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手机传来振动,方聿木从台子上捞起手机。
“我在你家门口,你不在家吗?”陈文森站在门口,按了几次门铃也没人来开。
方聿木闭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152275,自己进。”
明明在家,非要打电话才开门。陈文森本想说他两句,可听到他充满倦意的声音,要说的话梗在喉头,他挂了电话,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拎着东西进了房间。
刚进屋便冷得他一哆嗦,他在门口冷得要死,没想到房间里什么都没开,比外面还冷。
他嘀咕着,摸到中央空调的遥控,空调启动,寂静的屋里算是有了点动静。
陈文森放下手中的保温壶。大致扫了一眼,客厅和厨房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被雪覆盖的花园,原本繁茂的棠棣此刻只剩两三朵,嫩黄的花瓣上染着雪白,孤立枝头。
它们本不是这个季节的植物,方聿木喜欢,便常以法术供着。
然而现在,从植物的状态便能看出方聿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蹙着眉,往二楼卧室走。
方聿木正躺在床上小憩,他唇色苍白,眉眼间倦意浓浓。听见开门的动静,方聿木睁开眼,看见好友愣在原处。
修为骤减,他虚弱异常。
陈文森和他相识五六百年,哪里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样子。想到他修为只剩一半,陈文森心里五味杂陈。
“你怎么那么不爱惜自己。”
“活了这么久了,如果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那不是很可怜吗?”方聿木朝他笑笑,“你来不会就是想说这些吧。”
陈文森回过神,想起落在楼下的保温壶,“给你炖了排骨汤,多少喝点。”他上午上完课回家就开始煲汤,煲完马不停蹄带过来。
方聿木神情淡淡,陈文森看在眼里,语重心长起来:“食补食补,虽然说你吧不吃不喝也能活,这个汤呢喝下去也未必真能对你的身体有多少效果,但是,喝点热的,到底舒服些。”
“不吃不喝,你就在这躺着,要躺多久才能恢复?”陈文森五年前修炼成人,在修炼这方面,算是他的长辈。
成人后,在大学做起老师,业余也钻研钻研养生食谱,毕竟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是寻常。
方聿木曾调侃他既然那么担心衰老,怎么还成人了?陈文森笑笑,说这也算一种新奇的体验。
“我没说不喝。”方聿木抬起眼,从床上坐起来,刚起床,头发有些凌乱,倒是中和了他眉眼的锋利,透着些许少年气。
自从他当了老师,感觉是越来越爱唠叨。方聿木心想。
陈文森停了絮语,点点头:“等我去拿。”
冬天食物凉得快,陈文森在厨房把汤热了一遍才端上楼。清淡的排骨汤上浮着点点葱绿,他还放了红枣、山药、玉米一起炖,砂锅里煲了一个多小时。
方聿木细嚼慢咽吃了半天,剩了几颗红枣在碗底。
“方大厨,好歹当年你的厨艺还是我教的,不给我个面子吃完?”
……
方聿木默默夹起红枣,塞进嘴中,枣被煮得软烂,他轻轻一抿,吐出枣核,只留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
“小骋告诉我,你的本体又红了。”陈文森接过方聿木手中的碗,眼里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方聿木垂下眼,纤长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极轻地嗯了声。那天晚上他把选择权交给周清闻,当她接过药吞下去的瞬间,他的本体发出红光,那红色的纹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脉络的末端延伸,距离全部变红,竟只差分毫。
“第一次变红你尚可以说是意外,那这一次呢?”陈文森坐在床边,目光如炬。
“我是在那一刻,迫切想变成人类。”他喜欢她,所以当他看到周清闻因为契约痛苦难受不已时,方聿木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可他要是个普通人,可能连她的那句喜欢都得不到。
即使并非是出自她本心的一句喜欢。
“只有那一刻吗?”陈文森追问。
方聿木低着头,盯着灰色被子上的褶皱,摇了摇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内心的想法悄然改变,在看着她决绝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心如刀绞,终于明白。原来,早在那场日落之下,成为人类的念头已然萌发。
然而……方聿木想到什么,嘴边噙着苦涩的笑:“可只剩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分觉醒,上次周清闻问起他的生日,他有意隐瞒。若是注定分离,留有太多的期待也是一种残忍。
“去问问句芒神,万一他有什么办法呢?”
方聿木摇摇头,在给他解药前,句芒神已经把所有可能承担的风险告诉他了。
但他并不后悔解除契约,既然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什么结果,他都欣然接受。
陈文森一声叹息:“你啊…”
“别担心,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他迟疑着,手不自觉抚上腕中的手环,“她怎么样?”
