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府?”
甲板上那张惨白面容异常熟悉,不消夏灵仔细端详,便能分辨出那是他们今日才见过的郑知府。不想区区半天未见,他竟已身亡。
四周一片哗然,几名壮汉原本还合力抬着米粮,此刻也不由松手,任凭米袋摔落在地。
此时人群也传来窸窸窣窣的低声暗语。
“竟真死了?”
“死得好!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是哪位义士下手?”
“那还不如早些动手呢。”
“兔子急了才咬人嘛……”
萧云征不言,蹲下身子将那已被打开口子的生米捻起一小搓放入掌心,生米形状不一大小各异,看得出是农户上缴时未经挑选的。而米粒粗糙黯淡,毫无光泽,闻之也无米香,倒是质地格外坚硬。
此外,就落在他手心那几十粒生米里,竟已混入了十余粒砂砾。
夏灵凑过来一瞧,虽有分惊讶,不过细细思来,也算意料之中。
“这不就是朝廷救灾的米粮吗?”
此刻出现在一艘无名无姓的运粮船上,还层层叠叠地压着一方父母官的遗体,即便是指向不明,其中意味也不言而喻。
于是夏灵同萧云征也不再掩饰,和一旁官兵出示了自己的身份,为首的两人面面相觑,在不知所措的眼神交流中含糊应下。
本来么,既是圣上所派至此,自然无人可阻。
萧云征不会破案,好在晓得官府查案的流程,先是调了仵作验尸,又是查清他们离开后郑知府的行动轨迹。原先那些慌了神的官吏也微微定住心思,垂手称是照例去办。
“看来洪涝属天灾,”夏灵随萧云征一道往回走,“但酿成流民无家可归,百姓怨声载道的**,定是与那郑知府有关。”
“江南米商富可敌国,官府又距京城千里,其中勾结获利,也不难想到。”萧云征叹道。
那便是了,郑知府接待他们二人时像是可以营造出一副岁月静好人人安康的假象,好似什么水患从未发生,他们江南依旧富庶繁华百姓安居。可扭头就将朝廷送来的赈灾米粮押下,叫本就流离失所四处逃难的流民,去拿身上最后一点值钱家伙去换米商手里的天价粮食以此牟利。
“我总觉得,不只是牟利那么简单。”夏灵加快了脚步,仿佛是对自己的推测也感到不安,“回到金盏楼我再同你说。”
萧云征却一把拉住她胳膊,摇摇头:“郑知府安排好的住所,怎会是能说话的地方?”
语罢,萧云征绕小路过巷口,夏灵刚要喊累,一扭头却见叶顷坐在马上,手中还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的缰绳,像是等待已久。
夏灵眼睛一亮,笑着行了个礼:“那就劳烦侯爷啦。”
可惜萧云征并不想被她劳烦,两人堪堪挤在一匹马上,她不免问起叶顷怎么不能再多买下一匹马呢?
叶顷十分夸张地大叫,说姑娘难道要他一人牵三匹马的缰绳么?他又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做不了弼马温的。
萧云征沉默着没开口,在心中给夏灵安排的软刀课后又多了一节御马课。
夏灵不知自己已被这名义上的师长安排上百八十节课程,在叶顷一声“到了”中慢悠悠抓着马背爬下,抬起头望向面前那间不大不小的酒馆。
酒馆瞧起来年久失修,唯一的装饰是门口挂着的猪肝红破布,门头上书“快绿”二字。能在如此富裕之地寻着这么破破烂烂的酒肆,也算叶顷慧眼如炬。
夏灵咋舌:“真有人会来这家酒肆饮酒么?”
快绿,听起来怎么都不太吉利。
不过萧云征一向是个不信鬼神百无禁忌之人,他以前就不相信夏灵神神道道的豢龙术,如今自然也对头顶上的快绿二字全无芥蒂,坦坦荡荡地走了进去。
可夏灵向来讲究避谶,盯着快绿酒肆的招牌,看得眉毛都能打成死结。原先她心无旁骛,不知情爱是何物,这等怪名对夏灵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谶言嘛!
但……
夏灵瞪萧云征都要瞪出火星子,那人却在酒肆里同账房商量定好的客房,神情太严肃太认真,害得她这点七拐八绕的心思也变得不起眼起来。
算了,萧云征连她夫君都不是,什么谶不谶的,通通不好使。
她昂首挺胸走了进去,反被萧云征笑问:“这就不累了?”
