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来把这些亡魂送到判官处。”王隽努力不去看青脸红毛夜叉手中长戟挂着血肉模糊，难以分辨的“物体”。
夜叉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瘦瘦小小的王隽，甩了甩浸着血珠的长戟。
“呦？真新鲜，你们地府来新人了？”
王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夜叉心道：“就她这样，能行吗？”
王隽脸上虽还笑着，心里早就对他鄙视的目光感到不满：不要以貌取人啊混蛋。
“算了，跟我走吧。”
夜叉抬起鸭蹼形状的掌心，手中的长戟立刻飞出去，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下一秒，长戟便挑着一艘木船的绳索，直冲他们所在的业海边缘前行。
在王隽惊羡的目光下，长戟稳稳地直插在土地中化作铁锚，牢牢将船定在脚边。
夜叉瞧不上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更加鄙夷。到底是刚来的小仙，连这最末等的不入流的法术也能把她唬得高兴。
王隽星星眼：“夜叉大哥，你真厉害！”
夜叉微微得意，“哼，这有什么？”
“夜叉大哥，你这武器也能变化吗？”
夜叉摸摸鼻子，嘴角翘成钩子。“呵，怎么不能？”
于是在王隽的连连夸赞下，夜叉将长戟化成短小细长的绣花针，在她眼前甩了甩。
“妙啊，再来一个！”
于是夜叉在一声声的赞叹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这是我发明的流星飞雨。”
夜叉手中的长戟立刻分化成根根长针如流星落下。
“妙啊，再来一个！”
“这是我发明的万箭穿心。”
夜叉手中的长戟化作长箭密密麻麻地插在旁边的礁石。
“妙啊，再来一个！”
“这是我发明的落石成花。”
夜叉手中长戟将一块岩石轻松挑起，在空中击碎散成烟花。
“妙啊……阿嚏！”散落的石粉引得王隽连打了几个喷嚏。
夜叉心满意足地收回长戟，对这个好捧场的小丫头生出几分好感。“等你下次来时，我再给你好好露上一手。”
“还有更厉害的？”王隽惊喜道。
毕竟习惯了地府无聊的日常，偶尔来上几场这样的娱乐表演，可是难得的乐趣了。
当然夜叉没意识到王隽纯把自己当乐子，得意地将长戟插在地上，摆出威猛的劲儿头。
“当然，这些玩意用在石头上多没意思，我平时用人更顺手！”他神秘兮兮地一笑，“那样刺激有趣得很呢。”
王隽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你是说……你拿人来取乐？”
“嗨，这有什么？”夜叉不以为意道。“地狱的人连牲畜都不如，受多少苦都是活该。”
见王隽脸色不好，夜叉只以为她是害怕，又劝她几句：“我说你也是，都是个神仙了，怎么还跟那些低贱的人一般模样？说了也不怕你生气，你与他们早不是同类了，这般打扮实属是作践自己。”
王隽脸色凛然，“你说什么？”
低贱？
她捕捉到夜叉语气中的不善，质问道：“上到天界，下到地府，哪个不是从人修成正果的？照你这么说，我们既为神仙，就该与他们划清界限？就因为神仙比人类高贵？”
夜叉见她这般反应，阴阳怪气道：“噢，原来你还有一颗菩萨心啊？既然你这么见不得他们受苦，那就拯救他们脱离苦海，一心向善呗？要不然，以后就甭来地狱这种地方，我怕那些污言秽语污了您的耳朵！”
“地藏菩萨发宏大心愿，解救地狱众生，我心亦如此。”王隽面色不改道。
夜叉满脸不屑：“呦呦呦，那你们救你们的，我做我的，有什么相干？”
见他仍不以为然的样子，王隽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圣母了？
她不是菩萨，不是神佛，甚至也不是人类。人尚且不因同类的恶而感到同情，她又有什么资格？
她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仙，能帮帮枉死的亡魂就不错了，还管恶人做什么？
可是，以暴制暴，以恶制恶，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地狱的存在对那些深受其害的人来说，并没有半分安慰，只是他们在世时幻想中的“天报”。
在她看来，地狱是束缚善者的枷锁，是恶者粉饰太平的手段，它并不公正。
夜叉对王隽仅有的好感一扫而光，他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走不走了？”
