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韵走后，孙武叩门而入，见林抒正捏着一块玉佩，捏得手背上青筋暴起，便忍不住说:“大人，您就别倔了，要不就告诉他吧，不然看他这架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庆王比太子难缠得多，到时候您一定......”
林抒眼神制止他说下去，自嘲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孽，就这样吧，以后就当是陌生人。”
......
悠悠晃晃三个月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沈韵带着安正在新开的茶楼里品茶，一楼的中央有个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地说着最近新火的小说，吸引了许多民众的耳朵和目光。
不比沈韵老神在在地嗑瓜子，安正听了这内容，神色却有几分疑惑：“怿谙，最近都流行这种故事吗？”
“怎么了？”
“就是两兄弟争女人，争家产，但是最后都是老二赢。”安正笑着摇头，“这于理不合吧？传了多年的规矩哪那么容易破？”
沈韵嗤笑一声：“安兄你真是怪正经的，人活在世上就已经够累的，你连人家在书里的梦都要管，难怪你去那沉闷的工部。”
“沈怿谙，过分了啊。”安正瞪他一眼，好声好气道，“我的意思是说，这样影响不好，你瞧瞧这种内容现在到处流行，现在民间居然还有些次子联合起来反对这种继承制度，简直乱套。”
不比于安正的担忧，沈韵巴不得这些反对的声音再响亮一些，省得他过几日还得花许多功夫铺垫庆王的好人好事。
正细细听着那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忽然地，沈韵“啧”了一声。
安正抬眼：“怎么了？”问话间，沈韵已经急急拍手起身了。
“喝昏头了，下午兵部尚书办了一场湖上酒会，前几天给我发了请柬，我居然把这事给忘了。”沈韵冷不丁道，“这夏涵一个兵部尚书成天不见他练兵的，办宴会倒是比谁都来得积极！”
纵是不耐烦，沈韵仍是急匆匆奔上店外的马车，往宴会地赶。宴会在郊外的一个私人园林里，园林里山水环绕、富丽堂皇，瞧着便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
见这光景，沈韵可不信夏涵有胆子能把这座豪宅暴露于同僚眼前，一人一本都够参死他了。
“沈大人，小的带你去飞云湖。”一个小厮接过他临时买的礼物，领着他绕过一大片亭台阁楼，须臾，视线豁然开朗，面前的飞云湖大得都快望不到边际，湖边那大片绿茵之上不仅有朝廷官员，还有不少官员夫人，另一边还站着不少妙龄女子。
一时，沈韵对这宴会更觉莫名其妙。
“哟，这不是我们沈大人吗？”
沈韵转头一瞧，竟是韩青：“韩主事？”
这户部里只有坚决参与二皇子争斗的才知道他的身份，而韩青在户部里不争不抢，故而庆王的站队会也从未有过他的身影，也正因此，二人仍保持着良好的友谊。
“沈怿谙，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这种鸿门宴都敢迟到。”韩青对他啧啧称奇，“你知道这宴会的牵头人是谁不？”
沈韵笑笑：“能肆无忌惮摆这么大手笔的，恐怕只有太子殿下了吧？”
韩青点头说：“谁知道这些人又搞什么破事。不过也没事，我们吃我们的，别掺和进去。”他咂咂舌说：“林抒也来了。”
“他也来了？”沈韵眼眸一沉。
“嗐，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一看就是被钦定要辅佐太子的人。”韩青说，“庆王来了才是最奇怪的。”
听到庆王来了，沈韵倒不怎么惊讶，一旁的韩青又哼笑说：“我看他们俩兄弟也是好笑的，到时候别真跟最近的话本一样，善良老实的老二赢得了所有，哈哈哈。”
“诶，韩老哥，话不能乱说。”沈韵道，“叫有心人听去就不好了。”
闻言，韩青挠挠头，一看四下无人，放心不少，便开言道：“我哪敢跟他们说，一个个暗地里争得厉害，我也只敢跟你这种老实人说说了。”
沈韵敛去眼底的神色，笑问：“夏尚书在哪？我得去赔礼道歉了。”
韩青朝远处人最多的地方努努嘴。沈韵顺势望去，果然看到一身玄色的太子和身旁的林抒与夏涵。
还没走几步，赵允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与他并排同行：“沈主事，你来得也是够随心所欲的。”沈韵苦笑着摇头，并不多话。
等到了那三人跟前，互相之间又是一番客套。太子扫一眼庆王，又瞥一眼沈韵，眼中并无笑意：“二位都是会挑时辰来的。不过这些诗词歌赋听着也腻，正巧孤从京城里找了一批绝妙的戏班子，还有众多美人，不如一起跟着进去听戏喝酒？”
庆王淡笑道：“多亏了皇兄，臣弟也是有眼福了。”
