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峰偏殿的小炼丹房内,弥漫着干燥的药草香和丹炉底部灵火残留的微灼气息。祁子夷正撅着屁股,在一排排塞得满满当当的檀木药柜里翻箱倒柜,嘴里骂骂咧咧。
“啧!关师姐给的这‘九转玉露膏’放哪儿去了?说好的消肿化瘀极品呢?老子脸上这巴掌印……不对,是替某条没良心的龙崽子挨的鞭痕还没消透呢!”他一边嘀咕,一边粗暴地推开几个装着低阶草药的玉匣,“还有上次从百草园顺来的‘凝神香’,也找不到了?泠燃那小子现在气息冰得能冻死人,点个香熏熏屋子也好啊……”
他完全沉浸在“债主”兼“老妈子”的琐碎怨念里,仿佛不久前云海露台上那场单方面的“算账”和那罐加了双倍蜜的丹药,已经彻底撕开了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那层名为“蜕变”与“威压”的薄冰。骨子里那个暴躁、操心、又忍不住想给自家崽子倒腾点好东西的祁子夷,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满血复活。
就在他扒拉开一个沉重的、装着某种坚硬矿物的箱子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泠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靠近丹炉或药柜,只是安静地倚在门框内侧的阴影里。一身月白道袍衬得他银发愈发冷冽,心口那枚半掩的漆黑龙鳞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他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沉淀寒潭的眼眸。右手虚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正抵在心口龙鳞的位置。
祁子夷的动作顿住了。
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隐忍痛楚的寒意,正从泠燃身上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比云海露台上感受到的更加不稳定。那并非刻意释放的威压,倒像是……某种力量在体内不受控制地翻涌。
“喂?”祁子夷直起身,皱着眉看他,“杵那儿当门神呢?心口……龙鳞不舒服?”他语气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烦躁,但眼底的关切却藏不住。
泠燃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祁子夷。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祁子夷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极力压制的痛楚,有一闪而逝的茫然,还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对某种东西的原始渴望?
他的目光,极其精准地,落在了祁子夷刚刚为了找药而随手放在旁边矮几上的——那个装着蜜丸的小玉罐上。
罐子没盖严实,浓郁甜腻的蜜香正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祁子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顿时警铃大作!这眼神他太熟悉了!以前这小子风寒发烧、或者练功岔了气难受的时候,也是这样,眼巴巴地盯着他藏起来的蜜饯罐子!
“喂!泠燃!”祁子夷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把蜜罐护住,“这玩意儿是给你配苦药丸子吃的!不是零嘴!你刚吃过一颗了!别想……”
话音未落!
变故陡生!
一直安静隐忍的泠燃,在那股甜香彻底钻入鼻腔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抵在心口的右手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带着冰晶碎屑的幽蓝光芒!
“吼——!”
一声低沉压抑、完全不似人声、带着洪荒凶戾之气的龙吟,仿佛从他胸腔深处挤出!整个炼丹房的温度骤降!墙壁、药柜、甚至丹炉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祁子夷瞳孔骤缩!
他看到泠燃那只抵在心口的右手,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蓝色鳞片在疯狂蠕动、膨胀!五根修长的手指,在幽蓝光芒中扭曲变形,指节拉长、变得粗粝坚硬,指尖暴涨出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如同玄冰打磨而成的锐利钩爪!
那已不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一只覆盖着细密幽蓝龙鳞、狰狞可怖的龙爪雏形!
更让祁子夷头皮发麻的是,这只失控的、蕴含着恐怖冰寒之力的龙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正朝着他——或者说,朝着他身后矮几上那个散发着诱人甜香的蜜罐——狠狠抓来!
太快了!太近了!
祁子夷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龙爪上每一片幽蓝鳞片边缘凝结的细小冰晶,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寒意!
躲不开!
他体内灵力本就枯竭,根本来不及调动任何防御!千钧一发之际,祁子夷只来得及凭借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练就的本能,猛地侧身,将那只完好的、没拎着蜜罐的左手,横挡在身前!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布料破碎!紧接着是皮肉被锐物割开的闷响!
剧痛瞬间从左臂蔓延至全身!冰冷的龙息混合着血腥气,猛地灌入鼻腔!
祁子夷闷哼一声,被那股巨大的冲击力带得踉跄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药柜上,震得柜子里的瓶瓶罐罐一阵乱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
衣袖从手肘处被整齐撕裂,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狰狞地斜贯在小臂上,皮肉翻卷,边缘迅速凝结出一层诡异的幽蓝色冰晶,正疯狂地向伤口内部和四周蔓延,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和冰冷麻痹感。鲜血涌出,却被那冰晶冻结,在伤口上形成一片片妖异的红蓝冰花。
“嘶……”祁子夷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因为剧痛,而是因为这伤口中蕴含的、属于蜕变后泠燃的、冰冷霸道的龙息力量!这力量正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血肉和经脉!
