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晚风,我头疼……”
闻昭朝门外叫了一声,声音倦倦的。
下人对着门询问道:“闻公子可醒了?”
闻昭在小窗里探出头,看到一旁的下人抻起脖子对着门缝。他左右看了看,没见别的人影,感觉心里空空的。
又惦记起是不是昨日说错了话。
他说常晚风不该事事都管他,但常晚风好像并未真的管什么,在闻府这些年,太傅虽说也是什么都由着他,但往前十四年他姓李。
寄人篱下这四个字总是刻进了脑子里的,每每要忘了,他就要提醒自己,如今姓李的命最贱。
即便是那日太傅说往后给他寻了处安身之所,纵使万般不情愿,也不曾在言语间冲撞太傅。
可是常晚风明明也没干嘛呀,为什么自己要说那话呢!
懊恼……
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大人今日早朝,打早儿就走了,这会快回来了!”
下人转过身,看闻昭脸色不太好,又补充着,“大人临出门交代了,给闻公子煲上点清淡的汤醒醒酒,在灶上温着呢!让您醒来就能喝上!”
按照往常这个时间,常晚风都该回了府上的,今天是把世家旁支贪赃枉法的案子移交给刑部的日子,但偏偏不遂人愿。
早朝之时,皇上明言该案由刑部来审,却被一众大臣再三阻挠,虽说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资历尚浅,但刑部尚书林汉书向来是刚正不阿,这些旁支左左右右都有着些连带关系,谁都不想跟自己有牵扯的人送到刑部手里。
不过常晚风也着实感到意外,皇上拍了板,最终被一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打了回来。
他往大理寺快步走着,面上神色晦暗,路上遇着行礼的寒暄的,不管官职高低,他一概没理。
到了大理寺外,立马有人迎上来,“赵平霖在里头不吃不喝,点了名儿要见您!”
“见我?”
“对,”传话的狱丞顿了顿,跟在常晚风身后,“能不能是想开了要交代了?那还送不送去给刑部了?”
常晚风冷哼一声,只管脚步往前朝着大理狱走进去。
进去这一路倒是不急不缓,在狱中沿路巡视了一圈儿,一会儿拨弄一下用于绑人手脚的铁链,一会儿挥两下小牛皮鞭,发出嗖嗖的短促声音。
赵平霖见了人,刚欲张口,只见常晚风微微往起抬了下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扔过去一条牛皮鞭,对旁边的狱丞说道:“你来。”
狱丞接下鞭子,带着询问看向常晚风。
“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打出个好歹难交代。”常晚风往椅子上一靠,闭了闭眼,“你来,我担着。”
狱丞领了命,便押着人往邢台上拖,赵平霖顿时惊讶无措,拼命在驾着他两侧的人手下挣扎着。
虽说他在位时官职不大,但有赵家主家在背后撑腰,别说受刑,连冷板凳都没坐过,也就进了大理寺这些日子的冷汤冷饭,算得上他能掰着手指头数得过来的苦日子了。
挣扎无果,他扑腾几下又被人按住,牢牢绑在了用刑的台案子上,四仰八叉的被固定了手脚,瞪着眼睛慌张大喊道:“常大人!常大人!”
常晚风抬了抬头,就这么盯着赵平霖,看得后者心里发毛。
最终也只是无奈笑了笑,早朝时一众大臣阻挠推脱,只觉得为官者衣食父母,如今竟连装都懒得装了。套着头脑清明的皮子,干的都是事不关己的窝囊事儿。
常晚风站起身,一步步走近……赵平霖在视线的压迫下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我我的不知究竟要说什么。
常晚风没有耐心看他那窝囊样儿,先开了口,“不是说要单独见我?”