夏涵和林抒倒无意跟进去，这时都说有事。太子扬起眉准了夏涵，对林抒说：“林大人，人夏尚书家里有夫人要顾忌，你就别拘束了，跟着一起去瞧瞧，成天忙着公务，偶尔也要放松放松。”话及此，林抒不好回绝，于是随着赵景明一同进去舞殿。
到了殿内，虽比不上宫内殿堂大小，筵席装饰却是极尽奢华，让人瞧了不免心生羡叹。屋内摆了两列桌席，连倒酒的侍女们都个个芳姿丽质。
待太子落座，京城里绝妙的舞女们蒙着面纱便上来献舞，整个殿内都环绕着一股胭脂水粉的幽香，等上好的美酒入杯，栀子椒兰中又夹杂进琼浆玉液之香。
沈韵了无趣味地观赏她们的舞蹈，只想快点打发完时间。
一舞毕，又上来了几个打扮得极有韵味的男子弹琴吹萧。沈韵不过随意一瞥，赫然发现玖澈竟然在其中，心中不免有几分熟人见面的怪异感。
对面靠前的林抒大约也是见到了这位熟人，眼神忍不住往他身上瞥。在这一阵高山流水的间奏中，二人意外又不意外地目光交叠。沈韵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冷淡地移开目光。
曲终，太子似乎被取悦了，他勾起唇角，将手上的一枚戒指褪下，朝着那堆男子中间扔进去，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玖澈的琴弦。玖澈则将那戒指捡起收好，随着一行人欣喜地退出去。
后晌，沈韵染上醉意，悄然离席。到了外头，果然是清爽几分，头顶悬着一轮不圆的明月，照得黯然夜色竟多一丝诗意与美感。
不远处还有人在交谈，沈韵避开他们，绕到一处花草簇拥的庭园，霎时，久违的清静包裹了他，四周只闻得从假山前簌簌滑落的瀑布之声。
在假山后站了会儿，他才定神出来，转头便与林抒打了个照面。当即，他后退两步，下意识地冷瞥他一眼。
今夜，林抒的酒也没少喝，身上带了浓郁的醇香酒气，他眸中含着几分迷离，挑眉道：“你呆在这干什么？”
沈韵一听这声音便知他大概醉了七八分，于是，难得对他露出一丝坦然的笑容：“我出来醒醒酒，在朝廷做事的，应当保持清醒。”
林抒听了，嘶嘶冷笑：“也是，你现在干的全是要掉脑袋的事。”被他这一刺，沈韵也不生气，在一旁哼笑。
林抒在一旁盯了他一瞬，恨恨说：“都他妈是我欠你的。”
说完话，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被压抑到头了，月光下，他逼着沈韵靠在那崎岖的假山壁上，骨节分明的手掰过他的下巴。
猝然地，沈韵却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那双饱含了许多复杂意味的漂亮眼睛凝视着他，轻声问：“林碧寒，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碧寒，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这似曾相识的话语，让林抒忍俊不禁，他自认是个聪明人，今日才倏地发现自己在面前这人身上，一向是蠢得无可救药。
蠢就蠢吧，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呵，让你恨我一辈子的意思。”暗色里，林抒的眼眸不自禁地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不久，有三四个侍女经过此地，兴许也是觉得清静隐秘，便松散了不少。
沈林二人早已酒醒，这时只能藏匿在逼仄的假山洞中，期盼着那几个侍女赶紧离去，好从这里出去。
沈韵与他挤在一处，连呼吸的细微起伏都体会得一清二楚，这时脑子里闪回些画面，脸上不禁有些烧。
且听外面的一个侍女忽然冷不丁地说：“你们还记得下午那个貌美小倌吗？”
“兰姐姐，你说的哪个呀？”
侍女说：“就是得了戒指的那个。”
“那个啊，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当小倌年龄是不是有点大了？”另一个回忆道，“兰姐姐，你消息灵通，你说主子是不是看上他了？”
侍女这时便沉下声，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收戒指倒是开心，不想竟是个清高的人，殿后拒绝了主子。”
一时，女子们都静了下来，瑟瑟问：“......他怎么敢的？主子的脾气......”
侍女嘘了一声：“他的尸首还是我弟弟去处理的呢。听说给了那楼里老鸨十来两银子了事。”
顿时，其他侍女感慨万分，说着便也开始可怜起自己这样的下人，在那些权贵眼中跟一只蝼蚁差不多。
山洞中，林抒轻触沈韵指尖，果然是冰凉一片。
等那几个侍女走了，沈韵迅速出去，他站在原地片刻，忽然问林抒：“这种人也配？”
林抒说：“这种人很多。”
沈韵说：“那也不配。”
林抒便沉默下去，良久道：“怿谙，你需要再冷酷一些。”
“跟你这样是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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