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师尊！师尊，枫儿知道错了……”
恒心殿门紧闭，里面不断传出以掌拍门的砰砰动静，门上兽口衔环被震得哗啦作响。
“玉环师姐？！方海师兄！”
余枫在屋内几番告饶呼唤，但还是不见外面有丁点回应，当即深吸口气后退一步，双手结印运起灵力就要强行破门。
轰——灵力拍出的刹那被无形气墙尽数吸收化解，竟是落了阵法。
头顶四方传来一声缥缈又无奈的叹息。
余枫两眼瞬间亮起明光，“师尊？！放我出去吧，枫儿真的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殿宇上空却再无半分回应。
余枫口中又连唤两声师尊，不见有应，眼底光芒消散，有气无力的踱步到矮案前，软骨头似的直接趴倒，嘴里怨念的小声嘀咕。
“说是三日后归，第三日晨起就催人回去，出去溜了还没半日就被师兄师姐再次抓回，这根本就是言而无信！”
说到气愤处，她一手握拳，重重捶打在乌木矮案上。
皓腕铃铛清脆一声响，矮案上直接砸出个坑，断裂面生出的木刺扎入拳背，鲜艳血色跟着徐徐渗出。
余枫才要抬手查看伤处，就听得原先紧闭的大门啪的声被人从外踹开，微冷的风从外呼啸而入，吹得她长发后拂，睁不开眼。
风止，霜雪气息逐渐弥漫入鼻腔，受伤的手已被人轻柔握在掌心。
握着她的那手温凉，如浸泡于凉泉中的玉石般，仿佛连带伤处轻微刺痛感都被镇下去几分。
余枫还未睁眼，唇却先朝上勾起笑开。两眼睁开，入目是玉冠束发、一丝不苟的俊美容颜，白袍加身，堆雪砌玉般，正蹙着长眉专注的帮她拔去扎入拳背的木刺，而后精纯冰凉的灵力在拳背抹过，伤口恢复如初，连丁点血色都未留下。
“师尊……”
“你又在胡闹。”
余枫刚开口，就被敖风出声打断。
狭长的黑眸落在她面上，如初冬的风在面上吹过。
若是换做旁人早都噤若寒蝉，可余枫全无惧意，反而就这么抱住敖风一条手臂，脸颊贴上。
师尊衣袍的料子冰凉柔软，方才气恼脸颊微微发热，眼下贴在这衣料上瞬间凉爽了不少。
“枫儿没有胡闹，方才只是一时气愤发泄而已，并非故意弄伤自己，再者小伤而已，不疼，师尊不必挂心。”
敖风紧皱的眉头松开几分，将巴在他胳膊上的余枫推开，“既然如此，那就好好闭门思过，三日，少一日都不可。”
余枫双手藤蔓般死死抱紧他不肯松手，敖风装腔作势推了两次没推开，索性也由她抱着。
“真是胡闹！可不能因你一人坏了规矩，做错必须受罚！”嘴里怒斥，狭长的黑眸却倒映着眼前人身影，笑意盈满。
“师尊……”
余枫起身抬眼朝他看来，敖风眼底笑意瞬间敛起，端着一副为人尊长的架子，一句“撒娇也没用”还未出口，余枫却忽然撂开他胳膊，哼声背转过身去。
敖风：？？？
本来是他占理的事，眼下却不由得开始发虚。
但眼下，他是下不得台的。毕竟在那么多府主面向，他可是信誓旦旦撂下狠话，必须将不听话的徒儿好好惩戒一番，要这么轻易将余枫放过，岂不是落了笑话？
而且，这本身也是为余枫好。
思量片刻，他又端直身子，余光瞥着余枫，压在桌上的手却跟着收紧。
不忍继续看下去，索性甩袖起身背对着余枫。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回闹脾气也好、撒泼耍浑也好，都无用。”
“无用，是无用！再怎么有规矩，碰上不守信的师尊也无用！”
敖风提步要走，身后余枫气恼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你言而无信，先前说你是‘好师尊’的话，我要收回！”
那话宛若箭矢破空而来，正中敖风心脏，身形跟着微微趔趄。
言而无信？
不是好师尊？
多年前她一句“好师尊”，他便收起所有脾性，只露出好的一面给她，坚持了如此之久，她竟然说收回就收回？！
敖风也生起无名气来，甩袖扭头与余枫四目相对，打算质问一番，余枫却在跟他视线对上的刹那轻哼一声，双手环在胸前继续背对着他。
这丫头……
敖风深吸口气压下窝火，“我言而无信？你且说说，我如何的言而无信？！”
“本来说好三日后归，可才第三日清晨，师兄师姐就将我拽起，说是师祖催促返回，”余枫回头，“师尊自己说，是不是言而无信！”
“非也，”敖风双手负在身后站得笔直，也别开脸不看余枫，“答应你的是广元，并非是我，我让你三日就归，不算言而无信。”
“可才第三日清晨……”
敖风又用回广元的话回她，“第三日清晨便不是第三日了吗？”
“可……”
余枫张了张唇想反驳，但又无辩驳之处，委屈又恼怒，脸颊逐渐憋得绯红，贝齿咬上朱唇，片刻之后又说。
“广元府主素来听师尊的话，若没师尊默许，广元府主哪儿做的了主？还是师尊言而无信！”
这丫头还真是伶牙俐齿。
敖风也是不服输，还要与她辩论，却听得余枫最后一个字音染上淡淡鼻音，定睛一看，眼前人眼尾绯红，水光在眼眶中绕了一圈盈满后顺着面庞滚落。
晶莹一滴聚在下巴处，吧嗒掉落，仿佛摔碎在敖风心头，酸酸涩涩，胸口莫名有些憋闷，好胜心登时烟消云散。
