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从溪边升起,在山林里七扭八拐,而后是个十人宽的平台,在往上,石阶长直地伸向一个气派高大的石雕山门,上刻“青云山庄”。
门后依旧是看不见边际的石板路,周遭无一人,冷冷清清,实在不像是宁西林说得那般热闹,柳在溪二人满脸怀疑,和前者对视后,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三人互相推搡着,走过了那道门。
霎时耳边杂声涌现,眼前行人往来,三人一愣,回头望去。
门后场景仍然是那条孤零零的小路,但其上,浮动着水波般的纹路——原来是结界。
柳在溪以灵识查探,施结人是元婴没错,但离出窍期,应该不止一步,这便和祭刀大典的初衷对不上了。
她看向宁西林,后者摇摇头,明显也在状况之外。
三人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沿着山路继续往上,走到一处人流密集之地,被挡住了。
卫则玉这段路一直走得沉默,直到这时才显出些参与感,他站在旁边的阶梯上,比前人高出一截,恰好能看见拦在山道上的人——穿着黑底白纹校服,一人在前,两人在后,托着个小石头让人将手放在上面。
他不清楚那是不是妙连的弟子服,过来求证,顺便对两人说:“三个人挡着路口,好像在验修为。”
此话一出,不止柳在溪两人奇怪,站在前排的几个修士也是疑惑,转过来问:“验修为?难不成进山还有修为要求,这不对吧。”
柳在溪摊手,跨到旁边的小石墩上,遮着眼睛前望,的确是这样没错。
堵在山道上的修士们个个往前伸着头,妙连宗打头的弟子单手叉着腰横在他们面前,抬着块石头,骂骂咧咧催促道:“快呀。”
最前排的修士浑身一抖,将手放在石头上,那打头弟子观望一番,冷嗤一声:“不够格,下一个。”
修士看见自己境界时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听到他这句不客气的话,顿时懵了:“我这明明——”
可他话还未说完,这打头弟子忽地向前扬了扬手,身后便跨来另一名弟子,都不等那修士将话说完,直接大手一捞,将人丢了出去。
那指使者掏了掏耳朵:“磨磨唧唧,下去吧。”
接下来便是一切都按照点头则进,摇头则退的规矩进行,若有修士不依不饶,那弟子身后两个打手就会上前来直接将人扔飞。
许是丢得烦了,托石头的弟子面带不耐扬声说了一句:“再重申一遍,筑基中期以下的就别来凑热闹了啊。”
挤在山道上的修士们本就怨气冲天,听见这话,更是气愤,其中便有人不服:“从来祭刀都是人人可观,怎么到了你们这,选个偏僻小岛还挑人进入不说,还这般做派,令人不齿!”
众人附和。
那弟子看都懒的看一眼:“我们家真君定的规矩,不服者去看别人祭刀……哦,差点忘了,曜川已有百年未有人开典了吧,一群吃剩饭的蠢货,还在这里说三道四。”
“你!”
人群中不乏有刚刚筑基的修士,只不过来看个乐子,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顿,实在窝火,脾气暴得当场就要发难,又一一被那俩打手逼退。
“继续,省得我浪费时间一个个验,实力不济还爱逞能,也就是我们妙连宗大度,不然就不是丢下人这么简单了。”打头弟子说。
这态度简直让人手痒,尽管后面大多数人都没听清,可光看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也大概猜到些什么,后排不少胆小的都已经灰溜溜地回去了。
宁西林不明所以,避开几个跑走的修士,往前面排排人头看了眼,跑过来看站在高处的柳在溪:“发生什么了?”