陈文森反应了两秒,“今天没她们班的课。”
……
方聿木抽出身后的枕头,往后躺,“我要睡会,你走吧。”
陈文森撇撇嘴,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走到门口转身看着方聿木露出的半截毛茸茸的脑袋,“我明天还来。”
“好。”那头声音闷闷,惜字如金。
一开门,带着雪气的冷风袭来,雪花争先恐后扑来,陈文森打了个哆嗦,拉紧脖上的围巾,走近一片白茫茫之中。
天空透着浅浅一层灰色,夜幕将至,碎雪潇潇,漫天纷飞,给世间万物勾勒冬天的印记。
高唯宁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朝方骋喊道:“我们要回去吗?”
谢儒玩到一半被导员叫去开班会,先走一步。
方骋听到她的呼喊,朝她一笑。少年一袭黑衣,小跑过来,湖蓝色围巾随着飞扬的衣角飘起。
他在她面前停下,额前的碎发被雪浸得微微湿润,“走吧,我们去吃饭?”
他鼻尖被冻得泛红,眼睛亮晶晶盯着她。
高唯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移开目光,拿起扔在雪地里的伞,“打个伞吧,不然待会身上都是。”
她把伞放在两人中间,说着举到头顶,按下按钮。
“唰——”
伞自动弹开,下一秒,无数堆积在伞中的雪花随着地心引力落下。
霎时间,两人头顶、肩膀,甚至睫毛鼻尖,都落了雪。
伞下出现了场小暴雪。
高唯宁和方骋四目相对,“啊——”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两只眼睛望着方骋,下一秒,两人憋不住笑起来。
“不好意思,我忘了那个伞是立在地上放的。”高唯宁说着,目光在落了满身学的方骋身上流转,抬手帮他拍落肩上的雪。
“头发上也有。”她踮起脚,指着自己的脑袋,提示方骋。
下一秒,头顶传来温热,方骋昂起头,伸手替她抚落发上的雪。
她是想说他头上有雪。
高唯宁盯着他的下巴,不自觉屏住呼吸,动也不动。
他轻轻拨弄着她的刘海,指腹偶尔擦过她的额头,那点温热在冰天雪地里的感知被无限放大,她没忍住,抬头望他。
睫毛轻划过他的掌心,方骋低下头,对上她的目光。
她瞳色如墨,映着雪色,清浅又明亮,宁静也柔和。
一张脸被围巾挡了一半,只略施粉黛,却皎如秋月。
千百年未曾变过的一张脸,镌刻在他心底的一张脸。
她的眸子被雪光映得明亮,方骋看着她的眼,回忆被瞬间勾起。
也是这样一个落雪的深冬。
“小姐,我们这样真的不会被老爷发现吗?”
听到身后人的担忧,另一个盘着三丫髻丫鬟装扮的女子头也没回,抬头望着屋檐下亮晶晶的冰锥,宽慰她道:“放心,只要你不说,就不会发现。”
今天可是三年一度的民间赏花宴,虽是民间花宴,亦有独到之处。除了寻常应季花卉,还有许多珍奇的和非应季的花卉植物,有看上眼的,说不定还能谈个好价带回家。
爱花如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一饱眼福的机会。
她四处张望,目光落在院墙外的大水缸上,转头吩咐丫鬟:“迎春,我待会爬上去,你就在这等我。”
“小姐,这,让奴婢陪着你吧。”迎春一脸为难,小姐前段时间因为女工不合老爷心意,正在闭门思过期间。要是被老爷发现她和小姐偷溜出去,自己轻则挨棍,重则被罚卖,她实在不放心让自家小姐一个人进去。
毕竟她家小姐是当朝礼部尚书嫡女李愉。
李愉看着迎春,思量片刻答应:“行吧,那你先扶我上去。”
现下深冬,刚下过一场大雪,今天出了太阳。那缸里的积雪融化成了冰,看着虽厚,可李愉不敢轻易踩下去。她攀着缸边,小心翼翼站上缸的两边,她手扶上屋檐脆脆的积雪,直起身,宅内光景映入眼帘。
百花争艳,各有异彩。游人宾客,往来如织。
来不及惊叹,她卯足了劲蹬上屋檐,沾了一裙角的雪,往下望,脸上绽出笑容,果真天助她也!那墙沿下是积了雪的干草堆,她小心翼翼转过身,语气带着惊喜:“迎春,你快上来!”
