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丛将副卡收起来之后,听到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老气横秋,仿佛是历经沧桑的老年人在临死前终于听说孙子结婚了的欣慰,给郁丛吓一大跳,以为家里闹鬼了。
他如临大敌转过身去,又把郁应乔吓一跳,成熟稳重的男人露出了些许迷茫。
“怎么了?你这个眼神像我身患重病了。”
郁丛沉默两秒才开口:“没什么……”
他现在得了一种看见郁应乔就会想起自己当了梁矜言的狗,从而心虚的病。尤其是当他和郁应乔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一点之后,就更心虚了。
郁应乔眼睛一眯,忽然道:“你在心虚什么?”
郁丛:“……我有吗?我没有吧。”
怎么回事,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也没多少年,郁应乔怎么可能从他表情里看出端倪?还是说他太明显了?
兄弟俩沉默相对了片刻,郁应乔开口揭过话题:“刚才你在书房外面站了多久?”
提及这个,郁丛倒是不心虚了,反而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毫无波澜。
“哦,也就几分钟吧,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我没想听的。”
他无所谓地玩起扔瓶子,还剩一大半水的塑料瓶被他抛起,落地时却没能立稳,倒在了地上。他眼也不眨,捡回来之后再次抛起。
郁应乔忽然说了声“抱歉”,郁丛手一抖,塑料瓶被他扔了出去,咕噜咕噜滚到了花园里。
他垂眼,没去看他哥,小声道:“道什么歉,怪吓人的。”
郁应乔又叹了声气:“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让你听见那些话了。”
郁丛抱着自己膝盖,只给郁应乔留了个侧脸。低垂的眼睫颤了颤,眼神不在乎,整个人看起来却透着几分倔。
想了想,郁丛才说:“没事,听了就听了,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爸讨厌我。他讨厌他的,关我屁事。”
郁应乔心口闷闷的,或许现在不适合深入聊这个话题,父亲的偏见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很难改变。
他开口道:“小孩子别养成说脏话的习惯。”
郁丛一脸不服气看了他一眼:“这就脏了?那你真干净。”
郁应乔:“……”
这张嘴,越长大越不饶人。
他思索片刻,又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以前把那本日记交给我之后,明明说要当我的跟班,为什么又不理我了?”
这话出自一个快而立之年的人口中,显得有些幼稚了,但郁应乔的确执着于这件事,他这几年都没能想通。
郁丛的表情则空白了几瞬,转过头来,一脸疑惑。
“我不理你?”他问,“难道不是你让人跟我说别来烦你了吗?”
郁应乔皱眉,很快思索出了答案。
原来是有人从中作祟。
可能和那本日记的始作俑者是同一人吧,不想见到他和郁丛兄友弟恭。至于具体是谁,想也知道了。
他之前以为霍祁只是因为在郁家长大,对这个家拥有归属感,自郁丛回来之后又占有欲作祟,所以和小丛不对付。
但这段时间,他对霍祁的看法不得不重新构建。即使这些事尚且没有证据,他也不再以礼貌的想法去看待,而是以最坏的预设去猜想霍祁的为人。
因为他们一家人都被霍祁骗了。
或许只有郁丛是最清醒的那个,可从前也没有人站出来替郁丛说话。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郁丛表情也变得了然,但依然不确定地问:“霍祁吗?真有人这么闲啊?”
“可能是,”郁应乔道,“我会去查清楚的。”
这其中还有一些细节不明,例如日记是如何出现在郁丛学校里的。因为郁丛高中时,霍祁早已经回到霍家生活了两年,就读的学校也是另一所。
他得去查清楚,给小丛一个交代。
郁丛有些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无意识的动作,却让郁应乔被可爱到了,一瞬间透过青年看见了以前那个小孩。他忽然记起来,小时候郁丛也喜欢做这个动作,不过被父母以粗鲁为由纠正了。
所以这次他没开口,只静静地看着郁丛揉脸,似乎在让自己变得清醒。只不过力气有点大,把自己脸颊都揉红了些。
“饿死了饿死了,我要去吃饭。”郁丛嘟嘟囔囔着站起来,“要是缺了这顿,梁矜言知道了又得……”
话说到一半,郁丛才突然反应过来,紧急闭嘴。
然而还是被他哥听到了,问他:“梁矜言?”
郁丛脑筋急转弯,装作坦然道:“对啊,不是你让他监督我吃饭的吗,你忘了?”
