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离开杭州了。
胖爷好几次跟吴邪商量,能不能把绷着的弦放放,吴邪总是避重就轻。
今天又提起来,吴邪没搭茬,胖爷寻思着好歹拉他出去转转,四下没看见人,转头就喊,“歧途,歧途。”
“诶,胖爷,我这儿呢。”我抱着一小筐阴干的南瓜子从房顶上往下看。
胖爷仰着脸从廊下站到院子里,“大白天上那么高干嘛呢?”
我晃晃筐里的南瓜子,冲他笑笑,“这里凉快。”
胖爷也没揪着不放,抿了口茶,继续道,“歧途啊,这趟来,周边景点什么的逛完没有啊?”
我侧身看一眼身后的湖,想到王盟说,想看蹲门口就看了,还不要钱……又低头看看胖爷,想着他用了“逛”这个动词,应该是别有深意,于是道,“没啊。”
胖爷会心一笑,朝着吴邪看过去,“天真,不是我说,那歧途到你们老吴家几年了,家门口的景儿都没看过呐……”
我拨弄着筐里的南瓜子补充着,“看过,没逛过。”
吴邪躺在那儿跟睡着一样,身下的摇椅吱扭晃着。
胖爷嗓门大了些,盖过吱扭声,“那能一样吗?你吃饭光看着就能饱啊?”
冷不丁被吓了一哆嗦,筐子差点脱手,我揽回来抱紧了些,嘴里嘟囔着,“那谁吃饭也不能看看就管饱啊。”
胖爷猛灌一口茶,说,“你在那儿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话音未落,就被吴邪断断续续地几声咳嗽给打断了。
胖爷走回廊下,提起脚下的暖水壶往吴邪的保温杯里添水。
吴邪坐起来缓了缓,胖爷把水杯递给他,“你这咳嗽得有段时间了吧。
吴邪没承认也没否认,俩人对上视线,吴邪又道,“比之前好多了,不信你问歧途。”
我点点头,心说,他倒没扯谎,最多算是有点哄人的嫌疑。
早些年跟吴邪出门办事,他说,实话难听,所以下地要说浑话。真话要说的半真半假,假话要讲的情真意切。别人信三分,就算本事。
王盟还说,他以前不这样。
可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真真假假的,让人看不透。
王盟有次喝多了揪着人问,你觉得他这样好吗?
别人不敢议论小三爷,只当听不懂。他没等到回答,也没再问。
可能他也知道,人和事都需要习惯,习惯了,就没有好不好了。毕竟,很多东西也不是好或者不好就能概括得了的。
吴邪当时也在场,他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王盟离开以后,他心情一直不好,虽然他看上去挺平静的,但是,每天睡前清空的烟灰缸第二天起来看总是满的,连着好不容易见轻的毛病,也有复发的苗头。
胖爷多半是信了他的话,也没深究,嘱咐了几句就掀了篇。
吴邪的心病,才是胖爷最担心的。
霍家姐姐来的时候,跟胖爷打过商量,说要找机会给吴邪松松弦。
霍姐姐说,他总这么绷着,容易出事。
给吴邪听见了,一句“放心吧,死不了。”直接把人气走了。
我能感觉到,他们都是真心想吴邪好的,但吴邪……他总是拒绝和人产生太深或者更深的羁绊,可他又渴望人跟人之间是有联系的,所以常常矛盾。
我又想起王盟走之前特地交代给我的事,心里直叹气。
王盟走之前,嘱咐我过两天去临街的中医馆把定制的膏药拿回来,出远门的时候带上。
我知道,那是给吴邪用的,我也知道,比起生扛硬挺,镇痛消炎的药贴更管用,但那一刻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想问他为什么,可是王盟说,没有为什么。
所以,尽管他带走了复刻的路线图,但我很难把他当做一个纯粹的坏人,我隐隐觉得吴邪也是,可吴邪顾不上了。他说,他没有时间了。
我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望着两鬓微霜的胖爷和心魔缠身的吴邪,忽然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件事能让他们这样的大人掏心掏肺的惦记这么久?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耗尽心力非做不可的呢?