萧云征啊萧云征,烦人,真烦人。
不过也算他有点良心,在这么一家破烂酒肆里还挑了三间最好的客房,夏灵走进一瞧却被眼前精美家装床具吓一跳,没成想这快绿酒肆,还真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萧云征也真不会亏待自己,意料之中。
待他们赶到酒肆时已是入夜,晚风微凉,窗外依稀飘来月光袅袅,好似炉上青烟。
萧云征垂手为夏灵倒上一盏清茶,说宵夜一刻后便送到,许是听见腹中咕噜噜的声响,嫌她吵闹。
待酒肆的烧肉烤串送来,香得夏灵差点忘记自己预备说些什么,今日这一遭给她弄得饥肠辘辘疲惫不已,前胸贴着肋骨,后背贴着脊柱,好不可怜。
可萧云征的饭却不是那么好吃的,待夏灵饱餐就追问起她方才没说完的话。
“我是想,既是为了牟利,那为何不对着更富有的人呢?”夏灵茶足饭饱,缓缓道来,“发这等天灾财虽说也能从中快速获利,可那些匆忙逃难、拼死才捡回一条命的百姓,身上哪有那么多的积蓄?”
“更何况,能成为如此家财万贯的米商,应该不会做着一竿子买卖。”夏灵小声道,“你忘了,我们去询问价格时,那个打手说了些什么?”
“帮东家做工抵债。”萧云征立答,“还有路上遇见的老妇人,她的话也古怪非常。历来灾难祸患,哪有叫女子保护男子的。”
“就是呀,听起来好似你比我更危险。”夏灵皱眉,“所以我觉着,他们是想借此牟利,但只能排在第二。”
“他们真正想要的,应当是人。”
米商,官府,要人又去做什么呢?这下夏灵就百思不得其解了,他们对江南其中百态了解不多,更是抓破脑袋也想不清楚。
夏灵手腕上那串鳞片更是隐隐振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得只能听见蝉鸣的夜中接连不断,听得她心中也多几丝慌乱不安。
“为今之计,还是先查明郑知府死亡的真相,和其背后秘密,才好寻得突破之口。”萧云征起身,“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明日该会有进展。”
夏灵点头,抬手预备关门送客。
蓦地,她手腕上那串原本隐隐振动的鳞片顷刻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的声响尖锐刺耳,宛若撕心裂肺的警告。
夏灵的心头也随之愈发不安,面色发白脚下发软,几乎是硬生生抓着门框,才没有倒下。
萧云征见状当然停驻脚步,眉头轻皱:“怎么,身子不适?还是伤口又……”
话音未落,客房一片漆黑的窗外猛地窜入几名身着夜行衣的陌生人,几人身上墨色浓浓,唯有手中那锋利刀刃雪白,在月光下寒气逼人。
萧云征下意识将夏灵往身后一拽,却不想那几名黑衣人并未冲着房内唯一的女子去,而是纷纷提起长刀,眼中杀气阵阵,齐齐地向他冲去!
他们想杀的,竟是萧云征?
许是知道萧云征身手不凡,那几名黑衣人十分不耻,倒是让夏灵躲在身后咬牙切齿起来。
萧云征进夏灵的房,用不着带什么兵器,因此只得赤手空拳抵挡凭空劈下的利刃,左击右挡,一把把雪亮刀刃从空中落下,纷纷向他刺去,却始终未能伤害萧云征分毫。
夏灵见状,唤他一声,将腰间软刀拔下扔去,萧云征得此软刀如鱼得水,那形似银蛇的刀刃在他手中真如同一条乖顺的冷蛇,几道柔和白光就将黑衣人气势汹汹的进击一一抵挡。
不多时,萧云征战况逐渐占据上风,夏灵才在衣襟里的符纸中寻着一张火符,念起咒语就将手中纸片狠狠朝着黑衣人一扔。
奈何纸片太轻,扔到一半就飘飘摇摇地要落下。
夏灵正要再追加一张符纸,不想萧云征难得地默契,扭身用软刀将符纸接住,橘红烈火瞬时蔓延开来包裹刀身,萧云征借势一挥,软刀便宛若火蛇蜿蜒,缠绕上黑衣人的肩背脖颈,眼见着那几人即将败下阵来。
那几人见形势不对,着急忙慌地扯下黑衣跳窗逃窜,萧云征自是立即追上抓捕,而夏灵则蹲下身,拾起地上那块黑衣的布料,又在黑色布料的底下发现了什么。
半柱香过去,萧云征还是孤身返回,摇摇头:“没追上,他们混进了夜市,夜行衣一脱,难以分辨。”
夏灵捏着刚发现的东西,得意洋洋地递给萧云征邀功。
“先是死了一个知府,现下立马来刺杀侯爷。”夏灵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我倒要看看,这水患后到底藏着个什么惊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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