赵平霖看了眼一旁的狱丞,方才绑人的狱丞也探寻的看向常晚风,不知是否要给二人留下说话的空隙。
“不必!”常晚风往旁边投去一撇。
狱丞心领神会,拎着牛皮鞭站在赵平霖一侧,试探地挥动几下,熟悉力道。
常晚风一度认为,大理寺的刑罚都是花架子多,毕竟进来的都曾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里的鞭子恐吓意味居多,打着没有看上去那么疼。
甚至有时候可能还不如他直接上去,给一脚来得痛快。
所以当他对上赵平霖那双由于恐惧而瞪大的双眼时,不禁有些想笑,然后就笑了笑,“不是要单独见我?这么惊讶做什么,我以为你是皮子痒了来找打的。”
赵平霖闻言定了定神,摸不透常晚风想的是什么,但也看出来这人或许是有意捉弄,心里冷哼一声,无非是银子多与少的问题。
再次开口,语气便强硬了一些,“常大人可是要严刑逼供?”
常晚风微微挑眉,变脸挺快。
“严刑逼供……”常晚风重复了一下,纠正说道,“……不是,你这话说得不对。我还没开始审呢,逼你什么了?”
狱丞听了这话,心领神会。识相地挥起bian子抽过去。
鞭子挥动的声音,仿佛把眼前劈开了一道又一道,赵平霖从惊讶到恐惧,也不过只用了几鞭子的时间。
他奋力挣扎,最终只发出了嚎叫和铁链的哗啦啦声响。
十鞭下去,狱丞靠边站站,等常晚风发话。
“怎么,怕我把你们交给刑部?”常晚风气定闲神的坐着,从发丝到袍子都板板正正,把刚受过刑的人衬得更加狼狈。
“这么怕到刑部。”他随手挥了下空气中带起的灰尘,“怕他个刑部尚书,倒是这会儿敢把我单独叫来,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常晚风冷冷说道,“不过也无妨!”
在赵平霖有些恼怒和探究的目光下,常晚风继续说,“那我也给你交个底,今早皇上下了旨,此案归大理寺审理。”
赵平霖心下一喜,果然没猜错,说起话来也更有底气了一些,“常大人是个痛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多少银子,才能放了我?”
常晚风眉头轻撇,抬眼看去……赵平霖觉得有所不妥,又改口说道,“不…不是放了我,大人只要把这事儿缓着,自然能够柳暗花明!”
听到这话,常晚风没过多惊讶,也没有恼怒,点名道姓要他来,定是有话要说的,听到什么都不意外,按照世家一贯作风,说出这话倒是情理之中。
他摊开手掌抬起小臂,缓缓向前弯了下手腕,狱丞意会,拎着鞭子又走了过去……
哒哒哒…
“常大人!常大人手下留情!”
常晚风转头望去,看到皇上身边的公公总领迈着小步跑过来。
有些不解。
还不等人到,就问道:“李公公所来何事?”
“有事有事……”李公公顺着胸口小口喘气,继续说道,“此案要等张大人回朝后再议!”
“皇上可有旨?”常晚风开了狱门,李公公想进去瞧瞧却被挡在门口。
李公公为看似为难道:“这……这旨意暂且没有,但皇上与张大人向来是一条心的,等张大人回京再议,也并无不妥!”
常晚风眯起眼看着对面的人,却依旧没有让开路。
半晌……他朝后面挥挥手,让开了条路,狱丞识相的走出去。
正当李公公想顺着进去的时候,却听咣一声,常晚风关了门。
铁链声响起,狱门和旁边的铁栏被牢牢锁住。
常晚风只思索了一瞬,便在李公公疑惑的目光中,一步步靠近赵平霖。
随后在他耳边说道:“本来还要想想,世家与张自成暗地里勾结有多深,给我来这么一出,倒是省事儿了!”
赵平霖脑子里快速旋转着,既然皇上下了旨,此案由大理寺审,现在李公公来这么一遭定是大将军授意,两边看都该万无一失,常晚风若是油盐不进,也无非就是受点刑,出去是早晚的事儿,但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心底发慌。
“大人诶……常大人这是要做甚呐?”李公公在门口探着往里看,叫着常晚风。
常晚风像是没听到一般,沿着他用刑的台案子慢步的走,低沉不语……
绕了一圈儿后停下脚步,终于开口,“说白了世家也只是披了层皮,里子是谁根本不重要……你以为我要给你们审出个究竟,你也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压根儿没想着怎么动世家。”
常晚风微微倾身,用不大的声音说着,“但落到我手里,依旧没人能保得下你。”
赵平霖顿时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瞪着眼睛说道:“你!你若是动我,你也不会好过!”
