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遮光窗帘厚实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干扰。
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盛柯从没想过要对谢漪白做什么,他自出生起就过着单一而质朴的生活,从小最钟爱的事不过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足不出户,看很多很多的电影。
一次波折的搬家后,他和邹延成了邻居,这下倒好,邹伯父是制片人,他想看多少电影都有。
他和影片相伴了二十多年,说是恋物癖也没错。青少年时期同龄人都在谈恋爱,像一群急于翻出墙外思春的猫;邹延彻夜不归约会时,他还是在书房里看电影。
没有什么比影像更能抚慰他躁动的心。
他是个表里如一的怪人。
生理需求谁都有,但是可以靠忙碌和疲惫压制,比如疯狂地拍片子、剪辑、合成,然后运动,骑马打球,累了回家倒头就睡,什么也不想。
他这一生中的清醒时刻,全被故事和光影塞满了,再也容不下其他。
可谢漪白走进了他的脑子,以故事和光影的形式;他为谢漪白写了很多字,还画了一本厚厚的分镜头。
当他今晚站在这里,在黑暗中抱住那具陌生的身躯——比他想象中的更薄、更纤细,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震颤回到他的体内。仿佛他抱住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故事的主角,那是个尚未被实现,只存在于构思中的故事,所以他抱住了自己的想象力。
这就是他的啊,谁也不能抢走。
再加上他真的没有受过多少肢体上的刺激,在这档子事上,很难说有什么抵抗力。而且他也发现了,自制力和抵抗力,根本不是一回事。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干吗的时候,已酿成大错,覆水难收的那种。
谢漪白感觉自己像块肉骨头,正被狗按着啃,要被拆吞入腹的恐慌促使他挣扎起来,“也、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他一说话,对方又追着他的声音,吻住他的嘴唇。
谢漪白被捏得咬得全身发疼,脑髓都要变浆糊了;他被剥夺了光明,手脚笨拙得犹如盲人,只能任由人摆弄。
尽管这方狭小的世界暗黑无光,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却仍然清明;他听到粗喘的呼吸,衣料摩擦的碎响,无处不在的大手拉扯着他的四肢,将他拖进一个全然未知的深渊,坠入汹涌而绵软的浪涛。
翻滚的浪花轻抚着他,时而急躁炽热,时而冰冷温柔。
他今天长出了一条尾巴,狐狸的,裹满雪白的绒毛,蓬松柔软。
盛柯摸到了,并很疑惑那是什么,以为是不小心落在床上的杂物,于是抓起来往一边扔去。
怀中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如同被揪住命门的小动物,啜泣着捶打他的肩,“你不能轻点吗……”
盛柯反省自己下手是有些没轻没重的,但那根毛茸茸的物件竟被一股阻力拽住,没能拔下来。
他对谢漪白的反应毫无概念,茫然不解,等他顺着尾巴往上摸,才有了些头绪。
他饱含怜爱地亲吻这只不怎么聪明的假狐狸,握紧尾巴根一揪。
谢漪白的手脚缠上他的背,好似被抽走发条的人偶,呜咽着哭出声。
在某一瞬间,降临在彼此脑海内的山洪海啸,来势汹汹地冲垮了整个房间。
谢漪白被迫在惊涛骇浪中飘摇颠簸,他张开手指抓紧一切可以被攥住的,但没有浮木或救命稻草,有的只是宽阔的背脊和颈椎上突起的骨节,如一头凶猛的大型生物,尖利的牙叼着他的脖子带他在荒原上奔袭。
他没想到这事一旦开了头,就没完没了。
谢漪白骨头软,受不了就会喊延哥,可是无论他怎样说好话求饶,邹延就像聋了,不出声也不理会他。
他在昏沉与迷蒙的间隙中产生了怀疑。
怎么这样……
真的一句话也不说吗?
在谢漪白的认知里,邹延是不会冷场的人,怎么都要说几句的;无论是哄哄他、夸夸他,还是调笑他。
难不成邹延就那么听他的话吗?他让闭嘴,就闭嘴了。
但只有行为没有交流,这算什么爱。
还是说人一憋久了就是如此,只会闷头使蛮力,不懂得**。
不过他也没太多的余力展开深度思考,因为蛮劲也是很可怕的。
这场掏空体力的梦境持续到下半夜,谢漪白惊醒后恢复了神智,嗓子干得冒烟。
盛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察觉到枕边的人醒了,他转过脸看去。
谢漪白摸到床边的控制面板,胡乱按亮了一盏壁灯,想下床去给倒一杯水。
然而脚尖一触地,膝盖却是软的,腿根在抽筋,他一没站稳,便跌坐回床边。
“没事吧?”一只手从后方伸来,扶住他的胳膊。
谢漪白正头昏脑胀,听到这声音猛一激灵,是听错了吗?
这好像……不是邹延啊。
这一堪比世界末日的想法吓得他魂不附体,他愕然回头,瞧见那张脸的一刹那间,受到惊骇,险些魂飞魄散。
盛柯对上那双瞪大的、写满惊恐的眼睛,心脏也陡然加速跳动,“你……听我说……”
谢漪白没有叫喊,他遍体生寒,手足无措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情况啊,他做梦了吗?这到底——是什么啊啊啊啊!!!
