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倒台了。
一夜之间,权势更迭,风光无限的沈家家主成了阶下囚。
沈毅被钉在刑罚架上,不过短短月余,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丝毫没有了往日的体面。
一身血衣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双颊凹陷,面色蜡黄,原本好看的丹凤眼也是青紫一片,肿得有些睁不开......
谢重山有意要折磨他,不愿给他个痛快,留了他一条命,然后诸般刑罚皆加诸其身,时不时将他拉出来遛遛,借此威慑众人。
很显然,这招是极好用的。
当铸红的铁烙在台上那人脚底的时候,台下倒吸气声此起彼伏,仿佛那些刑罚是施加在他们自己身上一般,有人痛苦的低吟出声,有人咬紧牙关,有人惊呼,有人紧闭双眼,有人大气也不敢出....
唯独台上那人,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轻颤的指尖昭示着众人,他还活着。
这是著名刑罚——红绣鞋,受刑者不至死,但也活不痛快,这么一遭下来,双脚十有**就废了。
.........
燕南之有些不忍看下去,偏又移不开眼,睁圆了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台上那人,不过刚入秋的时节,他已觉得遍体生寒。
在他一侧的天一拽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别乱来。”
手腕上的温度使得燕南之找回了些神智,他红了眼,轻声痛骂:“谢重山他娘的就是一条疯狗,总有一天我会扒了他的皮。”
天一对这话表示肯定:“我丝毫不怀疑你有这能力,不过你若是现在贸然冲上去,我估计我们都活不到他被扒皮那一天。”
“再有半刻,这场刑罚就算结束了。”天一小声提醒:“按计划行事,你别乱来。”
日晷上影子倾斜,已过了申时。
不多时,场上的刑罚果然陷入了尾声。
人群中有人不声不响的散去,天一与燕南之也默默退出了场。
傍晚时分,换巡的时候,西市刑场突然起了大雾。
谢重山的人很是警觉,第一反应是有刺客截人,显然那群人是有备而来,动作干净利落,对周边环境甚是熟悉。
大雾弥漫,短兵相接,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原本刑罚架上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燕南之带着人按原计划与人接头。天一率人在后暗中阻拦着追兵。
两对人马配合很是默契,走街窜巷,几个转角后,另外有人伪装成二人的样子,引开追兵视线。
燕南之带着沈毅藏匿于暗中小巷一角,等人彻底离开后,才进入一贫民窟小破屋子里,这里无人居住,破败不堪,废弃的柴火灶下有一处地下通道,直通城西钱庄后院。
接头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见燕南之慌忙迎了上去,领着人进了院子,又带着人从后院枯井中进了另一处暗道。
燕南之背着人,喘息道:“还得去再检查一遍,当心留下痕迹。”
领路的中年人道:“已经安排好了人善后,我再去瞧上一眼,大夫在室内等着了,东西都备齐了,你带着他先进去。”
燕南之道了谢,带着沈毅再次入了暗道,暗道四通八达,宛若迷宫,燕南之背着沈毅一路前行,左右绕转了好几次,最后才见一间石室。
石室简陋,不大,里面有一张床,一个架子,架子上摆着乱七八糟的伤药,还有一些食物,床前空地处有一桶热水,冒着热气,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架子后阴影处坐了一个头发稀疏,瞎了只眼的老人。
他见燕南之有些没好气的道:“还以为来不了了呢!”
老头儿是不夜城的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外面客气一点的叫他一声老先生,不过更多的人叫他老瞎子,燕南之在不夜城受了几次重伤,因此跟他打了几次交道,有交情但不多,他有时候叫他老头子,有时候也叫他老瞎子.....
