:“律师和当事人发生不正当关系是不是违规啊?”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又说:“离婚证没下来,横竖都算婚外情吧?吃饭也不找个私密点的地方,你当心人家老公找你麻烦。”
严靳笑了,他点了根烟,我对他摊手,我说我也要。
他帮我点烟,他离我好近,他咬着烟用模糊的声音说:“你不去写都市狗血小说真是浪费天赋。”
我掩着打火机的火苗,笑嘻嘻地说:“戏剧来源于生活。”我跪在椅子上回头张望,问他:“你前女友人呢?”
他指了指路口的方向,我隐约瞧见一辆劳斯莱斯。
他说:“去私密的地方搞婚外情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问他:“你说爱情又不是什么永恒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多人上赶着结婚?”
“不知道,我又没结婚。”
我碰碰他的胳膊:“没结婚也不代表没思考、没想法啊,随便说来听听嘛。”
严靳想了想,他说:“一个人容易没方向,没有方向,日子就容易过不下去,两个没方向的人凑在一起,大概率也没方向,但有同行者一起迷茫甚至迷失,听上去就没那么可怕。”
“你的意思,结婚的都是胆小鬼,万花丛中过的,才是勇士。”
严靳抽了口烟,说:“万花丛中过的也是胆小鬼,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胆小鬼。”
“那你是吗?”我问。
他点头:“我当然是。”
听完这个回答我就走神了,以至于忘了抽烟,那根烟在我指间燃尽,在风里燃尽。
我看着江面上的游船,甲板上挤满了游客,因为不是寒暑假,带小孩出门的三口之家少之又少,甲板上三分之二都是情侣,有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夫老妻。
严靳抓过我的手,在饭盒里抖落烟灰。我觉得下巴痒,伸手挠了挠。
船上的女歌手开始唱歌了,唱的是爵士,甲板上的人们纷纷回到船舱里。我希望他们玩得愉快,榕城是个古老又美丽的城市,榕城的市民也很好客。
“我小时候以为我爸妈结婚是家族联合的结果,长大了才知道,他们是自由恋爱的。我爸追的我妈,十八般武艺用尽了,第一次表白还惨遭拒绝。”
严靳说:“我听你三叔讲过,大哥追老婆,他帮忙跑了好多腿,送了好多花。他说大嫂当年很受欢迎,追她的小伙子什么类型都有。大嫂不好追,为人傲气得很,大部分人的热情持续一阵就消散了,唯独你爸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有什么用啊,费这么大劲追回家,就为了让人给他生儿子?”
我站起来,前后左右活动身体,原地跑跳了几下,我又坐回去,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喝光,我对严靳说:“送我回去吧,明天要上班了。”
他把长椅上的垃圾收拾好,问我:“去哪个部门?”
我摇头:“不知道,哪个部门都一样吧。”
严靳送我回酒店,跟我一起乘电梯上楼,跟我一起进了2804。他脱下西装,我扯开他的领带扔在床上,我问他要不要一起洗澡,他让我自己先洗,他要回个工作电话。
我没有泡澡,只是冲了个淋浴,十来分钟就洗好了,我穿着浴袍走出去,我靠在床头半躺着。
严靳还在打电话,他面向窗外打电话,谈话内容我听不太懂。
我精神疲倦、昏昏欲睡,在床上翻来滚去,百无聊赖,沿着床边顺时针滚了半圈,脑袋指向六点钟方向时,他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床尾,站在我头顶前方,我睁大眼睛,倒立着看他,我说:“聊这么久不觉得口干舌燥吗,要不要喝点什么?”
他说不用,他伸出右手摸了摸我的下巴,养猫养狗的人应该很熟悉这种手法。他用另一只手解开几颗衬衫纽扣,他告诉我:“上次忘记跟你说,海铂准备上市了。虽然你没有金钱方面的需求,但搭乘一艘正在航行的新船,总好过陈船、烂船。”
我抓住他的手背,说:“你再不洗澡我就要睡着了。”
我还当真睡着了。
我记得我是在床尾睡着的,凌晨两点醒来却躺在床头,胳膊底下压着严靳的领带,他应该已经走了,我摸了摸枕头,没有温度。
我拿起领带在鼻尖闻了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我一闻就知道是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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