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老宅是一座建在山头上的旧式四合院建筑群,从天空俯瞰,一处处里院的房顶连成一圈圈不同形状的封闭样式,李青穹站上自动升降扶梯,到达院落大门,他站在门前,望着乌漆的木门,往上是刻着“陆氏庄园”的牌匾,几只飞鸟盘旋头顶之上,颇有肃杀之意。
他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敬畏之意——经历年轮而不朽的建筑总是让人肃然起敬,更何况他等会儿还要走进去面对另一个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
大门洞开,年逾古稀的老管家引领着他往前行进,顺着石阶走进去,四方的院落便出现在眼前。穿过院中迂回的长廊,与古朴典雅的木门木窗、雕着蟠龙图案的浮雕石刻一一擦身而过,李青穹来到一处茶室静坐,老管家往茶台上放下两杯清茶便退了出去。
他往窗外望去,只见院落中挖了一个鱼池,鱼池上横跨一座玉石雕刻的小拱桥,他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放回屋内对称的脊梁、漆金的照壁、精美的砖雕等。
不一会儿,他的二伯父,陆琨山走进来了,他长得与陆图温六七分相似,可以说是老年版的陆图温,脸上的沟壑与纹路诉说着他经历过的风霜,一位功成身退但余威尚在的老者,在时光的长河中自在游走,却也保留着最初的壮志。
陆琨山在台前坐定,研判的目光凝注在李青穹脸上。
“难得见你一回,直接说吧,什么事?”陆琨山端起清茶,抿了一口。
“我哥被带走调查的事情,您应该也知道了,我就想着您和税务局的刘局挺熟悉的,看能不能在这方面疏通疏通。”李青穹微微躬身,语气谦恭。
“图温这次闹太大了,没处理好,这年头国家又在严抓这方面,撞到了红线上,难顶。”陆琨山皱眉,“我看集团还是早点儿另作打算的好。”
这声喟叹,打在李青穹心头,卷起千重浪,他顿时眉头紧蹙。
“家不可一日无主,集团也一样,现在颂德是你在当家做主,”陆琨山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有反对的人你可以跟伯父讲,现在陆家这一代,也就你们兄弟俩争气点儿,能帮我都是会帮的。”
李青穹从善如流地点头:“是,从小到大,我们最仰仗的就是伯父您了。”
“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你到底是想让我帮你哥,”陆琨山将茶杯重重放回台上,苍劲的声音还伴随着余震,“还是你自己?”
回程的车上,李青穹坐在车后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看似是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复盘今日陆琨山的每一字每一句,无数念头峰回路转,找不到突破口,晕头转向。
他是真心想帮自己,还是拜高踩低?
他是真的视陆图温为弃子,还是在试探自己?
他是只站得势者的投机者?还是从头到尾都是陆图温的靠山,亦或李华章那边的人?
李青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刚从开着暖气的茶室出来,背部竟已被冷汗浸湿,现在坐在车内,黏腻得很不舒服。
他拿出手机,往通讯录上来回滚动,最终还是拨打那个唯一的号码。
“干嘛?”清亮的,懒洋洋的,漫不关心的声音,却像山泉水般,瞬间荡涤他的心。
“怎么办?我已经不知道要相信谁了。”他往后躺倒,用肩膀将手机夹在颈窝里,双手像彻底投降般,无力地瘫倒在两边,“每个人,不是在痛骂我,就是在试探我,或者说拖我下水,看我笑话。”
那边儿沉吟了很久,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李青穹干脆道:“救出我哥。”
从头到尾只有这一个目的,哪怕没有人信他。
“那谁能救出你哥,你就相信谁就行了。”林飘絮语气轻快地说,“其他根本不重要。”
李青穹赞许地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那间茶室里,他也是这么回陆琨山的——“我对颂德集团这个龙头位置没有任何兴趣,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把我哥捞出来,越快越好,他在里面待越久就越危险。我知道现在很多人不相信我,但没关系,我的所作所为你们都看得到,不用再反复试探我,我这些天求了无数人,只要我哥能出来,让我下跪几次都行,说句不好听的,如果那些罪证全是真的,大可以拿我顶罪,我不在乎,就当是回报这二十年来陆家对我的养育之恩。”
翌日午后,颂德大厦,27楼,总经理办公室。
“蒋姨,判决书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老远的,您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李青穹将文件摊在她面前,不耐的神情一闪而逝。
“小青啊,怎么图温被带走了,还没个结果呢,良斌就被判刑了?他可什么事儿都没做啊,良斌的品性你知道的!”蒋姨拎起她的爱马仕包包“啪”一下往桌面一扔。
当然知道,而且是人尽皆知,吃喝嫖赌、仗势欺人、中饱私囊、无恶不作。李青穹克制了很久才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打开桌面上镶嵌的光触控键盘,在显示屏上调出判决书,字正腔圆地念道:“陆良斌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利用其担任颂德旗下分公司润利置业实际控制人的职务之便,采取循环倒账、做假账的手段,将公司巨额资金转入自己所控制的影子公司江湾立信,其行为构成职务侵占等罪,遂以陆良斌犯职务侵占罪、虚假出资罪,数罪并罚判处其有期徒刑八年……”
还没念完就被蒋姨打断了:“别念了别念了,我看过了!你就不能活动活动一下,给他减刑吗?”
“您真当法院是我家啊?”李青穹哭笑不得,“如果真是这样,我一早就接我哥回家了。”
“李青穹,你要知道,当年你们母子在陆家举目无亲,要不是我好心顾念,当初你妈病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你现在就这样报答我吗?”蒋姨索性坐下来,开始喋喋不休,“良斌被带走的时候,我求了你多少次,你要早点答应,他会被判这么重吗?你这人简直狼心狗肺!你妈就是走太早,有娘生没娘教的,没教会你这些人情世故!”