老瞎子以前在一家贵族府上坐诊。后来府中几位少爷为了权势起了争执,用了些龌龊手段伤了人命,最后将罪名推在了他身上,以他一家子的人命做要挟。
为了家里人,老瞎子认了罪,被当家的划了一只眼睛逐出了府,只可惜,他的家人还是死了。
燕南之闻言没应话,只是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床上。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一路颠簸下来,不知道哪里的伤又裂开了,原本已经凝固,干涸暗沉的血迹周边又被晕染开了淡淡的红色,摸起来湿漉漉的。
老瞎子上前看了一眼,用手触了触他的脉搏,又试探了下鼻尖呼吸,难得正经的开口:“竟有人比你还能熬。”
他说完这话收了手摇摇头:“人已经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说真的,没有什么必要了,你们这次大概是白忙活了一场。”
燕南之喘息刚定下来,他从不夜城赶回来之前受了一次重伤,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也不为过,事出紧急,他身上的伤并未痊愈。
这几日为了沈毅来回奔波,方才又折腾了一通,现在,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听了老瞎子的话,燕南之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两分,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尽全力救,需要什么东西,你同我讲。”
老瞎子扫了他一眼,见这人满心焦急,也不再拿话刺他了:“将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一下,我看看伤处。”
老瞎子一说完,燕南之就小心翼翼的替沈毅解开了衣衫,脱到中衣的时候有些吃力,不少地方衣衫与皮肉粘连在了一起,他只能慢慢的用剪子将布料剪开,这费了不少时辰。
中途老瞎子也没有催,他在一旁将要用的东西备齐,又将刀、针线、剪子等东西过了酒,然后将视线落在沈毅的四肢上。
他的四肢有好几处钉痕,伤口未愈合,有的结了痂,有的地方已经腐烂,甚至能见细小的蛆虫。
燕南之打了盆水,将他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露出伤口处。
不过这一操作好似有些多余,因为沈毅身上到处都是伤,小伤大伤相互叠加,全身上下竟无一块完好的皮肉。
炉子里煨着参汤,老瞎子让燕南之给人灌了下去,又道:“他的伤口已经烂了,长了腐肉,一会儿我要帮他把腐肉剔除,你灌完了汤,拿布给他含着,免得咬到舌头,四肢也固定住。”
燕南之手脚麻利,极为配合。
这还是老瞎子第一次见他这么听自己话。
老瞎子手上动作未停,接过燕南之递来的剪子,他问:“我现在是不是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燕南之神色紧绷,盯着他手上的动作,时不时又会探一下床上那人的鼻息,确保人活着,他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背人命的事情,你做不做。”
“谁?”
“蜀地徐家三少爷——徐知恩。”
“你治好他,我答应你。”
“你就不问问那人的来历?也不问问我为什么?”
“其他的事与我无关。”
“再给他上一点麻沸散,针给我。”老瞎子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手上动作却是干净利落,处理完一处的伤又走向了另一处:“再给我打盆水。”
燕南之听了指令,动作麻利的给人递上了东西。
过了许久,老瞎子才再次开口:“他是你什么人?这么宝贝他。”
燕南之本想说与你无关,不过想了想,现在有求于人,斟酌了一下开口:“他是个好人。”
“好人?呵。”老瞎子发出一声嗤笑,喉头咕噜噜的响了一下,又道:“这年头,好人是没有好报的,他的四肢伤处理不及时,殃及了筋脉,即便这次命大,侥幸活了过来,以后也可能只是废人一个了。”
“有办法吗?”
“有啊,花银子,当祖宗供着,说不定哪天也能养好了。”
燕南之松了一口气,人活着,有希望就行。
老瞎子给沈毅处理完身上所有的伤口时,天已经黑了,中途天一来过一次。
天一问:“怎么样,人还活着吗?”
老瞎子开口:“伤得太严重了,伤口又处理不及时,这两天好生照料着,熬过去了这命就捡回来了。”
天一点头,等老瞎子交代完事项出去了之后,才对着燕南之开口:“如你所料,谢重山下令封锁了城门,现在挨家挨户的在搜查。”
燕南之问:“我们带来的人呢,出去了吗?可有伤亡?”
“被抓了两个,服毒自尽了,封锁城门之前混出去了几个,来不及通信,剩下下的人分散在城内各处,还算安全。”
天一这话说得轻松又冷漠,好似死的不是人,而是路边几只蝼蚁。
不过也不足为奇,这个年头,人命贱得很,死几个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他们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刀口上舔生活的人。
燕南之也并非良善之辈,不然也不能这么快答应了老瞎子的要求,人吃人的世界,别人不死,他就要死的。
然而,这次听到天一说死了两人的时候,他心还是稍稍紧缩了一下,似内疚。
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救沈毅,没办法,一定程度上,他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天一又道:“他有同伙。”
“嗯?”