“狗仗人势呗。”柳在溪矮身躲过一个从脑袋顶飞走的修士。
她用灵识探了探前面三人,收回来时蹲下对卫则玉他们二人招招手:“那两个打手保守估计刚入金丹,前面那个可能是妙连的大弟子,估摸着……和你差不多。”她指向宁西林。
后者乖乖吐出:“初期。”
“嗐,你不行……”柳在溪摆摆手。
宁西林差点吐血,眼一翻不和她说话,转去看卫则玉:“你呢。”
“跟你差不多。”卫则玉说。
他这几年各川乱窜,哪里有架往哪去,边实战边突破,说是和宁西林差不多,其实也已经站到中期门槛了。
柳在溪是知道这一点的,嘴角缓慢又满足地扬起一个笑容,指了指自己:“我中期啦。”
多善堂天灵地宝无数,周回的花枝除了毒人,还有一个效用是给他那满园子花提供灵力滋养,柳在溪平时吸收各种法宝之外,只要被周回拉去谈话,就会默不作声偷他灵力为己所用。
以现在的修为再加上骨鞭辅佐,元婴之下横着走不是问题。
“所以呢,问这个干嘛。”宁西林得知卫则玉也在她之下后,释然了,蹲过来问她。
柳在溪托着腮,小声道:“评估一下咱们三个的战力,要是山上有什么不测,打不过起码还能跑得过。”
她这句话没头没脑,好端端的青云山庄,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会出什么事端,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有妙连宗镇场子。
宁西林下压掌心,示意她放轻松。
“在外留个心眼是好事,实在不行,这山不上也罢。”卫则玉沉声道。
“……那倒也没这么严重,来都来了,上去看看,”柳在溪脸上挂起微笑,看了眼宁西林,眨眨眼,“先开路。”
两人对视后福至心灵,一起架着卫则玉往人群前端挤。
“来来,让我们卫师兄验验——”柳在溪喊着,拨开旁人,从那缝隙里看见大弟子不虞的脸色。
那人轻啧一声,拧眉盯着来人:“挤什么挤啊,赶着投胎去?!”
他翻了个白眼,立刻弯了手腕要收回验灵石,顺便这白眼绕到旁边对那一个打手使了眼色,对方应声,刚要上前,脚下忽然被一方土块抱住,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急着领命却如何也挣脱不掉。
大弟子眼看人都近跟前了,身后打手还没过来,不悦地回看,就见个张牙舞爪自己较劲的大块头,正要痛骂,身前传来一阵不好的预感,接着便手腕突然一痛,他吃痛,下意识便要抽刀抵御。
然而背后这刀抽也不得,竟是让一草枝紧紧拴着拉在地里。
此刻刀没抽出,验灵石却因疼痛脱手,这弟子回神,赶忙要去接,却有人比他更快,一只白净有力的手准确将石头接住,暗光迸发的前一刻,又反手丢去旁边,让中间人托在手里。
这一次,金辉显现。
始作俑者瞬间收手,土块草枝尽数消失,而后非常夸张地“哇”了一声:“结丹中期!”
速度快得让宁西林都没反应过来。
就挤了两步路的时间,怎么已经验完灵了?
虽然懵,但宁西林很上道,看柳在溪都招呼起来,也跟着一块朝那三个弟子脸上喊:“都让一让啊,让我们师兄先进!”
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情形,那弟子手疼脑子疼,被她们吵得头大,眼看三人无视了他,螃蟹似的要往里挤,他“你”了两声说不出话,又生怕出现刚刚那样拔刀不成的情况,急忙骂着让边上两个来堵人。
柳在溪看这人居然还如此嚣张,余光瞥见那打手真来,干脆抬脚一踹,将人蹬飞两丈,宁西林亦然。
霎时山道面前就寡得干剩那弟子一人,这人浑身颤了下,见武力不行,面子要丢,情急之下大个喝一声:“等下!”
唾沫星子乱飞。
三人同时后退两步,在面前扇了扇,看那人脸黑了下来。
卫则玉嗤笑:“怎么,难道这会又得加一条‘结丹以下的不许进’……妙连宗的确大度,规矩传得丢三落四还能委以重任,要是我们门派,可就直接丢下山了。”
他收回手,往旁边一伸,搭在了柳在溪的肩膀上。
后者刚摆好个姿势,感受到动作,还以为他是在涨气势,于是脚步往边上挪了挪,离得近了些好让他搭得顺手,还抱臂挺了挺胸。
怕了吧!
那弟子被前面三双眼睛盯着,还有后面更多不悦的目光,打了个磕巴,也一挺胸,反驳:“胡说!”
