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敌友不分
天上墨云翻滚,雨渐渐大了起来。雨水流过檐廊,坠向青石板上绽开出一朵朵水花。雨天湿滑,行人不多,连最繁华的富蕴路上的生意也冷清了不少。
离富蕴路不远的福海路,今日却是车水马龙。适逢罗秉承做寿,即便在这样的雨天,那些达官贵胄们都争相前往罗府祝寿。百官们都带着重礼到了罗府,下人们把红漆木的箱子一箱一箱的往罗府里抬。
记账先生登记着到访的客人和礼物,有些应接不暇。
大鸿胪常丰谷和宗正常裕福同乘一辆马车,两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常丰谷看了一眼罗府门口车水马龙的景象,嘴角微挑后又恢复如常,转身往里走。他身后的小厮捧着礼盒跟在后面往里走。
常丰谷的小厮停在记账先生面前,两人交谈了数句后,只听报礼单的管事喊道:“大鸿胪常丰谷大人,绿杨春茶两盒,红漆雕大花瓶一对。”
“宗正常裕福大人,歙砚一方。”
“庸王,青金嵌百宝鹿鹤同春插屏一个”
众人皆对着鹿鹤同春插屏为之赞叹,碧玉,玛瑙,寿山,松石,青金,螺钿,岫玉等珍宝镶嵌在花树草木上争辉,光彩熠熠。
“庸王出手果然非凡富丽”有人小声暗叹。
“庸王不成气候,但是家财万贯。如今和罗家做了亲戚,出手果然大手笔”
走在后面的常裕福闻言,朝鹿鹤同春插屏看了一眼,惊叹插屏的巧妙工艺。
“左将军送来镶金寿星一尊”
如今的罗秉承权倾朝野,满门富贵。皇上御赐的金匾额刚到,御膳房做的大寿桃也随之呈上。“松柏同青”金匾额被放在正厅最中央,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都对罗秉承一番称贺,溜须拍马之徒更是一番吹嘘。
丝竹悦耳,一群舞姬在台上轻歌曼舞。台下的何章林一脸心事重重,时不时看向坐在主位欣赏歌舞的罗秉承。何章林的腿脚尚未恢复好,但他不得不来祝寿。这等邀功献媚的大好日子,岂能没有他何章林?
何章林腿脚不便,由春雷背着下马车进的罗府。他强撑着向罗秉承祝寿完,回到一侧静坐。姗姗来迟的罗香绮扫视全场后,坐到了何章林身侧。两人低语了几句,静赏歌舞。
春雷走到何章林身边,耳语了几句。何章林满意的点点头,示意春雷把密件交给罗秉承的贴身侍从。
据后方的线报,安插在庸王身边的“眼线”已随庸王常佩玖在回恭城的路上,两日后到达恭城。
罗秉承得了线报,向何章林投去赞许的目光。罗香绮偏头一笑,低语道:“伯父对你甚是满意”
“香绮,这是我前几日叫人专门给你定制的双龙戏珠包金手镯”何章林把手镯悄悄的塞给了罗香绮。两人眉来眼去,罗香绮抖落了纱袖,两个手指在何章林的掌心轻挠了两下。
台上的舞姬退场,两头舞狮跟在手拿大葵扇的笑面大头佛身后上场。随后八个笑面大头佛紧跟其后,步入场中央。随着锣鼓喧天,狮子跃上了梅花桩,狮子灵活的眨眼和扇耳朵,踩着桩子来了个“高台饮水”。
众人皆对此报以掌声,罗秉承的大儿罗宏达带头喝彩,喝彩的气氛越发的热烈。这舞狮表演正是罗宏达为父祝寿所请。
趁着喧嚣的鼓乐,何章林握住罗香绮那双玉手摩挲了几下,直到从事中郎郑奎过来寒暄,两人才恢复如常。
“左将军近日可好?又几日未见到了?”郑奎道。
“家中繁忙,身体不适在家中静养”
“祝贺两位喜结连理。我到时定会备上一份薄礼到府上祝贺”郑奎笑道。
“多谢”
“多谢”罗香绮微微颔首。
突然有个手持红缨枪的大头佛将手中的红缨枪扔向了罗秉承的方向,众人目瞪口呆。正和骠骑将军交谈的罗秉承还没有注意到这迎面而来的红缨枪。
“爹”罗宏达喊着往这边跑。
三个飞镖从何章林手里脱手而出,红缨枪偏移了位置,穿过了椅背,落向地面。
“来人,来人,抓刺客”管家喊道。“保护老爷”
宾客席一阵骚动,都离席往后躲。罗香绮吓得紧拽着何章林,头往何章林身后藏。
“莫怕”何章林的眼睛偏向春雷,春雷会意微微点头。
护院齐上阵围住了扔红缨枪的大头佛,这时,春雷手持长剑飞身刺向大头佛。大头佛往后一躲,大头佛面具掉在了地上。刺客面带怒气,仇视着罗秉承。
罗秉承沉下脸来,脸上的狠厉被一览无余。
“罗秉承,你这个逆贼,杀平昌帝的凶手。身为臣子,有不臣之心。大逆不道,遗臭万年。我要替天下百姓讨回公道……”话未说完,春雷手里的剑插向了他的脖颈,刺客倒在了地上。
“留活口……”站在罗秉承身边的罗宏达的话音未落,刺客已经气绝身亡。
刺客被拖走,管家安抚众宾客。“没事了,请各位用餐”
罗秉承的脸上没了喜色,强压怒气,接受着主桌宾客的吹捧。
“宏达,加一张凳子,让左将军上坐”罗秉承偏头对儿子道。
“是”罗宏达转身去找管家加了凳子,何章林被安排在罗秉承身边重新坐下。主桌的罗群山也随机应变的吹捧何章林的飞镖神技。