郁应乔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是,不过你连我的话都不听,还真听他的话。”
大有失落之意。
郁丛有点无措地看了看他哥,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毕竟他哥从来没表露过这种情绪……算了,他还是装作没听见吧。
没等到弟弟安慰甚至敷衍的郁应乔,更失落了,眼睁睁看着郁丛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往楼下去。
……回头他得去找梁矜言,探讨一下如何跟年轻人拉近距离。
郁应乔跟着下楼,越想越不对劲。以前也没看见梁矜言跟小孩子有过接触,朋友的孩子见到梁矜言就像见到了天敌,通常躲得远远的。
郁丛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慢,和他逐渐拉开距离,他被饿得不行,一心只想吃饭。反正今天是被叫回来参加家宴的,要是吃不到郁家的饭,那他白来了。
他走下楼梯,忽然在三楼拐角处看见个立在角落的人影。
是霍祁。
对方衣服下摆沾了水,但整个人看起来和狼狈二字完全不搭边,依然光彩照人。看着他的目光并不意外,似乎专程在这里等他。
郁丛没说话,他知道霍祁会忍不住开口的。
果然,几秒钟之后,没等到他回应的霍祁先开口道:“表哥不觉得今天自己有点过分吗?”
郁丛差点笑出来。
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话说得义正词严,就好像来行使正义的善良主角。他甚至感到好奇,到底是真的这样想,还是装出来的?
霍祁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是坚信不疑的表情,瞳仁比一般人的更大,平日里显得可爱,但死死盯着某个人时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又补充道:“今天表哥说的话,无论哪一句被姑父和姑姑知道了,都会生气的。”
郁丛被威胁了。
新鲜事,霍祁从前不会对他表露出任何真实想法,完全不留下任何针对他的蛛丝马迹。今天应该是真的被惹到了,才会威胁他吧?
郁丛开口问:“你的从容呢?威胁我多掉价啊。”
霍祁被戳中心事,又不说话了。
他看见这人就烦,不打算多说,准备继续下楼时却又被叫住了。
霍祁上前一步,语气淡淡的:“表哥,其实那个花房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它已经太旧了。”
见郁丛不回应,霍祁又走近一步,略微歪了一下脑袋,显得更为无辜。
“表哥为什么不让姑妈再给你修一个新的,是因为不想吗?”
郁丛盯着霍祁,成年后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对方。小时候霍祁是被富养的孩子,长得白净圆润,很讨人喜欢。但现在拔高变瘦了,或许是因为学舞蹈,身形如同柳枝一般纤长。
外貌变了,但看向他的表情是不变的。
郁丛答道:“就一个花房,你想诛心?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对丢掉的东西是不会有半分留恋的。”
上方楼梯传来脚步声,是郁应乔下来了。
霍祁听见之后表情闪过一丝意外与惊慌,似乎没预料到还有人,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眼神阴恻恻地盯着他。
郁丛太熟悉这个眼神了,所以在霍祁身形刚刚歪了一点的时候,就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臂。霍祁被识破目的,不甘地像挣脱,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想摔下去嫁祸我啊?”郁丛问,“这招玩多了,小心哪一次直接把自己摔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霍祁紧张地低声道:“快放开我!”
郁丛不为所动。虽然他哥现在也知道了霍祁的路数,但还没亲眼见识过,郁丛打算给他哥开开眼界。
他抬头,视野里他哥的半个身体已经转过楼梯平台,就快要看见他们。
“诶哥,你快来看看……”
然而话说到一半,一只手突然在他背上重重一推,站在平台边缘的郁丛,顺着力道朝下方的楼梯倒去。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心说这次大意了,就听见他哥在上面撕心裂肺喊了声“小丛”。
喊喊喊,有这功夫怎么不扑下来拉他一把!
算了,扑下来的话只会把他压成肉垫。
余光里,被他拽着胳膊的霍祁也随着一起往下倒,郁丛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污蔑不了他就干脆同归于尽是吧!
有这么恨吗?!
一切发生太快,又仿佛慢镜头,但天旋地转间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郁丛做好了撞击准备,却在下一秒被稳稳接住了。
嗯?
什么情况……怎么感觉到有个又软又硬的人肉垫子?
“从天而降啊,”梁矜言的嗓音在他耳后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不早不晚,看来我到得正是时候。”
郁丛猛然回过神,在男人怀里转了半个圈,目光正对着梁矜言垂下的眼眸。
“这么巧吗?会不会太狗血了??”他不禁发问。
男人挑眉:“狗血?那我松手了,你可要站稳。”
话音一落,郁丛才发觉自己腰上搭着一只手,而那只手突然离开了。他原本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歪在楼梯上,一旦失去外力搀扶根本站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只好努力扒住眼前的男人。
被重新抱紧了,郁丛才下意识殷勤道:“不狗血,还得是您才能接住,换个人来肯定会被我撞骨折,要么在地上摔个四脚朝天……”
梁矜言没笑,看他的眼神有些无奈,开口提醒:“的确有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啊……”郁丛低头一看,霍祁摔地上爬不起来,好像晕过去了。
楼梯上的动静太大,不仅郁应乔被吓了一跳,就连其他人也纷纷赶过来,包括不远处书房里的郁永涛。
梁矜言抬眼,跟一脸不可置信的郁永涛对上视线,笑了笑,依然搂着人家小儿子没松手。
“不好意思,我只接得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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