常晚风声音淡淡的,“那就不劳烦赵大人操心了。”
“我……我……”赵平霖盯着常晚风,四肢被固定无法动弹,大口喘了下气,随即心下一横,把头抬起来用力磕向台案子,发出咣咣咣的响。
李公公在狱门外急得跳脚,常晚风就这么盯着赵平霖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后脑勺。
用力撞了数下之后,赵平霖突然放声大笑,面目也逐渐扭曲。
他气急败坏大喊道:“你不放过我,我就死在这!我死了,谁都别想好过!你敢违了张大人的意,我看你有几条命,如此猖狂,日后北安王也保不住你!”
赵平霖看着愤怒,言语中却因李公公带的话而有了实打实的底气。
只要想尽办法拖到大将军回朝,一切都有转机。
常晚风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了笑,“谁人不知我与韩大人交情匪浅?你不惜以死相逼,牵扯上我,要拉上永安王府做垫背。”
“怎么?你以为我若是出了点什么事,韩立言一定会保我,但我是个什么呢?”常晚风收了笑,神色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态。
“我就是个筛子里滚来滚去的谷子皮……其中一个,皮子里面有米的众多之一。”
“你觉得我这大理寺少卿,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担心我要把世家挨个儿走个遍,所以拼了命的想把我拖下水,成为你们的一丘之貉。”
李公公在外面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喊了几声常大人,赵大人,也没人应,焦急的踱步。
“赵大人,你怎么越活越不长进了?”常晚风只自顾自说着,最后走向赵平霖头顶的位置侧身站着,赵平霖看不到他完整的表情,也猜不到他此刻想着什么。
“这局……从李公公进来这一刻起,我就不想玩儿了,或者说是我太小心行事,给自己找了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简单点吧,换个玩法。”
利诱不行,威逼也不行,赵平霖听到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一句一句,不急不缓,却激得他头皮发麻。
“想跟我谈条件?”
“以死相逼?好啊,那我帮帮你!”
声音刚落,赵平霖听到一道刺耳的摩擦声,随后脖子被抵上了一个冰凉锋利的物体。
他大惊失色,晃动着身子朝李公公看去,“李……公……唔……”
常晚风左手捂住他的嘴,侧着的身子没有动,眼睛看着门外的李公公,轻声说道:“现在轮到你了,你来猜猜,我要干嘛?”
说完,常晚风拿着刀的手向下一压,湿热的液体在破开的那一处,喷溅而出,随着逐渐破开的皮肤扑哧扑哧涌了出来。
李公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赵平霖在轻微的挣扎后再也不动。
刚想仔细看看,就看到了常晚风旁边的台案子,流下淅沥沥的一片红。
他向后退了几步,撞到另一侧的铁栏门,捂住了自己的嘴。
常晚风扔下刀,咣啷一声脆响,开门走出去,李公公被他淡漠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
想退却退无可退,他用手指着常晚风,刚指了一下还没说话,又放下,把手背在身后。
常晚风这一刀很慢,很慢……
慢到让人无法想象,他正在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没有丝毫狠戾。
可越慢,越让人看了觉得触目惊心,和手上动作一致的,是他的眼神,始终也淡淡的。
李公公此刻不敢出声,常晚风对不远处守着的狱丞喊道,“赵大人受不了刑,自尽了。”
说完转过头,“大理寺的案子,有劳公公挂心了。”
……
出了大理寺已经快晌午,常晚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袍,没沾上血,这才准备回府。
世家于皇室,与江山于百姓而言无异。
今日轰台倒戈,明日天下易主,不如一斗米二两肉来得实在。
管他赵家还是林家,反正不是自己家,田铺银财不会凭空消失,最终是你的还是他的,总归不是我的。
这些都是百姓摸不到、看不着的茶余饭后谈资。
他不想要表面的风平浪静,因为暗处的涌动更加让人不安。人人打着太平的幌子,干的都是龌龊事。
今日来之前他确实没想要赵平霖的命,但也没想到张自成,如此明目张胆。
宦官勾结,结党营私,临城水灾,地方作乱,边洲来犯……
一个张自成独揽大权也就罢了,如今一个阉狗也敢来干涉朝政。
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他妈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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