王隽这才回神，冲着夜叉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就来。”
毕竟她活了十世，修炼最好的就是一张厚脸皮。
因为就算她想法再标新立异，也不可能令夜叉对自己另眼相看，谁让自己人微言轻呢？
夜叉将长戟化作长桨，悠哉悠哉地划动岩浆，对周围的哭喊声充耳不闻。
行驶了还不过三分之一，夜叉便见王隽脸色越发凝重，头仿佛有千斤重，慢慢低了下去。
他轻蔑的撇撇嘴，嘲讽道：“怎么，才到这儿就看不下去了？”
王隽的五官挤在一起，喉咙不停地吞咽，似是在压制什么。
“老子也是服你了，你要哭就给我古文——”
“我想吐……”
夜叉手中的木桨一顿，不敢置信道：“你，你说啥？”
王隽忽地瞪大眼睛，胸口开始大幅度地起伏着。
“我晕船了，我想吐！”
“有没有搞错啊？”夜叉拼命地摇动船桨，小小的木舟快到不属于的它的速度。
“你你你给我憋回去……”
话音未落，王隽像章鱼般喷出了大量的墨汁，流了整整一船。
在夜叉满眼惊愕中，王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污秽吐了个痛快，船里满满都是黑色粘稠的呕吐物，而且她小小的身体，仿佛有大大的能量，不到一刻，船上已无处落脚。
夜叉以扭曲的芭蕾舞姿势立在船头小小的一角，瑟瑟发抖。
“我说，你别吐了，我害怕……”
而船上溢出的呕吐物在海面已划出一道黑色的彩虹，并逐渐扩散。木舟无人驾驶，悠悠地穿过业海，耳边也传来不知是人是鬼还是夜叉的嚎叫。
“这都是谁干的？”
“这玩意儿怎么黑乎乎黏糊糊的？”
“好恶心，好可怕，业海都快被污染了！”
夜叉此刻已经麻木了，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人间的一句诗词：“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的绝望，来得飞快。
王隽早顾不得漫过自己裤腿的呕吐物，还在作呕吐状。
其实她本来是不晕船的。
因为自己一直保有人识，所以她不仅能清楚地感知人能感知的一切，而且这些体验带来的冲击还会放大好几倍。
在靠近业海时，她就对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刺鼻的血腥味感到不适。要不是看夜叉耍宝转移了下注意力，她还真能当场表演打退堂鼓。
刚在船上，她就一直憋着气，哪想到了中央地带，这些气味浓烈更重，王隽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垃圾场畅游，眼泪都要熏了出来，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不过她不吃不喝，怎么还能吐这么多啊！
业海彼处的海岸，地藏菩萨听到海的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停住手中转动的佛珠，睁开双眼，摇头轻笑。
那孩子，是叫王隽吧？
她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吸纳亡魂混浊的力量不仅需要时时对抗**，当然也需要时时净化自己的身体，避免沾染污秽。
自己看她一时半会也赶不回去，便告诉那孩子要尽快渡海。只是不知道路上有什么牵绊了她？
而王隽早已躺在到达的海岸，两眼无神地仰望着混沌的“天空”，半晌无话。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就不会在岸上看那么久的把戏了。
体内的污浊已经排干净了，但人生，不，仙生的污浊是擦不干净了。
夜叉在一边看着她，欲言又止。
“没关系，想笑就笑，想骂就骂吧。我已经是地府的笑柄了。”
夜叉望着一边争先恐后上岸，一边尖叫咒骂着的夜叉，再看一眼已成黑色的业海，淡淡吐出几个字：“你们地府还缺人吗？”
“嘎嘎嘎——”头顶乌鸦飞过。
嗯？乌鸦？
王隽猛地坐起来，四处张望。那嘲弄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着：“王隽，你还真是个人才。”
“玄鸟，怎么是你？”王隽欲哭无泪道。
最社死的，不亚于熟人面前丢人现眼。
“怎么，听你的语气好像很想我啊？”
“想，但你不该这时候出现。咦，不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王隽满脸问号。