罗香绮看向主桌的何章林和伯父交谈,想嫁何章林的退却之心消失的无影无踪。
时值晌午,车夫还在马不停蹄的赶路。景起秀撩起车帘子看了一眼外面,日头正高,晃得人眼花。
这一段路不好走,一路坑坑洼洼,晃得景起秀头晕。丫鬟叫停了马车,景起秀从马车上下来,到僻静处吐了一会。
她恢复了一些气力,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自那日常佩玖走后,景起秀已有三日未见他。服侍她的丫鬟说庸王先走了,等到了天御驿站再和他们会合。
“还有多远?”景起秀问。
“还有二里路就到天御驿站了”车夫答道。
“让马也歇歇脚吧。喂点水喂点料”
车夫点头说“是”
“哦哦。拢翠,我去方便一下。”景起秀转身往回走,窜进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
拢翠等了一会,不见王妃出来,边喊边去寻。
“王妃,王妃”
此时的景起秀穿过了小树林,往回的方向走。她虽然不知道去哪里,但先逃命再说。她刚刚走了一段路,已经气喘吁吁,头上直冒虚汗。
她在树林里捡了一根粗壮的木头当拐棍,步履匆匆。
“呱呱呱……”一只噪鹊站在一棵五针松,叫声急切,如泣如诉。景起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拐棍朝手边的一棵树甩了上去,骂道“呸呸呸……”
她定了定心神,回头看了两眼,继续往前走。
她不敢走回官道上,只能在密林里穿行。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看见马车的方向有狼烟徐徐而升。
她心知这是庸王的人在释放信号。
她心下着急,快步往前走。从前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走过这般难走的山路。脚下荆棘密布,藤蔓绊脚,让她举步维艰。
她身上无力,靠着意志力在往前赶路。
突然一只树蛙从桉树上一跃而下,落在景起秀脚边后迅速跃走了。
“啊啊啊啊……”景起秀吓得六神无主,直往后退。脚下的藤蔓缠绕,景起秀一不留神被绊倒在地,从小土坡上滚落下去。
景起秀火急攻心,委屈的眼泪直流。
“都是我自己没用”
景起秀在地上坐了一会,自己抹着眼泪站起来。她实在太怕那些蛇鼠虫蚁,又走回到官道上。
“这么急着走?”
一个白色身影跨坐着在小土坡上,手里捋着一根狗尾巴草。
“在我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偏要跑”常佩玖继续道。
“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景起秀接话道。虽说少时有些交情,如今朝廷的局势都是波云诡谲,她不敢妄自下评判断定他即是好人。她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
“何章林在御城里搜了三日不止。罗家也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你说我要是现在把你送回去当个顺水人情,如何?”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回去是死路一条”常佩玖冷着脸。“你一个乱党之女,在何章林那里已经是一步死棋。罗何两家大婚在即,你现在回去给他们添彩,你说会不会有好果子吃?”常佩玖看她的衣裳刮破了几处还泥迹斑斑,脸上的泪痕未干。她脸色发白,口唇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我父亲不是乱党。他是被污蔑的”景起秀激动道。
“道理都是强者说的。”
“我父亲不是乱党。”景起秀说完继续往前走,她忽然想到何章林的生死,停下脚步问道:“何章林没死?”
“在准备办喜事”
“那我正好回去送他一程”景起秀厉声道。
“啧……”常佩玖气得把狗尾巴草一扔“蠢女人”
常佩玖从小土坡上冲下来,景起秀回头见状,拔腿就跑。
“你这叫自投罗网。活着嫌日子长”
“要你管”景起秀还在往前跑。
常佩玖无奈点头道:“行。你去送死我不拦你。这荒郊野地的有你受的。要是遇上歹人,叫天天不应”
“你不就是那个歹人”
“……”常佩玖咧嘴嫌弃。
山风徐徐,满目苍翠。景起秀想起天黑以后,山里的豺狼虎豹都出来,心不由一颤抖。
“所以你和罗氏一党不是蛇鼠一窝?”景起秀问。
“不要拿本王和那些臭虫相提并论,污了本王的美名”
“你早已臭名远扬”景起秀不客气道:“你为什么救我?图什么?要拿我邀功吗?听说庸王和罗家亲上加亲了?”