“这次行动除了我们外,还有一拨人,看起来也像是奔着他来的。”
这件事燕南之是不知道的。
“不过人已经被我们甩开了,也算是来得巧,刚好替我们做好了遮掩,吸引了那群人的视线。”说这话的时候,天一走到来了床前,看了眼躺着这人:“伤这么重,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他有将视线转移至燕南之身上:“人救回来,你有什么打算?找个机会跟那伙人碰个面?”
燕南之也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人:“摸不清底细,我不放心,先别。”
“怎么,你这还真打算养着?”
“养多久?养一辈子?你怎么养?”
燕南之知道他什么意思,凭他一人是救不出沈毅的,他求了不夜城城主,将自己卖了出去,虽然签的不是卖身契,但是跟卖身契也没什么差别了,毕竟,命都搭出去了。
能活多久,怎么活,这些事情都说不准。
燕南之道:“老瞎子不也说了嘛,有银子,总能养好的。”
“你有银子吗?”
“银子总会有的。”
“但愿凑齐银子之前,你还能活着。”
“放心,他活着,我就死不了的,如果有一天真不幸,我死了,那....那他也有能力好好活下去,我信他。”
天一说:“谢重山是个疯子,我看你也是个疯子,幽州城尽出疯子。”
燕南之耸耸肩:“不然?像你一样?我不想做傻子。”
“谁是傻子可不好说。”天一蔑了他一眼:“至少,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为了旁人,连命都不要。”
“如果伤的是你主子呢?”燕南之问:“你这话敢当着你主子说吗?”
天一是不夜城的人,为了救沈毅,燕南之与不夜城城主做了交易,答应了他回到不夜城参与斗兽场竞技。
天一此次跟随而来,一是为了帮助燕南之,其次,也是为了监视燕南之。
听到燕南之的问题,天一顿了一下道:“当然,毕竟我主子可不像你们这些蠢货,会将自己陷入万难境地。”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不再为此时纠缠。
等天一离去后,燕南之按照老瞎子的话,又给沈毅灌了些参汤。
沈毅昏迷不醒,燕南之又从来没有干过伺候人这样细致的活,所以灌得有些艰难。不过他手很稳,半滴也不曾洒出来。
灌完汤,又给人将被子掖好,这才得了闲,囫囵的啃了个馒头后坐在地上,靠着床小栖了一会儿。
他累得够呛,脑子里却是清醒得很,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中途沈毅倒是醒过一次,他意识昏沉,视线模糊,四肢又被固定动弹不得,这让他误以为自己还在暗牢之中。
没多久,他又昏睡了过去。
到夜间时分,沈毅发了高热,他只觉自己全身如烈火炙烤,又如坠入寒潭,全身痛似刀割,使得他动弹不得。
燕南之是被耳边急促的呼吸声惊醒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有反应过来,陡然听到耳边这急促的呼吸声,只觉得汗毛竖立,瞬间清醒,看清声音来源时,才松懈下来。
伸手往沈毅额头探了探,温度奇高,果然如老瞎子所说,发了高热。
好在老瞎子出门时,同他讲了要如何做,他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燕南之先是将药温上,又给人用药酒擦拭了身子降温,等温度降下去了些的时候,他才给人伤口处换了药,然后将煨好的药给人灌了下去。
这一套下来,给他自己折腾出了一身汗。
后半夜,燕南之没敢再睡,时刻关注着床上那人的情况,中途,沈毅又发热了两次,燕南之熟练的给人降温灌药。
翌日天亮,天一带着老瞎子来了一趟。
老瞎子看了看沈毅的情况,又给人施了针,换了一剂药方说:“今夜醒过来,就算是一脚踏出鬼门关了。”
天一看了眼燕南之布满血丝的眼睛道:“今日我替你守着,你去歇着吧,晚些时候你再过来。”
燕南之也没有拒绝,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后,自己出去外间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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