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是荣家人(一)
之后两天,荣旗都在家,白天他骑摩托载我出去玩。我们就在这个城市里转,他带我去公园,我们买了一大堆吃的,坐在大树底下的长椅上聊天。
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我问他喜欢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
我们两个“不知道”就笑成一团。
公园里养了很多鸽子,我们吃剩下的面包分给了他们。我在喂鸽子的时候,看到他拿着相机拍我。
他叫我的名字,让我对着镜头笑。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我看着他的镜头,撒下一大把面包屑,那些鸽子围着我转。
后来我们就去湖边,我躺在绿草地上,阳光很暖,昏昏欲睡时,我瞥见他支开画板。
我眯起眼,问他:“哥哥,我要做什么姿势吗?”
“这样就好。”
光落在我的眼睛上,我睁不开眼,听到荣旗这样说,就没有再动。
醒过来时,太阳已经没了,天变成了阴阴的蓝。
我有些冷,打了个寒颤,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去叫荣旗,却没看到他人。
画板还没收起来,我走过去,看到画纸上画了一半的画。
我茫然四顾,又叫了几声,周围空荡荡的,人都走完了,整个湖边很安静,小树林被风吹得嗡嗡响。
我觉得害怕,有一种自己被丢了的感觉。
我小跑了几步,往树林里去,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人直接摔了下去。地上都是枯树叶和细碎的石头。
我的下巴磕在一块石头上,一股尖锐的疼痛传来,反应过来时,我的后背突然被抱住。
而后我听到荣旗的声音,急切的不安的,和我一样。
他问我:“没事吧,疼不疼?”
我看着他,他的脸藏在那片昏暗的树影里,我看不清,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我问他,“你去哪了?”
“公园的厕所,人有三急啊,小嘉。”
我抓住他的手,我和他说,“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熟,我……”
我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我说:“下次,下次要叫醒我。”
他错愕看着我,我吞咽着唾沫,继续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整夜噩梦,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哥哥。
他还没去公司,我敲开他的门,他正在穿衣服,白色的衬衫刚刚穿上,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扭着口子。
他看着我,没说话,神情有些冷淡,但很快就露出了笑。
我知道这个笑容不是真心的,只是长久以来维持的礼节作祟,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容许自己有污点的。
他问我,“嘉树,有什么事吗?”
我长吁一口气,我听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哥哥,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我什么时候能给荣旗做手术。”
他好像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接着像是之前每一次安慰我那样,要把手覆在我的发顶。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就停顿在半空中,接着碰了碰我的肩膀,轻轻一下,缩了回去。
他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他反问我,“嘉树,你和荣旗这几天一直在一起?”
我点头,我说:“我喜欢他,我不想他死。”
哥哥回答我说,“好。”
我站着没动,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嘉树,哥哥要换衣服了。”
我“啊”了一声,连忙后退。
他关上了门,我站在门外没有离开,安安静静等他穿好衣服,打开门,我立刻又问:“那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哥哥好想给我吓到,后撤了一大步,他向来平静的神情有些许变化,甚至还皱了一下眉毛。
我之前很怕被他嫌弃,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怎么害怕了。
他说:“下午,荣旗在医院检查身体,你一起来吧。”
“谢谢哥哥,我去和荣旗说。”
我转身要走,手臂却被拽住,哥哥把我拉到门内,我的后背靠着门,那扇门往后倒,我也跟着往后倒。
“砰”一声,门关上了。
我看向哥哥,他也看着我,他问我:“嘉树,你是真心想给荣旗换肾吗?”
“要知道,我把你带回来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而是你有几率能和荣旗配型。”
“你就没觉得生气难过失望?”
哥哥的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我留意到电视机下面的小柜子上,放着的一株盆栽。我在植物书上看到过,那应该就是薄荷。
想不到,像哥哥这样子一直很忙碌的人,还会喜欢种植物。
也许,我看不懂他,就像他看不懂我一样。
我捋平着舌头,对他说:“
“嘉树,我再问你,你有在听吗?”哥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的视线对上他,我说:“我为什么要生气难过失望?我从来都没有期待过你会真的会对我好。我最近在书上看到一个成语,自知之明。”哥哥的脸上露出错愕,我继续说:“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和你们是不能比的,我是下贱的,不正常的,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对我好。”
“哥哥,你能把我带出来,假装对我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说完,哥哥没再说话。
我等了片刻,先开口道:“哥哥,我喜欢那盆薄荷的味道。”
哥哥扭过头看了眼,径直走过去抱起那盆薄荷,递到我面前,“是荣旗给我的,送给你吧。”
我一把接过,和他道了谢,拉开门,转头就走。
下午,哥哥开车,我和荣旗坐在后面。
我第一次陪他去医院,有些紧张。
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几点睡的,今天睡到了中午才起来。
我感觉他此刻虽然是坐在车里的,但魂好像还在睡梦里。他套了一件灰色的帽衫,牛仔裤,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脸色不太好,他之前嘴唇都是红红的,现在一点都没有颜色。
我靠过去,用手握住他的手臂。他侧头朝我看来,帽檐投下的阴影落在他白条条的脸上。
我问他:“哥哥,你不舒服吗?”
