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云海如同浪潮般向宋司宁袭来，淹没了他的膝盖。他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白花花云朵一片。灿若星火的银杏树叶缥缈而逝，陈府也没有了。方圆几十里，只剩下他伶仃一鬼。他不得不抬起胳膊，挡去日头刺目的光。
他决定迈开步子走两步。刚抬起脚，脚下的云便化作了一摊水，轻拂而过的风激起一圈波光涟漪，澄澈的天空被镜子般的水面倒映出来。
踏上水面，水面竟然幽静不动，鞋袜丁点未湿。那些化作水的云朵又簇拥了上来，分成两拨，让出一条道路。宋司宁跟着这条道路往前走，云朵在他背后悄无声息地合上。
奇了怪了，这是什么地方？
晏爻呢？姜铭呢？他们去了哪里？
宋司宁想起自己耳窝内还放着一颗翡翠耳珠，念咒按下，半天没通。翡翠耳珠在这时候失灵，他这下是彻底联系不上人了。
既然没什么线索，那就顺着小道走上前去看看，不知过了多久，飞流直下千万尺的云海瀑布映入眼帘，哗哗啦啦的水声侵袭着他的耳膜。他脚后跟往后一退，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踉跄摔倒，栽进了河里。
他没了法力，又不会游泳，呛了好几口水。四面八方的云朵见他如此，飞速赶来，溶入水中，将他从水里托了出来。
云朵居然这么有灵性，还会见义勇为。宋司宁以为自己在做梦，伸出手掴了云朵一掌。
“哎哟。”云朵猛地一震，将他甩了下来：“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救了你，你居然打我！”
“卧槽。”宋司宁更加震惊了，嘴里鸟语花香，“云居然还会说话？云不是九天神域的摆设吗？”
云朵见眼前之人虽然行为举止粗鲁，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好在人长得漂亮，道：“什么九天神域，这里是海面镜。”
海面镜？？？
宋司宁这两百年在鬼界读了不少书，却从未听过什么海面镜。那云朵见此人脸上的懵逼之色**露骨，解释道：“就是除却三界之外的另一方天地，当然，你太傻了，听不懂很正常。”
说谁傻呢。
宋司宁指了指瀑布上面的一个黑点儿，“那里是什么？”由于经常在鬼界读书，受光线影响，宋司宁视力非常不好，患有严重短视。
云朵云淡风轻道：“仙人啊。你们那里没有吗？”
宋司宁道：“仙人？”
云朵说起“仙人”就跟说起了什么家乡土特产似的，滔滔不绝道：“就是一位神君，还是我们海面镜的唯一一位神君，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云朵摇头晃脑把那“仙人”吹得天花乱坠，感觉下一秒就得上链接。
那傻云这么一吹，宋司宁对这“仙人”越发好奇了。“说得那么厉害，你得让我见一见啊。”
云朵吹了声流氓口哨，天空传来长鸣一声，一只白色的凤凰遮天蔽日般掠过来，眨眼间已经停在了宋司宁身边。宋司宁在云朵的示意下跨坐上去，温柔地给凤凰兄顺了顺毛，“我恐高，你可别把我摔下去了啊。”
云朵也跟着爬上了凤凰的后背，压根儿不见外地趴在宋司宁的肩头上。不知道凤凰兄听清楚他的叮嘱没有，振翅而飞，扶摇直上，朝着远处的黑点掠去。
距离慢慢拉近，那传说中“仙人”的真面目也逐渐清晰起来。宋司宁眼睛牢牢盯着前方，视线丝毫不敢放松。凤凰带着他们靠近了“黑点”，此刻黑点已经能看出清晰的人形，待宋司宁见到那人之后，脑子里轰的一下，灵识仿佛被无形的手攫住，魂魄被人一下子砸碎。
只见那人银冠束发，以上吊的姿态悬挂在空中，脚尖下垂，安静地闭着双眸，脸色森白，眉心有一颗水滴形状的灵印，脸庞清隽鲜明，困于结界之中。他的长相，几乎和晏爻一模一样。宋司宁当即掐住云朵，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怎么回事？说！你把晏爻怎么了！他刚刚还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被你们掳走的！”
那云朵在他拳头里化作了一摊水，沾在他手上，莫名其妙道：“那是我们神君！那层结界叫天涯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神君才不叫你刚刚说的那个名字！你认错人了！我们神君在这里已经两百年了！”
宋司宁脸色白了好几个度，他盯着结界里的男人，盯了足足十分钟，这才发现里面的男人和晏爻似乎有些细微差别，比如说，晏爻的脑门上没有那个银色的水滴形状。
那这个人是……
宋司宁浑身一激灵，从客栈的木床上倏地弹了起来。房间的门被从被粗暴地推开，唐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道：“醒了就下来吃饭，就差你了。”