负在身后的五指蜷紧，而后徐徐松开。
他漫吸口气提步款款上前停在余枫身侧。
“不过同你正常理论几句，怎么还哭了。”
他撩袍坐在矮案前，余枫便转过身继续背对着他不肯看他，他便耐心的伸手握住她胳膊，将她整个人扭转过来，抬手仔细勾去她眼尾泪珠。
“这点委屈都受不得，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闯荡，岂不是要受的委屈更多，届时你该如何？”
他眉眼温柔，越是擦她泪痕，眼底光芒越暗，握着她手臂的手跟着收紧，却念起什么收回手。
余枫双手抱膝，泪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落，委屈的下巴抵在膝上，泪水逐渐洇湿膝上衣料，颜色深了一块。
“可是……十八年来，除却天地仙府，枫儿哪儿都没去过，”她眼巴巴的看着敖风，眼中泪珠晶莹，“我送给师尊的糖葫芦好吃吗？”
敖风点头，“枫儿赠的，自是味道极好。”
“师尊撒谎，”余枫轻哼一声，“师尊活了万年之久，人间不知去了几许，这等人间随处可见的小吃食定早已见惯吃腻……”
她埋首在双膝之中，声音闷闷传出，“可枫儿是头一次吃，那随处可见的东西，枫儿觉得真是人间至极美味了。”
敖风心口一窒，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四下安静，静的能清晰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活了近万年的天地造化风灵龙，敖风骄傲、好胜，目空一切从未低头。
而眼下，他缓缓伸出手落在余枫发丝，轻柔的抚着，低声道。
“这回……是我不好，改日，我带你再去人间。”
“当真？！”余枫倏然抬头，眼睫还挂着泪珠，那双眼被泪水清晰，也更加明灿透亮。
敖风就望入那样一双纯澈的眸里，点点头，“嗯。”
“何时？！”
敖风捏着衣袖将她眼尾残留泪痕沾去，“近日又有玄灵动向，待我处理了此间事宜，便带你去。”
余枫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又补了一句，“决不食言。”
余枫倏然张开双臂扑入敖风怀中，将脸上残留泪痕一股脑蹭在敖风衣袍上，“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敖风眉眼化开笑意，双手照例抬起，在她腰身处停留一瞬，这回却是没有朝上挪去抚摸她发丝，就这么停在她腰肢，轻轻拥着她。
左右无人，便悄悄拥着她一会儿吧，无人会知晓。
*
与余枫冰释前嫌，还有了一点点小小的进展，敖风心满意足，踏出恒心殿时春风满面，但余枫在身后看着，没有显露半分。
朱红大门闭合，看不见余枫眉眼，他眨眼化作一缕风消失原地，到了处无人树林中。
“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敖风双手环在胸前，背靠大树，嘴里说一遍便低头笑一声，如此反复数十次之后，笑声兀的戛然而止。
只因脑海中浮起另外一句——这回，是我不好。
敖风倏然站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左右来回踱步，一个人在林子里自言自语。
“本座何错之有？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修为微末，又未曾见过人心险恶，本座留她在仙府，都是为她好！”
“要去人间，等修为足够去哪儿不行？”
“再说，这天地仙府是本座亲选风水宝地，好山好水、灵气充足、宝物丰盈，人间那些凡人挤破脑袋都想来的地方！别说待十八年，就是八百年、八千年，那些凡人也心甘情愿！”
万年天地孕育的灵龙，在过去近万年中从未低头认错。
如此开天辟地头一回，眼下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着实令龙有些崩溃，难以接受。
但龙自己会哄好自己。
不消片刻，敖风又双手环胸斜倚树干，唇勾起笑来。
“天底下最好的师尊，意思就是，本座乃天底下对她最好的人，无人能出本座之右。”
他仰头看着蔚蓝天上云卷云舒，眸色逐渐深沉，“那应该也到时机了吧？等了近万年，不想继续等了……”
以为时机成熟了？你糊涂啊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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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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