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沛真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冒出的冷汗让她几乎握不住手机。
陈英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发什么呆,走吧。”
她这才如梦初醒,机械般地往店外移动。
店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摇了摇头,看着两人的背影。
陈英杰跨上电瓶车,递过一个头盔:“坐我这个,比打车快。”
“不用。”韩沛真声音有些发颤。
“浪费钱。”陈英杰说完,一拧把手就要走。
“你要去哪?”她又急忙喊道。
“回家。”
“喂,陈英杰!”她下意识追出几步。
陈英杰掉转车头,咧嘴一笑:“逗你的,当然是去医院了,待会儿见。”
韩沛真整个大无语,又连忙打车。
出租车停在医院大门前,陈英杰早已倚在门柱旁等候。
她顾不上理会他的絮叨,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紊乱的心跳。
去往病房的路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电梯里,陈英杰轻声道:“放心,李叔不会怪你的。”
“待会就靠你了。”她低声说。
“说这个就见外了。”陈英杰云淡风轻地笑笑。
推开病房门,李博文正低头看手机。
“春香来啦。咦,小陈也来了?快坐下歇歇。”李博文抬头笑道。
“李叔,对不起。”韩沛真眼眶一热。
“别这么说。”李叔笑容温和,“其实我也是今天下午才想起来的。”
“真的很对不起。”韩沛真擦了擦眼角。
李博文若有所思地看向陈英杰:“那天跟我通话的,是你吧?”
陈英杰点头承认。
李博文叹道:“下午我就在想可能是你。”
陈英杰恍然大悟:“难怪前阵子我感冒时,看你总是愣愣的。”
“哈哈,抱歉啊,人老了,难免会矫情。”李博文笑道,“小雪现在怎么样?”
“还活得好好的。”陈英杰说。
李博文默默点头。
陈英杰笑着说:“您安心做手术吧,春香这段时间可担心坏了。”
李博文微笑着点点头。
等陈英杰离开后,韩沛真忍不住问:“你们很熟吗?”
李博文笑着回忆道:“两三个月前,他搬到我家对面......”
时间回溯到两个月前的一个清晨。
李博文刚准备下楼上班,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忙碌的声响。
一辆白色的医院专用车稳稳停在楼下。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人敏捷地跳下车,转身叮嘱:“小心点,慢一点。”
是陈英杰。
另一个同龄男生也跟着下了车,两人合力抬着担架。
“我去开门!”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小跑在前,与正要出门的李博文迎面相遇。
陈英杰朝李博文笑了笑,李博文不由自主地往担架上瞥了一眼——一个面若白纸的女孩安静地躺在上面,仿佛在沉睡。
几天后的早晨,楼道里挤满了人,他们抱着大大小小的绿植和花盆往上搬。
李博文只得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避让着下楼。
空气中飘荡着泥土和新鲜叶子的气息。
那天晚上,李博文刚把米饭盛进碗里,门铃就响了。
门外站着陈英杰,他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李叔,能借个漏勺吗?”
李博文打量着这个笑容阳光的年轻人,转身去厨房翻找。
等他准备睡觉时,门又响了。
这次是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手里拿着洗得锃亮的漏勺,另一手端着一碗金黄酥脆的春卷,还冒着热气。
“漏勺洗好了,顺便给您送点宵夜。”女生甜甜地说。
“不用了,我这把年纪吃不了油腻的。谢谢你们的心意。”李博文接过漏勺,轻轻关上了门。
几周后,李博文经常看见那另一个男生抱着蔫黄的花盆下楼。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李博文终于忍不住说:“这些花草长得挺好,何必扔掉?”
“家里放点绿色,对病人有好处。”男生挠挠头,“可是我们不会养,总是死掉。”
李博文叹了口气:“这么浪费可不行,我来教你吧。”
走进他们家,各种花草零零散散地摆着,有的叶子发黄,有的干枯卷曲。
李博文一边摇头,一边细心讲解着浇水和施肥的要领。
“你们都是朋友?”李博文问。
“对,我叫阿泽,他们是阿杰和小雅。”阿泽指了指床上的女孩,“这是小雪。我们都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听说现在有新技术能治醒植物人,但费用太高,医院住不起,只能先带回家。”阿泽解释道。
“三个人照顾起来够呛吧?”
