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柠听得他言,心中大为骇然,抬头看向苏离,欲从其神情中瞧出一二。终是失望,苏离面色淡漠,目光冰凉,并无半分惊讶,再是细细询问几句,很是淡然命衙役叫杜阿签字画押,压回牢中,到底不再用刑。
等人儿走得不剩甚么,时孟长吁口气,道,“他说的可是洪家案?若真真是,那你我称得上运道回转,歪打正着给查出了。虽是误打误撞破获,却终是解决此事。”
“听着像。”谢羽回想,因为实巧,杜阿喝酒处,正是洪家所处大通坊,夜至宵禁,不可出坊。然若是轻下定论,又诬了他人就显荒谬,故谢羽思忖一二后道,“府尹,不若寻几姑娘来,叫杜阿辨一辨,免得冤枉了好人,伤及无辜。”
苏离颔首应允,“如此也好,子润,你与水衡去办,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张泽晚柠行礼领命,随即离开公堂,去洪家寻了唐娘子。途中晚柠细细打量唐娘子装束,叫张泽寻了四五个年龄相仿的娘子,皆着一样衣物,眉眼俱是灵动娇俏,然与唐娘子比较,又十分不像。若杜阿并非胡诌,细瞧之下便可认出。
穿梭街巷,不消片刻几人到至府衙,张泽先行禀告,苏离听闻,当即吩咐将杜阿带来,逐一辨认。杜阿晓此为机会,眯眼极认真依次看下,直至第三人,杜阿身子一顿,恍然道,“是她!”
此人正是唐娘子,晚柠挑眉,如此看来,杜阿所言,十之**为真。只唐娘子尚且不知,见苏离唤她前来半晌不言,更为不解,一脸茫然。加之心中有鬼,不由发虚,恭声询问,“不知府尹唤民妇前来,是为何事?”
苏离已听完杜阿言语,再听唐娘子这般说来,惊堂木一拍,大喝道,“唐氏,你谋杀亲夫,还不认罪!”
他原是极有气势之人,威严凛冽似九天寒风,骤然发怒,竟叫唐娘子心肝乱颤,腿脚发软,险些跌跪在地,慌乱摇头辩驳,“不是我,不是我……是陈郎所为……与我无关……”
唐娘子并非多心智多坚定者,苏离厉声斥责几句,便浑身战栗,惶恐间全抖落出来。果真是她,晚柠蹙眉,暗叹唐娘子狼心狗肺,这等品貌,配洪木匠许是委屈,却绝非她杀夫理由。
苏离皱眉,沉吟片刻,又是一拍惊堂木,命其将事一一说清。唐娘子不敢隐瞒,能说道的,不能说道的,与心底儿那满腔不甘,尽数招了出来。
此事要真论来,乃是她嫁与洪木匠前头的事,唐氏爹娘只知陈郎君瞧中唐氏,可不知唐氏亦早对陈郎君芳心暗许。那般俊秀出众,又满腔温柔的男子,唐氏焉能不心为之动,故私下瞒着爹娘,暗暗与陈郎君有了往来首尾。
陈郎君喜她模样娇俏,性情风流,床笫间极放得开,故被勾了魂魄般,一日不见就长吁短叹。旁人觑了去,渐渐明白他心思,然他已娶妻生子,又那般滥情,唐父唐母怎能愿意将爱女许之。
他们虽为奴仆,一腔爱女之心丝毫不少,不愿女儿为人外室,再不提家中主母是章氏,严厉凶悍,眼中最容不得沙子。于是将其许给洪木匠,唐母更是连番劝诫,道,“哪有好人家的女儿情愿为妾的,何况郎君身无官职,无权纳妾。若无媒苟合,不过新鲜一阵,以后厌了你,无依无靠的,叫我们老两口如何安生?”