“那是多派双眼睛来。走,先回去”
景起秀从常佩玖的言语里听出了其中的玄机,她心里的担忧少了几分。
远处传来口哨声,常佩玖侧目而听。马蹄声越来越近,车夫赶着马车过来,卫明远和车夫挤在车辕子上坐着。
“吁……”车夫拉紧了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殿下,车赶过来了”卫明远禀报道。
景起秀看着众人,脑子转了两圈,自己扭头回去上马车。她告诫自己不要任性妄为,该从长计议。
常佩玖骑上高头大马走在前头,一行人回了驿站暂作休息。景起秀在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后准备去楼下吃饭。刚走了几步,听见隔壁房间有声音。景起秀又悄声折返回去侧着耳朵听。
“殿下,查清楚了。如你所料,那天我们迎到的“王妃”并非罗琦玉。只是罗群山安排的一个受训过的丫鬟。那日追杀,这个丫鬟没有躲过去,尸体在一处山崖下”
“是谁追杀她?”常佩玖踱步道。
“这是我们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明远把纸条递上去道。
常佩玖打开纸条一看,嘴角微动,轻哼了一声。“周全”
明远看着主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静待命令。
“向郑才齐送情报的人已经上路了。一定要把他手里的画像偷换出来,免生枝节”常佩玖拿出一副画像给明远。“不能弄错了”
明远接过卷轴后,展开看了一眼,忍不住道:“王妃脸上怎么这么多麻子?这画师都没画出王妃的真实美貌”
“你懂什么?”庸王斜睨了明远一眼。“赶紧办事去”
早些年的罗群山一直混迹在赌场里,游手好闲又嗜赌成性,把哥哥罗秉承安排的官差都丢了。但罗群山背靠着罗秉承这棵大树,没少捞油水。大事办不了,小事一句话。罗群山讨了三房妻妾,儿女成群。
女儿们到了及笄之年,罗群山就央着罗秉承给女儿们找个达官富贵之人。那年朝廷为太子选妃,选了太子妃和两个侧妃。罗秉承的女儿罗佳玉为太子妃,其中之一的侧妃就是罗绮云。
罗佳玉体弱,进太子府两年后,染疾而去。罗琦云渐渐成了罗秉承手里的得意棋子。在罗秉承的安排下,新帝登基后给罗香绮和何章林赐婚。
罗琦玉是罗香绮的小妹,在罗秉承的一手安排下,罗琦玉被赐婚给庸王常佩玖。从小养尊处优的罗琦玉看不上废柴王爷,更不愿意去南蛮之地。连着几日,罗群山的侧夫人都带着罗琦玉去罗群山面前哭天抢地。
自赐婚之日后,罗群山就把小女儿送到了远房亲戚家。罗群山瞒着罗秉承偷换成了受训过的丫鬟。
到了出发之日,罗群山早早的把准备好的人送往了庸王所在的永安客栈。
新帝刚立,庸王在这紧要关头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庸王心里不乐后先行离开,留下卫明远和仆妇去迎回罗琦玉。
景起秀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怀疑是常佩玖杀了那位女子。
景起秀想起自那晚从何府逃出来,在路边驾走了一辆马车直奔城外。到了城外后,她的马车和一辆有青色帷幔的马车撞在了一起,马儿抬着蹄子嘶吼了一声。
那辆青色帷幔马车里的人掀开窗帘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景起秀的目光。对方一身红嫁衣,眼波流转间,美艳绝伦。
景起秀暗叹对方的美貌,不禁多看了一眼。
这时,五个黑衣人手持长刀从屋檐上飞身跃下,杀气腾腾。
对方的车夫一边检查马车轱辘一遍遍嘟囔道:“得修了,得修了。”
马车夫抬眼看见黑衣人,吓得跌坐在地,连连往后挪着走。
“大侠,饶命。饶命啊”
黑衣人的刀直插向马车夫的胸口,鲜红的血液四溅,景起秀惊呼了一声。
马车里的美人手里飞出几根银针,美人纵身一跃跳上了她的马车。马车跑出百米远,她被红衣美人一把推了下去。
她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意识。
她身上有剑伤,一路上颠簸得伤口时而流血。连夜奔波数里,已是疲乏不堪。她勉强站起身,觉得周身疼痛难忍,血液从伤口流出,被染红的衣角滴血不止。她走了百米远,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待她醒来,已是在去恭城的路上。
“谁在外面”里面一声怒喝,吓得景起秀往后退了几步。她已经无法闪躲,只得站在原地。明远打开了房门,看向庸王。庸王微微抬头示意他先出去。
卫明远走后,常佩玖喊了一句“想听什么?进来说”
“我刚好……路……路过。”景起秀有些心虚,说话结巴道。她想起他杀了自己的“王妃”,心里不寒而栗。
“你在害怕什么?”常佩玖盯着她看。
“我不怕”景起秀否认道。
“你进来。”
景起秀走进了房间。“你不会也想杀我?”
常佩玖无奈摇头道:“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那我应该觉得你是哪种人?”
常佩玖心里失落,叹了一口气。
“这个眼线王妃总要有人来当。还不如你来,还能帮我挡桃花”庸王凑近她。
“不过是让我当棋子。顶着假名分,让你继续过拈花惹草的日子”起秀暗想。
“虽然你很废,但我尽量不歧视你”起秀怼道。
“那你门缝里面看人,把人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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