“哦?那这是……”卫则玉扫一眼旁边好不容易翻起来又要上来的两个打手。
“我就是试试你们的实力,怎么还玩不起呢,”弟子清了清嗓子,往开让了一步,又说,“实力也还行吧……直走往右,找师姐登记。”
刚说完,面前猛地飞来一块黑影,他一惊,还以为是对面三个又出招,要躲时发现刀能抽出,于是张扬一挥刀。
咔。
这弟子正要哼笑嘲讽,忽听旁的两个打手惊叫:“师兄!验灵石!”
他才恍然醒悟,低头一看,地上那个碎成两半的哪里是什么别的“招数”,正是前不久自己捂着的验灵石。
“实力确实还行,验灵石都劈开了,不错啊。”卫则玉笑笑,拍了拍他的肩。
宁西林闷笑几声,前面带路,剩两人跟上。
那弟子看着地上的石头还没回过来神,听见笑声气得咬牙,歪着嘴斜看她一眼,刚转回来要捡,又被上来的卫则玉撞得一歪,他瞪大眼睛,回过头却只看见一道冷漠的背影。
山道上的其他修士见状,无不发笑的,明晃晃地嘲笑着他。
这弟子哪里受过这不敬,咬咬牙,对身旁的一打手使了个眼色,后者轻点头,悄悄跟上,他深呼吸转过身,面朝着下面的修士,却是对着旁边打手厉声道:“刚才谁笑了,打下山去!”
山道寂静一瞬,三声鸟叫飘过,无人应声。
他还生着气,扭头想骂:“我说——”
刚一扭头,面前噼里啪啦从台阶上滚下来个人,正是打手其中一个,那弟子明显吓了一跳,从捂着脑袋的打手脸上移开,抬眼,柳在溪站正在那之后后面朝他笑:“师兄,我刚看见他笑了,给你扔这,不谢。”
她说完,又上前拍拍这弟子的肩,临走前道:“奥对,还有一个,他刚才跟着我们上山了,我怕他下山麻烦,就也帮你扔下来了,在那呢。”
山道上的人立刻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草丛里,斜伸着两条腿。
弟子:……
柳在溪乐得看他黑如锅底的脸色,背着手,满意地小跑追上前面同伴,她的灵识还未收来,能听见那弟子咬牙切齿的暗骂。
于是就更开心了,将情节原封不动描述给了宁西林。
宁西林大笑:“太惨了,他这一天都得被人说小话。”
“谁叫他背后使阴招。”
柳在溪不屑道,伸手要来卫则玉正把玩着的三指宽“小乌龟”。
这东西应该是某种法器,却和活物一样头四肢可以伸缩,当下用指尖捏着,它感应到皮肤,便立刻伸出爪子狠狠一合,若是贴在肉上,保不齐会不会挖掉一块肉,
柳在溪将它一手捏碎,丢到草丛里,无语道:“真是不想看见龟了,这玩意儿是曜川的吉祥物吗,贵族也有,妙连宗也有。”
宁西林:“我在这待过一段时间,可不论在哪,贵族们身上的挂坠它就只是个挂坠而已,叫那名字谁知道竟真有吸食灵力的作用。”
两人就乌龟的问题,从挂坠,一路探讨到如何入胃,本来由宁西林带的路也在不知不觉间换成了卫则玉。
在林间行走又一会,终于,到了那弟子所说的登记处。
崖边凉亭里坐着位女修,同样黑底白纹的校服,这位师姐穿着倒内敛沉稳不少,卫则玉远远看见,打断身后两人红烧还是清蒸的话题,指了指那边:“先别吃了,跟紧我。”
凉亭外围和山门上浮动着一摸一样的水波纹路,应当也是结界,照之前那般,过了此处结界,悬崖后大概就能生出路来……
柳在溪回神,和卫则玉心中所想一样,拉着宁西林三人同时走进亭中。
“这位师姐,我们是——”她刚开口,就被坐在石凳上的女修打断,“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
突然来这么一出很像问罪,三人立马警惕着这人会不会也要把他们丢下山。
“齐归又闹事,是我们管教不周,我名叫齐悦,是他师姐,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师姐说话表情都不带动的,板板正正行了一礼,一点都不像她五官乱飞的师弟。
柳在溪哈哈笑了两声:“你赔错人了,该对底下被丢出山的那些。”
“那些人修为底下,既不在真君归纳修士之中,本就不该上来,没什么可赔的。”齐悦说。
宁西林和卫则玉表情复杂,刚想说什么,柳在溪便先一步开口:“我上来时也不小心绊倒了你们另外两个师弟,赔罪就免了,先登记吧,不是说大典开始了吗。”
齐悦闻言,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半晌才答应:“……也行。”
她说着,掏出玉简看来:“几位如何称呼?”