唐母苦口婆心,唐氏却半点不曾听进去,看洪木匠样貌平平,哪及陈郎君俊秀,不由垂泪不止。奈何父母铁了心将她嫁出,她是个孝顺的,听父母所言,自觉委屈,仍是上了花轿,嫁与洪木匠。
洪木匠憨傻忠厚,对她又着实不错,唐娘子渐渐熄了心思。原欲好生过日子,谁料陈郎君舍不下她姿色,隔三差五上门讨欢,逗得唐氏芳心大乱。她本是心比天高的性子,心觉自己资质竟便宜了洪木匠这般人,可谓美玉遇顽石。
先前没法子,只好勉强忍耐,如今既有良缘在前,岂肯再与那木头过活,便生出异样念头。遂背着洪木匠,偷偷与陈郎君私会,洪木匠又早出晚归的,时常接活一离半月,自是不曾察觉,倒叫二人愈发放肆。
俗话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话是极有理的,放于陈郎君身上更甚,因他本就喜好风流,私下偷摸反更得趣,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时常夜宿小院,恨不得夜夜**才好。
这往来一多,便叫人瞧了去,唐氏虽不是绝顶聪慧,但亦有自己手段。见人发觉,不曾否认,反是随意透露一二。叫旁人以为是陈郎君不知羞耻,纠缠于她,看不出端倪下又几分同情。纵有风言风语,洪木匠半点不信,越发信任她。
唐氏本以此计可成,偏生不久,洪木匠一日醉酒早早回了家中,意外逢着了陈郎君。当时洪木匠醉的糊涂,唐氏无把握他是否瞧清,又恐他起疑,索性与陈郎君合谋,设计害了洪木匠,将人杀了埋在荒郊野岭。
待做了坏事,唐氏又觉惶恐,亏得陈郎君安抚,暗暗沉下心,隐隐为日后可与心上人相守欣喜。隔日,一切皆已安排妥当,方是来告官,私以为天衣无缝,谁承想今日被苏离一言喝破。
苏离见她面无血色,双目含泪,神情凄惨,生不起丝毫同情,直命人将陈郎君押来。
不出片刻,陈郎君一路被押送至府衙,见到唐氏唬了一跳,旋即矢口否认,道他与唐氏并无干系,又哭诉冤枉,求苏离明查。苏离冷笑道,“本官审案素不徇私舞弊,陈郎君不妨据实交代。”
陈郎君面红耳赤,支吾半响,仍是摇头否认。苏离实是无心与其纠缠,叫人提了陈郎君贴身侍从来,陈郎君再如何心思狠毒,杀人埋尸之事绝非他一人所为。他认不认不打紧,只需他人指认,寻着洪木匠尸身即可。
几板子下去,那些子侍从均招供了,他们原本跟随陈郎君多年,深知陈郎君性子,见他与唐氏私会,不敢多说一句。偏陈郎君一时放肆,竟害人命,偏他们皆是陈家家生子,不敢阻拦,按其命令将一切解决干净。虽说如此,心中依旧惴惴不安,唯恐受牵累,一直战战兢兢等候处置。
苏离见了证词,心里微松,复又令人提了陈家管事来。那管事早吓瘫了,不等苏离问话,忙招认了自己所知一切。按其招供地点,衙役挖出洪木匠尸身来,百里钧验过后表明,乃后脑处遭重物袭击毙命,倒与侍从所言一致。
多番铁证下,陈郎君再无狡辩余力,颓丧跪地。心灰意冷之际,耳畔传来哭泣声,他循声望去,见爹娘妻室正站在台阶下,俱是神情悲戚。顿感悲愤悔恨,又隐生希冀,唤道,“阿爹,娘子,救我……”
晚柠听得此言,抬眼望去,头次见陈家夫妇及章氏。陈家夫妇面上悲伤难掩,黯然垂首,眼圈通红,直唤吾儿。反是那章氏别有不同,她身量较高挑,鬓发高挽,肤色黑黄,样貌粗鄙,然眉宇飞扬,显出高傲风仪。眼角虽泪流不止,神色却含鄙夷,轻蔑扫视,颇有几分不屑一顾。
