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又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只见一个全身素色华服的老年太监当先掀起帘子,然后拥着一位穿着白色旗装的圆脸妇人走了进来。
她应该就是我的皇后、未来给溥仪下退位诏书的隆裕太后了。“臣妾恭请皇上圣安。”她冲我万福为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反正她也没跪。
那个老年太监却跪下了。“奴才恭请皇上圣安。”他用尖细的声音说。
“起来吧。”我一边说,一边重新坐下,“皇后用过午膳了吗?”
“还没有。”皇后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冷冷地说。珍妃赶忙上前请安,接着又说:“姐姐快请一起吃吧。”
皇后冷然看着她,没答她的话。过了片刻,她才说道:“李总管,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老年太监走上一步,说道:“回主子,奴才岂敢说什么,奴才只想请主子发落奴才去给老佛爷……老佛爷看守吉壤,以全……不,以乞残生……”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袖擦了擦眼泪。我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人就是名震天下的晚清第一大太监李莲英。
想不到“初次见面”,他的第一个请求居然是去东陵给慈禧看坟,这是怕我将来找机会收拾他,还是打算出去找机会收拾我?
我凝视着他,想从他表情中捕捉到一点真实意图,但失败了。皇后见我不说话,便道:“此事臣妾作不得主,特来请皇上定夺。”
“唔?”一时三刻之间,我也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位慈禧的心腹亲信,只好把球踢回去,“你是后宫之主,这事怎么作不得主?”
其实这只是一句标准的甩锅,谁想皇后的脸色更难看了:“‘后宫之主’四字,臣妾可当不起。老佛爷殡天这么大的事,皇上也不……也没……也是跟珍妃商量的……”
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但我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我曾在史书上读到过,这位皇后仗着自己是慈禧娘家人,平时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眼下慈禧虽然不在了,但她一时之间还保持着过去的惯性,倒也可以理解。说不定这里面还有李莲英的撺掇呢。
“宫里闹刺客,多亏了珍妃奋不顾身,抢过凶器,拼si护驾,朕正琢磨着赏她点什么。”我虽然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却还是庄容答道,“至于李总管么,嗯,毕竟跟了老佛爷这么久,这一份孝心,朕是该成全的。朕瞧不如这么着,李总管,你且留在皇极殿,为老佛爷日夜守灵,待大丧之后,再定行止吧。”
我琢磨了一下,此时此刻,还是把他摁在我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李莲英一愣,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怎么,你……”我的语气忽转严厉,“不想奉旨么?”
“奴才岂敢,”李莲英全身一震,随即又恢复了镇定,“奴才这就去守灵。”
他磕了个头,起身慢慢向门口退去。
“你且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件可以分散他注意力的事,赶紧叫住了他。李莲英眉头微皱,躬身等我吩咐。
“你们说说,这一餐饭食,要多少银子?”我看着李莲英和王商说。
两人都愣住了。“这个……”王商等了片刻,见李莲英不说话,只好踌躇着说,“大概三十两吧……”
“这一餐饭食,就要花三十两银子,这未免太靡费了。”我说,“内务府——”
“——回皇上,我□□物阜民丰,天子富有四海,皇上每日两餐,就吃这么点儿饭食,已经很简朴了。”李莲英居然打断了我的话,“奴才们侍奉不周,该向皇上领罪才是。”
我也皱起了眉头:这货这时候说这种话,不知是何用意?
“就是,皇上,这点儿菜算什么。”王商跟着凑热闹,“老佛爷一餐要一百二三十道菜,一天的开销,就要一百五十两呐!”
“咳咳。”李莲英清了清嗓子,似乎是不让他再说下去。王商一哆嗦,立刻意识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赶忙住口。
我则瞪了一眼王商:很好,老子要的就是这句话。
“一百五十两?”我马上说,“嘿嘿,当年邓世昌一个月的俸禄,是多少银子?”
“谁……谁?”这下连皇后和珍妃都愣了。李莲英和王商更是面面相觑,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们当然莫名其妙。他们不会猜到我问这句话的用意。
这是皇后进来之前,我才刚想到的:我暂停维新变法,只是为了缓和跟后党的关系,从长远来看,我终究不可能沿着慈禧的道路走下去。的确,我现在必须做出“继承慈禧遗志”的姿态,但在做姿态的同时,我还要找到一个适当的突破口,来彰显我与慈禧的不同。
这个突破口不能太大,更不能太触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但又必须足够醒目,能让人感受到我的决心——稳健地推动变革的决心。
感谢这顿饭给我的灵感,这个突破口说来就来。
“回……回皇上,您……您是说北、北洋……”珍妃奇怪地看着我,吞吞吐吐地说,“致远舰的管带……邓世昌?”
“是啊。”我一边说着,一边打手势招呼皇后和她坐下,“朕问的就是他。”
“这个……”珍妃坐在我身边,皱眉看看我,又看看仍然站着的皇后,“这个……臣妾……”
我猜她心里大概在想,老娘知道邓世昌这个人就不错了,你怎么能问这么刁钻的问题?
“不知道也没关系,朕告诉你就是了。邓世昌一个月的俸禄,是三百三十两。”我说,“这在我大清朝的官奉里,算是非常高的了,要知道,各省的督抚们,一年的官俸也才一百八十两。”
当然,如果刘公岛上的导游说的不对,那就当我没说。
“皇上……”珍妃好像悟到了什么,“你是想说……”
“朕是想说……嘿嘿,朕是想说什么呢?”我招呼了一下王商,“王商,你再辛苦一下,把朕说的话记下来,一会儿用大白话写成邸报,发出去。”
王商困惑地答应一声,叫身边小太监取来纸笔,然后趴在那张摆放咸菜的桌子一角,怔怔地看着我。
“到朕这张桌子来写。”我用一种之前我从未想象过的威严语气说,同时站起身来,珍妃愣了一下,也跟着我站起,“就这么写:当年,邓世昌一个月的俸禄,是三百三十两银子,而老佛爷一日的餐食,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我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这座偏殿的房梁。想不到,我读史二十年,今天竟有机会对史书上的人物,说出这些话。
看着这一屋子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的心里泛起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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