“我修车,小雅捏脚,主要是阿杰辛苦,家里大部分开支都靠他。”阿泽说,“不过我们请了护工帮忙,能省些力气。”
床上的小雪轻轻咳嗽了一声,阿泽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你们没被领养?”李博文好奇地问。
“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谁也不想分开。”阿泽笑着说。
“真难得。”李博文感叹。
后来,他们常叫李博文过去吃饭。
推辞了几次,架不住年轻人的热情,李博文也就随他们去了。
再后来,陈英杰甚至带他去了好日子舞厅。
霓虹闪烁,音乐喧嚣,让李博文这个从未踏足这种场所的人有些晕眩。
“好玩吧?下次还来?”陈英杰问。
李博文笑着说:“多运动总是好的。”
直到前些日子,他在家锻炼时不慎摔倒,这才住进了医院。
李博文忽然问起她是怎么认识陈英杰的。韩沛真便把这几天的经过娓娓道来。
李博文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救了我们两次,不,应该说是三次了。”
韩沛真轻轻擦拭眼角,声音微颤:“您没事就好。”
“你觉得陈英杰这个人怎么样?”李博文突然问道。
韩沛真一怔:“您问这个做什么?”
“看他的样子,应该正是读书的年纪。”李博文继续说道。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韩沛真低声道。
“看样子他很需要钱。”李博文意味深长地说。
韩沛真猛地抬头:“李叔,您该不会是想......”
李博文笑了笑:“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不会是诈骗吧?”她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疑虑。
“在这之前,谁能想到世界上居然会有一个人,声音能跟轩轩如此相似呢?”李博文目光深远。
韩沛真低下头:“李叔,现在最重要的是您的身体,其他的别想太多。”
“好吧,这段时间你再帮我观察观察。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家,她摘下脖子上那条李铭轩临行前送的项链。
小天使吊坠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我不在的时候,会有天使陪着你。”记忆中李铭轩的笑容依然清晰。
“你好土哦。”当时的她这样说着,心里却甜蜜异常。
想到陈英杰,她又不禁陷入沉思。
这段时间的接触,倒也不像坏人。
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实在看不透。
虽然他救了自己和李叔,虽然他有着运动员的过去,但现在的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不敢轻易下定论。
因为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带着这样的困惑,她辗转反侧,直到深夜才勉强入睡。
然而接下来几天,陈英杰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没有联系过她。
几天后的清晨,韩沛真像往常一样先去工作室给花草浇水,然后去医院看望李博文。
走进病房,她看见李博文的床前坐着一男一女。
男生坐在轮椅上,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李博文笑着介绍:“春香,这是住在我对门的,阿泽和小雅。”
韩沛真连忙道谢:“前段时间多谢你们照顾。”
阿泽摆摆手:“哪里的话,我们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是李叔照顾了我们不少。”
小雅好奇地问:“你是?”
“这是我干女儿,韩沛真。”李博文笑着说。
韩沛真点头致意,又关切地问:“你的脚怎么了?”
“今天本来跟阿杰去兼职,结果被倒下的柜子砸到了腿,就送医院了。”阿泽无奈地说。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得好好养着。”李博文心疼地说。
阿泽点点头。
小雅站起身:“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李叔您好好休息。”
李博文笑着应下,又转向韩沛真:“春香啊,能不能去家里把福星偷偷带来让我看看?”
韩沛真愣了一下:“什么福星?”
阿泽说:“是一个小猫,前段时间一直在我们家里养着呢。”
三人回到住所时,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从厨房飘来。
一位身材微胖的阿姨正在厨房里忙碌,围裙上沾着些许油渍。
“这是王阿姨。”阿泽推着轮椅,示意道。
王阿姨闻声探出头来,笑着朝韩沛真点点头,又转身继续炒菜。
韩沛真凑近阿泽,压低声音问:“请个护工要不少钱吧?”
厨房里锅铲翻炒的声音清脆作响。
阿泽眨眨眼,同样小声回答:
“这些都是阿杰在好日子舞厅的学员,来这里看护都是要排队的。”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一丝自豪。
她正要感叹,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沙发上窜过。
小猫见到陌生人,弓起背,她俯身去抓,那猫儿一个转弯,冲进了主卧室。
“我去抓。”但韩沛真话未说完,就见小雅脸色骤变。
“别进去!”