章氏心中实看不起陈郎君,贪花好色便也罢了,还如此浅薄无知,触犯国法。现知怕了,求他们相救,哪有这般好事。章氏是不肯搭救,奈何陈家夫妇在此,无她开口余地,只默默站立。
章氏的神态落入众人眼底,晚柠暗暗点头,实是聪明之人。这陈家不过小小商贾,于京中排不上好,如何能在京兆府手中捞人。而这般简单道理陈郎君却想不清楚,哽咽喊道,“爹,娘,救儿子,儿子一时糊涂再不会了……娘子,娘子你想想法子……”
章氏淡漠收回视线,装作未听见,陈阿郎闻言,只觉胸中郁气翻涌,终是怒斥道,“孽障,你要我如何救你,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不听也罢了,还做出这等事来……”
话未完,陈阿郎与陈娘子抱头痛哭了一场,有心搭救,终究无可奈何,唯有花钱打点一二,叫陈郎君走的安稳些。但陈娘子深恨唐氏教唆儿子铸下大错,转头买通牢头,每日欺辱,还将唐氏父母赶出陈府。
唐氏父母遭此横祸,已经失魂落魄,来探望唐氏时,老了不止十岁,头发花白。唐氏见状,头次有些后悔,后悔为何不听父母劝告,不仅苦了自个儿,活得狼狈不堪,亦连累父母这般大年纪受罪。
此乃后话,且说这几案皆有定论后,苏离忙命人备了礼物,亲自登门至几家盗案府邸谢罪。原是他一时出错,叫几家郎君受了委屈,他虽冷傲,并非半点人情世故不懂。如今案件查明,怎么也该登门致歉,若是不登门致歉,少不得要让人诟病。
这几家都乃官宦之家,多少晓得分寸,有欣然接受,对他很是客气的;亦有咄咄逼人,好生言语刁难的。然大多对苏离盛宠颇有忌惮,不愿撕破脸皮,最终是息事宁人。最后只两家尚有几分怨怼,然有谢羽从中折转,倒没闹得太厉害,各退一步,才算平息纷争。
待事解决后,苏离入宫向麟嘉帝禀报此事。麟嘉帝听得苏离细细描述,心下甚慰,“长离有几分长进,既已平息此事,朕也不欲插手。近日来,你实是辛苦,授衣假即到,好生叫你府上几人歇息罢!”
大陈九月有授衣假,五月则有授田假,尽数是放半月。前儿授田假,晚柠几人正于路上奔波,无甚感觉。待授衣假后,晚柠才体会到休假好处,整人懒洋洋,似是骨头全酥了,偶有外出赏玩,比起平常休沐强了不止一筹,故晚柠心情极佳。
借这时候,晚柠去了趟水月轩,见香巧将其中打点妥当,几月下来,出入早已持平。晚柠心下欢喜,多转了转,瞧着里头,又多了几个十四五岁女孩儿,水灵灵的,眼眸晶亮。
再是一问,都乃香巧新救下的,而韦若见过后时常前来,教授她们读书习字,胧烟原先来的勤些,近几月被拘在家中,倒不常来。前些时候,时孟同是来过,应诺给了两个女护卫,武功极好。反是她这主人儿,许久不曾来了,心下暗有愧疚,晚柠将一大包银两取出来交予香巧,里头夹了两张柜坊票据。
晚柠悄声嘱咐道,“这些拿着,不论常儿开支,或扩展铺子,另添屋子皆是可以……若遇什么急事,莫忘使人送信与我。”
香巧犹豫片刻,方收下,低声道,“姑娘放心便是,我心里有数。姑娘自个儿保重,这些日子我等舒畅,全仰仗姑娘照料。”
几句话下来,倒叫晚柠含笑,再在水月轩中呆了半日,与里头姑娘混得略有熟络。再抬头看天色不早,方式告辞离去,然刚出水月轩,一时饥饿,极想吃鸿福酒楼的蟹粉狮子头。遂带了雪柳、珠云等女婢,往西市鸿福酒楼行去用膳,又喝了几盏薄酒,回到王府已是日暮西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