盛柯不爱撒谎,如实说:“事情是这样的,邹延出差去了,我来替他送花,然后我刷卡进门,你不要我开灯,还扑过来抱我。而且你里面什么都没穿,我觉得也不全是我的错。”
谢漪白遭遇现实的重创,脑内如地震般被摇撼,陷入深层的混乱,他一次性打开房间内的所有灯,还冷静地拾起浴袍披上了。
他裹紧身上仅存的布料,望着一地乱扔的衣裳,和不远处地毯上那束鲜花,黑色包装纸拥着粉白艳丽的花朵,仿若深色地毯的花纹生长到了墙皮上。
“你去帮我倒杯水吧。”谢漪白说,他低着头,艰涩地吞咽着,像喉咙里卡着一根刺。
房间自带的冰箱里有各种水和饮料,盛柯拿了一纯净水,倒在玻璃杯中,再走回床边,端给床上的人。
谢漪白接住杯子,因为用力过度,指尖青白。他喝完一整杯水,两手捧着空空的容器,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盛柯坐在他身旁,稍加考量后,捧住他的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就完了吗?”谢漪白气得掷出手中之物,杯子砸到地毯上,裂成一摊碎片;他的灵魂落回颤抖的躯壳内,周身战栗着,大颗眼泪掉出眼眶,啪嗒地滴在纯白的被子上。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可是我没想到你一点底线都没有!延哥对我都那么好,何况是对你呢……你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就这么对他吗?”
盛柯说:“这是意外。”
“这不是意外!你可以推开我的!你知道是我!你明明开口说一句话就好了,你怎么能……你还说这是意外,你真的太坏了。”谢漪白泣不成声,哽咽道,“你是畜生吗?那么多演员愿意陪你睡觉,你挑哪个不行?你非要来害我!我是你朋友喜欢的人啊,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盛柯并没有被这一连串的质问混淆视听,直截了当地问:“你是邹延喜欢的人,这没错。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我本来都要喜欢他了……”谢漪白抬起手背揩着眼泪,喃喃道,“我本来就快要喜欢上他了……”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完蛋了。
他跟盛柯睡了。
邹延对他掏心掏肺的,他却跟邹延最好的朋友睡了!
他不如一头撞死吧!
“那就是不喜欢。”盛柯果断地下结论道。
“你管我喜不喜欢呢?”谢漪白哭得心脏疼,啜泣声一抽一抽的,“我就是不喜欢他,我也不会喜欢你啊!你凭什么这样做?你害我变成了一个非常糟糕的人……延哥对我那么好,我居然……我居然……”
“你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因为我有良知!”
“别哭了,既然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那我们俩对你来说都一样。”盛柯看他哭得那么伤心,想为他擦拭眼泪。
谢漪白挥开那条手臂,情绪失控地叫喊道:“哪里一样了?你这个王八蛋!人渣!我恨死你了!”
他捡起触手可及的枕头,一股脑地砸向盛柯,“滚——你给我滚!你坏透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盛柯淡定得就像没事人,随他打骂也不走开,等他手中的枕头扔完了,说:“你把我赶走也无济于事,已经发生了,接下来怎么选才是最要紧的。”
“什么怎么选?”
“你可以在我和邹延之间选一个,你不是要资源吗?我也能帮你。”
“谁稀罕你的破资源了!你跪着求我演你的电影,我也不会演!”谢漪白要被逼疯了,嚎啕大哭,“你真不是人,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你要我今后怎么做人?我还有脸面对邹延吗?你就是故意的!你想毁了我,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下贱,你不希望我和邹延在一起,所以你要这么作践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下地狱!”
对于他的歇斯底里,盛柯冷静得像外科医生,吐出的话语如解剖刀,拆解着他的皮肤和内脏,“你为什么要生气呢?邹延也未必介意啊,如果你觉得有愧于他,无颜见他,我可以去向他解释和说明,这事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你敢!”谢漪白红着眼道,“我不准你说!”
“那要瞒着他吗?”
“要说也是我去说!这是你强迫我的!你等着他找你算账吧!”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找我算账?就凭他说他喜欢你吗?”
谢漪白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是啊,万一在邹延心里,他没有那么重要呢?
他想起邢展云给他看的那些照片,他并不是邹延第一个喜欢的人,大概率也不是最后一个。
金丝雀想养多少只都行,挚友却是唯一。
情同手足的好兄弟,会为一只鸟儿决裂吗?
即便是只看个体价值,一个有可替代性的演员,和一个无可替代的导演,必然是后者更宝贵稀缺。
盛柯问他,要选谁,选择权在他手里。
假如这件事被邹延知道了,选择权就属于邹延了。
而他只能被动地等待,好比试镜那样:被人打量、审度,被权衡利弊,被录取,或被抛弃。
他受够了那样的日子,他不想再那么可悲了。
谢漪白强逼自己保持镇定,问:“我选你有用吗?我能突然离开他跟你在一起吗?那他会怎么想?你还不是要让我当那个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这跟背信弃义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盛柯道,“邹延怎么对你,都是他自愿的,他甘之如饴。你有承认过你们是情侣吗?我记得没有吧?你是自由身啊,你想选谁都行。”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那是和你一起长大、你这辈子最好的好朋友啊!你却横刀夺爱,完全忽视他的感受!你是疯子吗?”
“我没疯,就因为跟他是好朋友,我才不愿意他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会喜欢他的人身上。”
谢漪白要崩溃了,但心中憋着气,非要辩个输赢,说:“你还觉得你没错是吗?你成了大善人,是你在成全我,解救他?你简直丧心病狂,我看你不要拍电影了,你去精神病院治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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