韩沛真这才注意到,虚掩的房门内,阳光正从落地窗温柔地洒进来。
房间里摆满了绿植,床头柜上的绿萝垂下长长的藤蔓。
洁白的病床上,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安静地躺着,苍白的脸庞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器。
小雅快步走到门边的衣架前,熟练地穿上白色防护服。
她动作轻快地进去把猫抱了出来,眉头微蹙。
“对不起,我不知道......”韩沛真连声道歉,心里有些发慌。
“你不用道歉,它又听不懂人话。”阿泽挠挠头,语气低沉下来,“里面那个叫小雪。植物人,已经躺了三年了。”
小雅将怀里不安分的猫递给韩沛真,伸出手,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抓痕:
“好吃好喝地养着,你瞧我手上,这个小畜生一点都不知道知恩图报。”
韩沛真接过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猫在她怀里扭动着,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臂。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王阿姨正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老歌。
“陈英杰不回来吃饭吗?”她试图转移话题。
“英杰哥每天很忙的,难得才会在晚上回来吃饭。”阿泽说着,不自觉地揉了揉受伤的腿。
小雅走到窗边,整理着窗帘的褶皱:“最近回来得是越来越晚了。”
韩沛真默默记在心里,随后跟阿泽交换了电话号码:“以后还得麻烦你了。”
走之前,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那扇虚掩的门。
阳光依旧静静地洒在里面,仿佛时间在那里停滞了一般。
韩沛真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毛巾裹住猫咪,将它轻轻塞进帆布包里。
猫咪在包里蜷缩着,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她一路提心吊胆地带着它进了医院,生怕被人发现。
当李博文看到猫咪时,浑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猫咪从包里钻出来,熟练地跳上病床,亲昵地蹭着他的手。
那一刻,病房里仿佛有了生机。
“医院不能养猫,又得麻烦你了。”李博文抚摸着猫咪,声音里含着歉意。
“您别老是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不怕麻烦。”韩沛真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李博文轻声道:“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发现,估计我跟福星都要遭殃了。一下救了三条生命,这福报可大了。”
病房的日光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别想太多,后天就手术了。”韩沛真转身整理着床头的水杯,掩饰担忧。
三天后的手术室外,消毒水的气味格外刺鼻。
李博文原本还有说有笑,可在进手术室前的十分钟,突然红了眼眶。
她的心再次揪紧。
“春香,如果我醒不过来的话......”
“你乱说什么,医生说绝对没问题的,成功率是99.99%。”韩沛真打断他的话。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李博文喃喃道,“我还想再听一次轩轩的声音。即便是假的,我也想走之前再做一次美梦。”
“李叔......”她咬了咬嘴唇,“好的,你等下。”
电话打给陈英杰,一次次的忙音像是敲在她心上。
发出的信息仿佛石沉大海:
“拜托你,李叔要手术了,帮我打电话跟李叔说一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护士推着移动病床进来,护工们小心地将李博文转移过去。
从病房到走廊,再到电梯,韩沛真的心跳随着楼层数字的变化越来越快。
“只要跟他说一声加油就好。”她默默祈祷着。
手机信号在电梯里时断时续。
出了电梯,离手术室只有几步之遥时,李博文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将手机放在他耳边:
“爸爸,电话。”
李博文眼含热泪,对她笑了笑。
“喂,爸。”
熟悉的声音传来。
“哎。哎。”
李博文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说你要做手术了?紧张不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
“那就好,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肯定没问题的。”
“嗯。嗯。”
“等你好了,我也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爬山。”
“好的。”
对面的声音迟滞片刻,又道:
“老爸加油,我爱你。”
“好,好。”李博文声音微微哽咽,再次红了眼眶。
韩沛真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强装笑意:“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李博文点点头,被推进了手术室。
沉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韩沛真瞬间失去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久久无法平静。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陈英杰松开捏住鼻子的手,放下电话后便晕倒在地。
路人纷纷围拢过来,有人轻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小伙子?”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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