“小嘉。”荣旗叫唤我的名字,而后就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飘在我的耳朵里,“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
“梦见我吃了很多激素药,变得很胖很丑。”
“哥哥,梦里都是反着来的,不能当真。”
我安慰他,他哼笑。
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但我是相信的。因为我现在大部分睡着的时间,都是在噩梦中,我会梦到我回到了以前,回到了那个肮脏冰冷的地下室里,母亲用冷水浇在我的脸上,用脚踢我,最后在我身上注射那种让我不舒服的东西。
她说,我是个男的,她不要我是个男的,她想要我变成女人。
她给我换上裙子,让我穿着她的高跟鞋,在她面前跳舞。
我跳得不好,她就拽着我的头发,把我丢到镜子前。我的脸被按在镜子上,她让我看镜子里的人。
那镜子里,是一个脸上被涂抹的看不出原样的人,蜡白的皮肤,鲜红的嘴唇,还有颜色鲜艳的眼影。我看着镜子里的人,觉得在看一个陌畸形的怪物。
我不停地哭,一直哭到我醒过来。
醒来后,我便告诉自己,梦是反着的。这一切,我永远都不会再经历了。
到了医院,哥哥停好车,从前面下来,走到门口等我们。
荣旗戴上口罩,两只手插在帽衫口袋里,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他进了医院后,就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整个人灰扑扑暗沉沉的。他进去做检查,我就和哥哥一起等在外面。
医院里的人不多,我们在的这层,走廊里空荡荡的,就我和哥哥两个人。
我们谁都没说话,我脑袋里想着荣旗,我觉得哥哥应该也是。
荣旗进去了有一段时间,我的姿势从规规矩矩坐着,变成了后背贴着椅子靠背,人都快陷进去了。
我仰着头,昏昏欲睡时,有人走了过来。
我在余光里,看到哥哥起身,走过来的人是之前,我过来做体检时,碰到的医生,我记得是何医生。
何医生手里拿着一叠报告,我慢慢坐直,走到哥哥身边。
“荣先生。”何医生朝我哥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我,“小嘉,还记得我吗?”
他和我说话的口吻,就像和小孩子一样。
我说记得。
哥哥突然开口:“配型结果出来了吗?”
何医生脸上的笑容淡去,他抽出那叠报告,递给哥哥,“配型结果是吻合的,但是……他的身体还不适合做手术。”
“我没关系的,我可以。”我走到哥哥身前,面对着何医生,急急忙忙开口,“我已经很健康了。”
何医生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盯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我听到他说:“你被长期注射了激素药,这种药有很多副作用,你应该也能感受到……”
我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他愣了一下,转而看向哥哥,“他的身体还没代谢掉这种激素药,内分泌不稳定,不适合手术。”
我以为哥哥会不悦,但他的反应很平淡,只是说:“那就再等等。”
“等,为什么还要再等?荣旗都那么难受了,我只是激素不稳定,但我的肾脏是健康的吧?把它摘出来,换到他的身体里,不就好了吗?”我转身面对着哥哥,我问他,不知不觉拔高了声音。
我这么说,哥哥只是看了我一眼,转而对何医生说:“荣旗检查结束了吗?我去找他。”
他没有再理我的意思,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整个走廊好空,光线好暗,我感觉自己在慢慢后退。
我没有用处了吗?我的身体不允许手术,我就没有用处了吗?
我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浑身上下都冷着,牙齿都在打颤。
何医生似乎发现了我的异样,伸手想要扶我。
我打开了他的手,狠狠瞪他,“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什么?”
“这是我唯一的用处了,我的价值,我留在这里的价值,就是……就是……”如鲠在喉,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口大口呼吸。
“小嘉!”荣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接着是他带着怒气的语气,“你们都和他说了些什么?”他这般质问着,又把我抱住,特别特别用力。
我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叫他哥哥,一边叫一边哭。
我好害怕,我害怕……被丢下……害怕被不需要,害怕荣旗……离开我。
“哥哥,别丢下我。”我抓着荣旗,祈求道。
荣旗抱紧了我,他对我说:“不会的,你是荣家人,没人能丢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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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是荣家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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