“……”李青穹眯起眼,眉头拧了一下,眼神带着些许凝重,他拨通内线,通知保安上来送客。
被保安架出办公室,蒋姨却还在不依不挠地厉声大喊:“李青穹,你忘恩负义,你不得好死!你哥也一样!都等着坐穿牢底吧!”
陈秘书走进来,看着双手交握,拄着额头在闭目养神的李青穹,试探地出声:“李总,相映的林总监今天过来参与一个项目的比稿,大概四十分钟后结束,到时需要我喊她过来一下吗?”
李青穹放下撑着的手臂,由衷地赞赏道:“陈秘书,你真是我见过最称职的秘书,难怪能跟在我哥身边这么久。”
“您过奖了。”陈秘书自谦完,开始汇报正事——天耀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持续发文,披露颂德更多犯罪细节,一些民企小股东也联合起来发举报信,各大机构持续施压,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纪委的吴主任还是联系不上吗?”李青穹低声问。
“是,推脱在外出差。”
“这一个个的,平时是吃拿卡要一个不少,现在出了事儿,是一个个明哲保身。”李青穹转身,泄愤般往墙上踹了一脚,“再去联系,这帮蛀虫别想置身事外!不然也等着被实名举报吧,我哥要真出不来,他们的乌纱帽也别想保住!”
陈秘书点头记下,汇报完后,便退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时候夕阳西落,大厦装饰的斜角形成巨大的阴影,从窗外投射进来,仿佛一个轰然倒下的庞然大物般,将李青穹笼罩在身下。
李青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钢筋森林,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没过多久,一阵敲门声传来,于是他知道,他的光来了,阴影即将驱散,世界依旧一片光明。
“进来。”
林飘絮拿着杯咖啡,走进来,今天的她烫染了一头橘色长卷发,厚重的外套脱下来用手托着,身着一席紫色印花裙,一双镂空皮长靴,端的是色如春花,一如既往的明媚张扬。
李青穹感觉胸口压着的石头挪开了一寸,忙牵过她的手,领她到休憩区的沙发上坐下,赞叹道:“今天这么漂亮,一定旗开得胜。”
林飘絮冷哼一声:“又不是选美,你这话都没有前后因果关联。”
“自信才是最美的,说明志在必得。”李青穹笑吟吟道。
林飘絮喝了两口咖啡,腿上突然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原来是李青穹躺在沙发上,把头枕在她腿上。
“你干嘛啊?”林飘絮嘴上问着,身上却没动。
“累了,需要充电,让我靠靠。”李青穹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在空气中飘飘摇摇。
林飘絮不再说话,伸手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
“我真的好累,可是,我哥比我更累,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活得这么累。”李青穹喃喃道,像是说给她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
林飘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力度轻柔地捋他的头发。
“整个集团蛇鼠一窝,什么高管中层,从里到外都烂透了,每个人都趴在我哥身上敲骨吸髓……今天不是这个侵占公款,就是那个吃里扒外……养着这些老废物还不够,还要继续往里塞小废物……让李华章女士跟那些个局长夫人走动一下都不肯,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打,整天只知道打她的麻将……”他疲惫至极,无力招架,“我不过坐在这个位置半个月,就累毙了,烦透了,恶心得不行。真不知道我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你是被保护的存在,你可以去追求你的梦想,你喜欢的一切,因为有人挡在你前面,帮你把世界的一切恶意抵挡住,但他保护不了你一辈子。”林飘絮轻声说,就连她也是挡在他面前的人之一,谁让他们乐意呢。
“我哥还真说过,他可以养我一辈子,保护我一辈子。”李青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的顶灯,复又闭上眼,十八岁的陆图温自己也是个小少年,就已决定为他遮风挡雨一辈子。
“那你真是幸运。”她羡慕他这一份幸运。
“幸运吗?现实又给我上了一课,从小到大,都是我哥在保护我,现在他出事了,我却护不住他。”他很自责。
“看他自己造化吧。如果他没干那些事,很快就可以出来了,或者说,他干了,但是能兜住,也能脱身。”林飘絮又不能直说这人就是罪有应得,带着几分嘲弄道,“毕竟你也知道他这人有多大能耐。”
“是,他就是个超人,无所不能。”李青穹的眉眼彻底舒展开来。
“超人?你不如说他是钢铁侠。”说罢,林飘絮翻了个白眼,“不行,他不配。”
李青穹被她的自问自答逗笑了:“好,他不配。世上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Iron Man。”
两人相对无言,休憩了一会儿,内线电话又响了,估计又有人来找李青穹,她拍拍他的脸:“你可以了吗?起来干活儿吧。”
“不想起,除非……”他想了想,还是遵从自己的心愿,“除非你亲我一下。”
林飘絮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李青穹不满足,坐起身来,抓过她的手腕,把她的双臂放在自己的脖颈上,低头径直吻上去,比任何一刻都要渴求——他实在太累太倦,太需要她的气息,她的治愈。
带着爱意的吻,将一切顾虑不安都悉数碾碎在交融的唇瓣间。
“奇怪,你现在不发病,不抗拒我了?”他依依不舍地抵着她的唇,柔声问道,“不会是可怜我吧?”
林飘絮:“……”总不能说被你哥治好了吧?
她恼怒地说:“亲你的,少废话。”
李青穹开心起来,又缠着她索吻,直到内线电话再度响起,连环夺命call,两人方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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