“柳溪。”
卫则玉瞄了她一眼,接上:“卫玉。”
宁西林噎了下,舌头捋直吐出来:“宁……林。”
齐悦神情严肃,收笔点头:“好名字,各位先请,待真君来请,我会派人通知你们。”再一抬手,亭边结界消失,一道白石长桥从悬崖伸出,不知去往哪座山头。
她们互看一眼,卫则玉忽然问:“齐师姐,那些上来的修士都会来这里登记吗?”
齐悦又坐好,听见问话回答得自然:“没有。”
卫则玉眉尾跳了下,谢过她。几人往桥上走。
白石桥上风景如画,整个青云山都能尽收眼底,包括西边泛着淡光的广场,那处灵力波动很强,柳在溪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那里仿佛有些什么心心念念的东西召唤着她。
她不禁疑惑:“大典开始,却把我们扔到别处……可疑。”
宁西林还在欣赏风景,随意顺毛:“安啦,实在不行就跑呗,来一趟青云山庄也值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里相当于妙连宗第二个据点,逛逛不亏的。”
当年妙连始祖盗去妙生心决和刀法,一路逃亡到青云岛建立了青云山庄,最开始只有个客栈大小,后来随着人数慢慢壮大,才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而后又成立了妙连宗比肩妙生。
徒子徒孙为了缅怀始祖,不但保留着青云山庄,还将整个岛拢入宗门势力之下,好好养活着。
全当积攒功德。
柳在溪木着脸听她洋洋洒洒讲这位始祖的发家史,终于受不了了朝她暴扣一击:“我现在觉得你很可疑啊,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宁西林:“你没问啊。”
卫则玉揉揉眉心:“这里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跑怕不太好跑,我们被流放到这里的事情也解释得通了。”
临沧几百年以来,出窍化神期的老祖寥寥无几,有也在闭关,或飞升上界,现如今正道修士里金丹都是比较难缠的。
而当下有三颗丹,一股脑涌到别人家后院,主人家可不得看着别让人把她们院子点了。
宁西林懂,也不懂:“我们就是来观礼的,放广场大家一起看着又不会怎么样,这么畏畏缩缩的着算怎么回事……”
“可能广场上有东西是我们不能见的。”卫则玉说。
“刀?”宁西林说。
毕竟元婴期的法器,就算收服不了也算是个至宝,随意扔到炼器炉子里都是个不可多得的材料,若他们执意捣乱破坏大典抢刀,也有这个可能。
但……
柳在溪想到刚才淡光下那阵古怪的灵力波动,手指轻轻搓了搓。
白石桥从云端穿下,伸向一处较为低矮的山头,三人刚站在地面,还未站定,桥便飞速消失,连个影儿也不留。
不等几人在山头上参观参观,就有一面容老实的弟子从面前的小院里奔过来,打了个招呼,说:“几位,茶点已经备好了,先稍作休息,等会我再来请。”
说完,也不管他们答不答应,一溜烟跑下山头,跑得气喘也不御剑。
目光跟着他直到看不见,柳在溪换了个方向到山头另一边,才看见一个人影御剑飞向远处。
“好古怪,我也想去看看。”柳在溪眼底的兴味藏都藏不住。
卫则玉跟在她身边,又往前走了几步,在悬崖边,被一道突然显出的结界拦了回来,他抬手在上面摸了摸,说:“就是普通阵法。”
“你身上是玉虚门的弟子服,等级挺高,他们没什么事不会拿咱们怎么样,这结界应该等他们事情忙完就会放开。”柳在溪转身,在旁边柳树下躺着。
小院里跑出来个人,是宁西林,她大概找了他们一会,出来时还问:“怎么在这里坐着不进去?”
“我问你个事,按现在这天色,大概到大典哪一步了?”柳在溪问。
宁西林沉吟片刻:“可能第二步吧。”
“我想去观礼,你去不去?”
“……去!”
齐归:石头拼拼还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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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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