“嗤嗤嗤——比起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难道不应该先想想怎么解决这堆烂摊子吗？”
“这……”
王隽转头看向夜叉。
“别看我，我不会净化这些污浊。”
“那要不叫地藏菩萨来……”
“嗤嗤嗤——”玄鸟细声尖笑，“菩萨是净化灵魂的污浊的，不是净化你的呕吐物的！”
王隽生无可恋道：“那还有谁能帮我？”
玄鸟在她眼睛前扑扇翅膀，眼珠滴溜溜的转动。“也许，你可以求求我？”
“你？”王隽的灵魂似乎被带走了，“你只是一只小小小鸟，想要飞飞飞却飞呀飞不高……”
夜叉掐住了她的嘴，“喂，你给我冷静一点，这烂摊子可不能就这么扔给我们啊！”
“哼，虽然我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但谁让我们有点儿旧交情呢？”玄鸟凑到王隽的耳边，“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能帮你。”
“我可是地府人员，不能私下与人交易。”王隽义正言辞道。
“那你在地狱呕吐的事迹可就要传遍了。还有，这么多污秽，你得自己清理干净。”
“我忘了你不是人。还有跟小动物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是我的义务。”王隽立刻改口道。
玄鸟这才收起轻浮的语气，郑重地来到王隽的跟前说：“我很牵挂一个人，但我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回来。她也许在三千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我想去找她。”
“我整日在地下跑腿，应该帮不了你。”
玄鸟一笑：“我知道你很快就要去很远的地方，所以到时候请让我与你同行。”
王隽上下打量着玄鸟，像是在说：你还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她有些好奇：“那你找的人到底是谁啊？”
玄鸟傲娇地转过脑袋：“不告诉你。”
“那你多大了？”
玄鸟暴躁地扑扇翅膀：“不告诉你！”
“你之前在谁座下？”
玄鸟伤感地垂下呆毛：“不告诉你……”
王隽无语：“我根本不了解你的来历，万一你要找的是个毁天灭地的大魔王可怎么办？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嗤嗤嗤——”玄鸟笑得眼泪喷了出来，“你以为这是什么话本吗？哪儿有那么多魔王？”
王隽看看一片漆黑的业海，叹了口气。
“好吧，我答应你。”
现在谁还没个随行宠物呢？但见玄鸟那不可一世的模样，王隽觉得自己才像宠物……
得到她的允许后，玄鸟长吸一口气，身体鼓成松软的球体，它黑亮的羽毛支棱起来，活像个长着翅膀的大海胆。
玄鸟在业海上空盘旋几圈，翅羽间扬起的气流卷起高达千丈的巨浪，那浮在海面还未成型的浊物也一并飞扬起来，玄鸟用自己宽大的翅膀一一接住，粘稠的液体牢牢粘在它身上，黝黑发亮。
王隽大开眼界，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拿它当衣服吧……”
下一秒，玄鸟在原地舔舐自己的羽毛梳洗着。
“唔……”
王隽感觉自己又要吐了，夜叉紧紧掐住了她的嘴巴。
不到一个时辰，玄鸟便将污浊清理干净，打了一个气冲云天的嗝后，又恢复成拳头大小，得意地看着王隽，似在等待她的赞赏。
见业海已经恢复原样，夜叉不想再看到王隽了。还不等她拒绝，忙夺过她手中的锁链道：“这些恶鬼不劳您大驾亲自去了。我帮你送到判官那儿去。”
“哎哎，我可以自己来……”
还不等她说完，玄鸟就在她惊恐下抓住她肩膀的衣衫，轻车熟路地向地府的路飞去。
地藏菩萨仰首凝望一人一鸟的影子渐渐远去，微笑阖目：“莲吉，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不太建议在吃饭的时候看这章，但你都看到这儿了，应该也晚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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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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