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晞十分不喜欢医院,除了每年必须要的体检,她几乎不到医院去。
年年体检没有大的事情,轮到今年就出了意外了,B超照出来说是有超过2cm的结节,边界不太清楚。
医生问有没有家族遗传病史。
宁晞记起母亲曾说过她有个表姐还是堂姐就是得了乳,腺癌。
医生多加了一个钼靶检查,说先不要慌,需要具体检查。
此刻她呆坐在科室走廊的椅子里,包里装着检查报告,掌心窝着一点点冰冷的汗。
BI-RADS4A,恶性的可能性2%—10%,考虑到她也有一定概率的家族遗传病史,医生介意做活检检查再判断。
“很小的手术,今天在门诊就可以做,不需要住院,半个多小时吧,你先去交费,等会给你排个时间……”
医生的语气镇定而温柔。
人来人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走动,她的手机,手表里的时间一点点在流动着,宁晞觉得有水泥从她的脚底蔓延起来,来势汹涌,封住了她的上身,脖子,直冲向她的口鼻……
她眨了下眼,机械化地佝起身子,再过了一会儿,才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翻开了微信。
她长长的睫毛几乎不动,一连串名字从视野里晃过:母亲,表姐,朋友,以及……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一个名字上。
她点开了对话框。
最新的信息在三天前。
她说:“好吧,我暂时消失几天,等你气消了我再回来。”
现在是3月10号,上一条信息还是2月份,刚过完新年不久。
她的手指滑下来,不,不止一条,是好几条长长的语音。
她:“你有完没完?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每次都是我热脸贴你冷屁股!宁晞!我们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改变都没有我也是会累的好吗?”
她:“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啊?我不就是和人出去喝了两杯吗?那是因为你整天躲在家里写你的东西,你老是不陪我!你这个老毛病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改一改呢?”
她:“我真的好气你啊,本来像我们复合之后我们两个说过要好好珍惜的,我也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太好,可你……”
宁晞没有回。
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只要章妮思指责她,她就沉默。
只要她沉默,这种无休止的指责,这种带着情绪的话语就会停止,因为章妮思的脾气一上来,往往就刹不住,听不进去任何的话,只是一味的发泄,等她发泄完就好。
发泄完她就会说:
“算了算了,是我态度不好,我先冷静冷静,你不要生气。”
一次一次的,反反复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就是这种耗心耗肺的沟通方式呢?
宁晞阖了阖眼睛,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收起了手机。
宁晞辨认不出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这条走廊像是森白的,无尽的,她的意识悬吊着,吊着她走去了收费处交了费,再恍恍惚惚地走了出来。
她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
她凭借本能朝安静的地方走。
一出去,视野里全是濛濛的水雾,再走出去,几缕夹杂了雨水气息的风吹了过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这样?
都知道今年是她第三个本命年,可是她还没过生日呢,
年前开始她就写不出东西来了。
她已经两年没有出过新书了,上一本还是三年前,那时她的系列悬疑刚写完最后一本,想着试试非悬疑题材的书,然后她就写了一本祖孙亲情向的小说,她那次的新尝试不能说是失败的,因为是她的作品,所以书照样卖得很好,因为是她的反响大部分还是正面的,肯定她的尝试,可是比起之前的系列得到的热烈好评,这本书得到的确实要逊色很多。
宁晞记得上市之后她非常紧张,隔了一段时间才敢去看豆瓣的评分——比她想象得还要低一点。
再隔了一段时间,她才去看一些评论,业内的,相关行业人员的,普通读者们的,她接受得比自己想象得要好。
也就是这时,章妮思回来了,她想要复合。
那时她们已经分开了两年多。
她说:“宁晞,其实我当时订婚之后一直没结婚,我撑住了,没听我爸妈的。”
“我是为了你才坚持的,但是我又拉不下脸来找你,我们上次结束得挺难看的……”
是挺难看的。
她们狠狠地大吵了一架。
章妮思抵不住家庭的压力,她父亲告诉她如果不结婚,她的名字不会在遗产上,她甚至会失去她的信托基金。
章妮思的父亲是西城著名的富商,有过三次婚姻,有六个孩子,每个孩子分到的无需她们工作,足够她们富足地过一生。
章妮思舍不得那么大一笔钱,她原本是想要假结婚,熬到遗产到手,她甚至将一切都计划好了,找一个gay,形婚,不用一起生活,逢年过节在父亲面前露露脸就好,不会影响她们两个。
可宁晞不同意,态度非常坚决,她不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
她们16岁认识,20岁的时候谈恋爱,在一起十年,都是宁晞在包容着她,那是第一次宁晞对她说分手。
章妮思一气到出了国,一去就是两年多。
当她再次出现在宁晞面前的时候,她们彼此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答应了章妮思与她复合。
接下来的两年没有多少安静的日子,都是无休止的争吵,重复着私信里的一切。
宁晞身心俱疲,越来越沉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整个人像卡住了似的,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渐渐地她更想一个人待着,什么都不想,所有的思绪都如凝固不动的水泥,一寸一寸地将她封存,生硬地将她封印起来,她完全不能呼吸。
哪怕是现在,她也完全没有想到要去通知章妮思。
不但是不想,而且是根本就没想过和她说。
伴侣做到这份上,也没什么继续的必要了吧?