吴邪的摇椅是竹制的“摇摇乐”,晃动的稍微剧烈点,关节处就会发出吱扭声,胖爷在这喑哑的吱扭声里语重心长的喊了一声,“天真。”
天真,我在喉咙里过了一遍这俩字,心想,这应该是胖爷对吴邪的爱称。还怪可爱的。
“咱们是什么西沙西湖的都见过了,但是歧途还小,咱们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太远的就算了,家门口的总得看一眼吧……”
胖爷一边说一边偷偷勾手招呼我下来,这点眼力劲儿我还是懂的,于是我放下筐子连声说是。
“啪”的一声,吴邪拍死一只悬停在他面前的飞虫,我刚落地,一个激灵踩到院里的纸壳子差点没站稳,胖爷也没了声响。
吴邪淡定起身扑落掉在他前襟上的已经死去的飞虫,然后找茬一样抬手指着地上那堆扎好的纸壳子说,“你这都什么东西,我让你多读书,你不是上房揭瓦就是鼓捣仓库,你瞎折腾什么?”
我扶正踩歪的那一摞,说,“不是你说最近手头紧,让我趁这两天有时间把仓库里攒的那些纸壳子收拾了卖给东街收破烂的吗?”
“那你收拾完了?”听着有点凶,但眼神没什么压迫感。
我无助的看着胖爷尴尬的呲牙笑了一下。
吴邪作势凶道,“你老看他干嘛,看我,我问你收拾完没有?别嬉皮笑脸的。”
“没……有?”我反复打量着他俩的脸色,自作聪明地用拖音挽救了一下。
说实话我是有点为难的,因为吴邪看起来还风轻云淡的,但是胖爷这边看着快不行了,他冲我使眼色使得太用力,眼睛都要中风了。
胖爷干脆放弃给我使眼色,试图用音调给我一些暗示,“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我立刻会意到他的颤音,“没有。”
说完感觉下一秒胖爷要背过气了,吴邪很轻地冷笑一声,脚边的纸壳堆应声倒地。
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护住了,垮下去的纸壳就压到檐下种的粉豆花。
这花,在这里很久了,比我来得还早,也不知道谁种下的,不用刻意去养,也能长得茂盛。
吴邪淡淡的看着那些花,让我赶紧把纸壳子收了。
他说完,端起茶杯往书房去了。
我抠着指甲边上的倒刺,问胖爷,”要没什么事,我就接着收拾去了……”
胖爷示意我别出声,没多久,屋里传来吴邪中气十足的声音。
“收拾完叫我。”他说。
我揪住那根倒刺,嘀咕着收拾完再归置归置里头的柜子,一把被胖爷捂住嘴。
有一说一,我真怀疑胖爷这个捂嘴是有预谋的报复行为,但是看在他出门帮我借了路口杂货店的三蹦子的面子上,我们可以扯平了。
他扔钥匙给我的时候,我还是打心底觉得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谢谢胖爷。”我把钥匙揣进兜里,继续折纸箱。
胖爷说,“歧途,问你个事儿呗。”
“嗯。”
也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忍久了,胖爷终于问起王盟离家出走的事儿了,可惜我什么也不知道。
胖爷有点惊讶,“他就那么一声不响的走了?”
“嗯。”我杀好捆纸壳子的绳子,抬头缓了口气说,“我觉得他还会回来的。”
“怎么说?”
“走那天,我看见他给吴邪买枇杷了。”我说。
胖爷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后也只是嘱咐了我一句,“骑车注意安全,回头记得去路口水果店把车还了。”
“嗯。”我抱着收拾好的纸壳一打一打扔上车,拐个弯儿风驰电掣地往东开。
东街废品站的大爷原本要给五十六块的,但是看我年纪小不懂行又这么着急,就想压价,明明腰包里就有一块的零钱,却非说要去外头换点零钱让我等,搁平时等就等了,但今天不行,胖爷说,要速战速决,于是我一咬牙接过那五十五块,转身从地上那堆纸箱里拎起一打扔回车里,跨上三蹦子跟他说,“行,那我吃了晚饭再来。”
我攥着钱跨进吴山居的时候,吴邪刚好饮下最后一口茶。
胖爷清清嗓子,“今天天气真不错啊,鸟语花香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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