唐城的臭脾气让宋司宁终于回过神来。宋司宁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惊慌，跟着唐城下了楼。
他还没走近，目光就落在了晏爻端坐的侧脸上，后背的冷汗又冒了起来。他怎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最可恶的是梦里还那么真实。他惴惴不安地坐下，目光扫了一圈儿，这才发现桌上多了一张新面孔。
“大家好，我叫官昱。”官昱身着红衣，箭袖。剑眉如画，桃花眼含笑，自我介绍的时候，动作从容不迫，十分有涵养。与晏爻对比，这哥们儿要平易近人得多。
宋司宁在桌子底下踩了姜铭一脚，小声问：“这人怎么回事？”
姜铭道：“这人就是唐城他们去追的那道黑影，已经确认过了，他跟陈府家灭门没什么关系，是个江湖侠客，没什么地方去，晏爻哥便邀请他与我们同行了。”
宋司宁心想：“这晏爻还真喜欢半路捡人啊，这才几天啊，加上他一起，都捡三个人了，他干脆在他们扶风山划出一块地盘，建一个‘流浪江湖人士收容所’算了，他当所长，宗旨就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注1）
他尚在神游，却感觉到官昱的视线居然正有意无意地扫过他，或许是目光太过灼热，宋司宁对上官昱的双眸的时候，官昱没有回避，让宋司宁心中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怪。
不是心动的感觉，是血液加速流淌的感觉。
大家对姜铭这个人纷纷表示好奇，眉飞色舞，七嘴八舌地问候了起来，官昱礼貌又认真地回答他们的每一个问题，完全不失风度。
乐天去追官昱的时候，俩人打得最狠，细皮嫩肉的脸上是鼻青又脸肿。他最先坐不住，将筷子“啪”一声扣在桌子上，站起身来，一只脚屈起踩着凳子，叉腰威武雄壮，吐槽道：“你看看！我被你打成什么样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像三师兄一样的壮汉子，没想到是个和宋司宁差不多的小白脸！”
宋司宁不乐意了，道：“像我怎么了？”
乐天输给壮汉子脸上至少还挂得住，输给这样文质彬彬的小白脸，简直让他无地自容。他连最后一点狡辩的空间都没了。
唐城道：“输了就输了，下次再打一架不就好了？”
乐天气不过，开始对人家进行外貌攻击：“你瞅瞅，一个大男人穿这么鲜艳干吗，不知道的还以为穿的喜服的呢。”
这话过分了。晏爻一个眼神给乐天逼了去，道：“四师弟，口德。”
乐天不说话了。宋司宁倒是不嫌事乱，戳着筷子唉声叹气，成功吸引了晏爻的目光。
晏爻道：“怎么了？”
“也不知道谁家姑娘这么惨，大婚当日，新郎出逃。”宋司宁慢条斯理喝了口酒，“这世间究竟有什么大事比自己媳妇儿还重要，想不通，想不通啊。”
“……‘
官昱笑道：“这位公子，我穿的是常服，不是喜服。”
一顿饭硬是吃成了官昱有问必答的八卦专场。
晏爻似是有心事，没吃几口饭，便放下筷子出去了。宋司宁吃饭的时候，虽说也会和其他人掰扯几句，但大部分时候，注意力都是集中在晏爻身上的。见晏爻出去了，宋司宁也跟着放下碗筷：“你们继续吃，我吃饱了。”
夜幕降临，天空深蓝。永宁的街道上人头攒动，灯火如星。
“晏爻。”
晏爻闻声停下了脚步。回望宋司宁时，宽大的袖袍在月色下飘扬，眉梢挑起，黑沉沉的瞳仁折射出一丝带有防备的光：“你怎么也出来了？”
宋司宁屁颠屁颠地迎上前去，和他并肩行走，大大咧咧道：“嗨，吃饱了，出来走走，消消食。”
“……”
晏爻不是个能跟人主动搭话的人。据宋司宁这段时间观察，晏爻脑子里除了抓鬼就是想着拯救苍生，浑身散发着正道的光。从来没见他展示过自己的爱好，也从来没见到他开怀地大笑过，这人平常老爱皱眉，总是擅长表现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司宁忽然很好奇，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长大的？他不跟其他人建立联系，也不喜欢聊八卦，总将自己置身于世俗之外。他会不会也有孤独寂寞的时候，他会不会也有寻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宋司宁凝望着晏爻，氤氲灯光勾勒出他鲜明轮廓的侧脸，“那个，我今天是怎么晕倒的？”
注1:出自林则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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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镜海浮生吊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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