宁晞的眼前渐渐失焦,似乎被外头寒春的这片雨雾盖住了视野,她微阖了阖眼睑。
累了,实在不想继续了。
等她反应过来,那一行字已经在微信对话框里生出来了—
我们分手吧。
她以为自己会犹豫,谁知道发送键轻轻松松地就滑了出去。
过往十几年的记忆瞬间有翻涌上来的趋势,可很快地就蔫了下去。
回忆太沉重了,她这副身躯载不动了。
她缓缓地吁出一口气,还是先想想自身吧。
万一真是恶性……
理智上,宁晞觉得自己应该通知一下谁,要应付万一。
可那条私信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她没法再动了。
小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很快台阶上就积了水,沾湿了她的裤脚。
天越来越黑,越来越低,直逼眼前。
雨滴落下来,落在了路面的一个个小水坑里,激起薄薄的涟漪。
宁晞默默地盯着,看着,她的眼镜渐渐变得一片模糊,入了神,失了魂。
那边应该是要通知她去做那个活检的小手术了吧? 做了才能知道是不是恶性……
2-10%的概率……
拖延也不是办法,她得动起来,走过去,才能知道结果。
可万一真是恶性呢?
雨水滴滴答答的,远处的树木显得更翠绿了,笼罩在濛濛的水汽中,
还是得承认自己是恐惧了吧?
宁晞发起了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摘了眼镜,眼尾扫到了附近有一道影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在她身旁站着。
乌黑顺直的长发别在一边的耳后,露出了一枚金色的香奈儿耳夹,麦穗形状,底下吊着一枚小小的镶碎钻钻双C形状。
宁晞会留意到,也是因为自己有同款麦穗胸针。
没看到正脸,侧脸线条清秀,穿着简洁大方,身影单薄,目光呆呆地凝在一处。
宁晞的视线往下,看见对方非常用力地攥着手机,纤细的手背绷起了浅浅的青筋。
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吧?
她很快地敛回视线,生活里谁还没有件难过的事情呢?何况自己都自身难保。
宁晞再次失了神,她知道一个一个漫长的瞬间就在这雨声中流逝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回去门诊,就是迈不开脚。
脑子里闪过的是很多很多的后果,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恶性,需要割除,或者化疗,掉头发,光头……
这些都是外行人可以联想到的,不知道准确不准确,应该也差不多吧?
宁晞想,先预计最差的结果,建立起心理准备,过后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只是一想到最差的结果,她的心尖还是颤了颤,掌心微微抖了抖。
又不知过了多少的时间,一阵凉风夹杂着春雨的寒意裹了过来,她还在原地站着,刚才离她不远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她一个人。
章妮思老是说她有拖延症,做事不干脆,说她这黏糊糊慢吞吞的性子十分烦人。
也许是吧?
所以当她们两个出现问题的是,她总是不太想直接去面对,加上章妮思又是容易急躁的个性,她也不想硬碰硬?所以总是冷处理?
宁晞忽然轻轻地“嗤”的一声。
其实还在给自己找借口,这段感情变成这样,其实她们两个都有责任。
这次真的分开吧,无论她的活检结果都如何,这都是正确的决定。
分手都说了,也没什么更难的事情吧?
她宁愿是个梦,但这是现实,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很多不知名的情绪堵在了心口,夹杂着雨水的湿沉,堵得她眼睛酸涩起来。
宁晞缓缓地透出了一口气,将眼镜在衣服上擦干,戴上,终于转身朝里走去。
半个小时后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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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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