迎春应了声是,手脚并用往缸上爬。这墙并不算高,李愉瞅准了方位,向下一滑,积雪瞬间向四周飞散开,她稳稳落在草堆中。
不远处,方骋看着消失在墙头的少女的身影,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
看那两人模样,八成是哪家小姐乔装出门。虽说他刚化成人形没两天,可是这街头巷尾口耳相传的话本子里的常见戏码,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看来这赏花宴名声在外嘛,不枉他背着方聿木偷偷出来。他想着,系紧披风朝院墙走去,一个利落的翻身,顺利进入了宴会内。
宴会设在华家宅内,华家靠着香料生意在汴京富甲一方,华老夫人爱花,赏花宴便由她发起。
宅内随处可见高楼池榭,赏花宴分为室外与室内,室外多事应季花卉植物,室内则是养在温室的种类,品种繁多。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快追,那两个婢女鬼鬼祟祟,说不定就是她们偷了我的鬼兰草。”一个商贾装扮的中年男子朝护卫大叫。
李愉见状不妙,拉上迎春往后花园跑 ,她心里叫苦不迭。本来只想见见世面,谁知花宴上出了盗窃之事,大门紧闭开始查验请帖。
她哪里有什么请帖?想偷摸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却被发现,李愉心里想着,拐进宅子里一条小路。
不料路中间放着一盆植物,她没注意,一脚踢翻,那蓝瓷瓶瞬间被踢碎,盆中的土也散了大半。
“啊——”方骋跌在地上,看着一地碎片心痛不已,那是他刚裁的古香缎的披风…还他最爱的湖蓝色…
他看着在他跟前的女子,愤愤不平,早知道自己就应该在家好好练习法术。刚刚宴会查验请帖,他情急之下忘了瞬间移动的法术,无奈只能变回原型。
要是好好练习,不至于现在躺在地上衣衫褴褛。
他欲哭无泪,看着那踢翻自己的女子看了一眼自己,转身躲到小道旁的灌木丛中。
五六个护卫追过来,看着道路中的盆栽,冷不丁踢到一旁,接着向前排查。
“哎哟——”方骋滚了个圈,滚到堆着雪的草地里,来不及抱怨,下一秒,一双手将他托起。
“小姐,这都是土,小心脏了手。”
见查验的护卫一走,李愉便从灌木丛中出来,捧起刚刚被踢翻盆栽。
“没事。”李愉抱着植物左看右看,绿色细长的枝条上长满了锯齿形的叶子,末端偶有一两个圆点,她捏了捏,像是花苞。
她皱起眉,倒还没见过这种植物。这植物经过刚刚一番折腾,土散了不少,一小部分根茎暴露在外,若是就这样丢下,估计活不长。
“谁活不长!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方骋自顾自叫嚣着,可李愉却听不见,她转头把这不知名植物交给婢女,吩咐道:“拿好,带回去养着。”
这也算是此行收获了。
“喂!谁要跟你回家啊,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方骋此刻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真应该听他哥的话,在家温习法术。
后来成功抓到盗窃之人,李愉出了赏花宴,在李府侧门徘徊着。
侧门有个狗洞,迎春直起身,“小姐,进去吧,现在没侍卫。”
李愉点点头,先把怀中盆栽送进洞中,一个手抖,枝叶蹭到墙,一片叶子掉下。
“哎哟,对不住了。”李愉拿手摸了摸被刮到的枝叶,伸长手把盆栽送进墙的另一边。
刚准备炸毛的方骋被这道歉浇熄了火焰,他看着眼前一片新光景,不由得感叹起来。
这宅子,红墙黄瓦古木参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精巧,假山流水别有趣味。
还真是个好地方。
来不及细细观赏,他被人捧起,带进了名为芳菲苑的宅子中。
一进苑中,清香扑鼻。方骋放眼望去,腊梅、水仙、山茶、三色堇、蝴蝶兰…应季花卉开满园中。
李愉从园中找了快适宜的空地,把带回的植物重新栽种。
在一众开得正艳的花卉中,这株根茎细长,枝叶不胜繁茂的植物更不起眼起来。
她一双墨色的曈细细端详起眼前的植物来,看着那末端的圆球,心生好奇,俯身嗅了上去。
“啊啊啊,别过来——”方骋心中大叫,下一秒,指尖传来温热。
她的鼻尖轻贴着,带着温度的气息掺着园中的花香,齐齐扑向他。
方骋一颗心狂跳。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
他本想着到了晚上再偷偷逃走,可现下,他改了主意。
再待几天又何妨。
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方骋想,她帮自己换了新衣服,覆了土,怎么也算是对自己有恩。
此后几天,方骋便一直留在芳菲苑中。从苑中家丁婢女的谈话中,他得知了她的身份,原来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千金李愉,字乐之。
但她似乎一点没有千金架子,每天早上照料花草,浇花、修剪事事亲力亲为,即使对他这盆不知名小卒,也关爱有加。
若是话本子里说得不假,他应该是……喜欢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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