而此刻,造成这一切的泠燃,似乎也被自己失控的举动和眼前喷溅的鲜血惊呆了。
那只幽蓝的、覆盖着龙鳞的利爪僵在半空中,爪尖还残留着祁子夷的血迹和破碎的衣料。他眼中的凶戾和渴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近乎空洞的茫然和……一种祁子夷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恐慌!
“师……师兄……”泠燃的声音干涩颤抖,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那只变异的龙爪,幽蓝的光芒急速消退,鳞片隐没,扭曲的指爪艰难地、一点点地恢复成人手的形状,但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想去碰祁子夷的伤口,却又像惧怕自己再次失控般猛地停住,那只刚刚恢复人形的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他死死盯着祁子夷手臂上那三道狰狞的、不断蔓延冰晶的伤口,脸色比他的银发还要惨白,薄唇抿得死紧,仿佛承受着比祁子夷更甚的痛苦。
“对……不起……”那三个字,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他周身那股沉静内敛的冰冷威严彻底崩塌,只剩下无措和恐慌,像个做错事却不知如何弥补、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炼丹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丹炉底部灵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以及祁子因疼痛和冰冷侵蚀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祁子夷靠在冰冷的药柜上,低头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左臂,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恐慌无措、银发凌乱、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大麻烦精”。
手臂上的剧痛和刺骨的寒意真实无比,提醒着他刚才那一爪的恐怖威力。这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会拽着他袖子喊疼的少年了。这是拥有足以撕裂他躯体的、属于上古魔龙力量的继承者。
恐惧吗?有一点。后怕吗?肯定有。
但看着泠燃那双盛满了巨大恐慌和自责、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深潭眼眸,看着他悬在半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看着他脸上褪尽血色的脆弱……
祁子夷心头的邪火还没来得及窜起,就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淹没了——妈的,这小混蛋,自己疼得发抖,还怕成这样?
“啧……”祁子夷龇牙咧嘴地吸着气,忍着左臂钻心的疼痛和冰冷麻痹感,用没受伤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巍巍地……够到了旁边矮几上的蜜罐。
他看也没看泠燃,手指哆嗦着,从罐子里抠出一大坨粘稠金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灵蜜。那动作笨拙又暴躁,仿佛在跟谁赌气。
然后,在泠燃茫然又惊愕的注视下,祁子夷恶狠狠地、几乎是糊墙一样,把那坨温热的、甜得发腻的灵蜜,直接、粗暴地、糊在了自己左臂那三道狰狞翻卷、正在蔓延冰晶的伤口上!
“嘶——!”剧烈的刺痛混合着蜜糖带来的奇异粘腻感,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着牙,不管不顾,用右手手指胡乱地把蜜在伤口上抹开、压实,仿佛那不是疗伤的圣品,而是泄愤的泥巴。
“看什么看!”祁子夷疼得龇牙咧嘴,额角青筋直跳,却恶声恶气地冲着呆住的泠燃吼道,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变调,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暴躁,“不是嫌药丸子涩吗?不是馋这玩意儿吗?老子的血掺了蜜,够不够甜?!啊?!”
他喘着粗气,因为疼痛和用力,脸颊肌肉都在抽搐,眼神凶狠地瞪着泠燃,像是在控诉一个十恶不赦的罪行:
“混账龙崽子!爪子收不回去就别乱伸!再有下次……”他顿了顿,似乎想放句狠话,但目光扫过泠燃依旧惨白恐慌的脸和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更显暴躁和……无可奈何的话:
“老子就把你所有的蜜丸都换成黄连粉!苦死你!听到没有?!”
粘稠金黄的灵蜜,混杂着暗红的血和幽蓝的冰晶,在狰狞的伤口上糊了厚厚一层,散发着一种极其怪异又甜腻的气息。剧痛和冰冷被蜜糖的粘腻温热暂时包裹,形成一种荒诞的、难以言喻的感官体验。
泠燃怔怔地看着祁子夷手臂上那堪称惨烈的“蜜敷”现场,看着他疼得扭曲却依旧凶巴巴的脸,听着他那毫无威慑力、甚至带着点幼稚的威胁……
他悬在半空、颤抖的手,终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垂落下来。深潭般的眼眸里,那巨大的恐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晃动着,然后,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滚烫的、混杂着酸楚和某种灼热温度的情绪,如同熔岩般,艰难地穿透了冰冷的寒潭,缓缓地、汹涌地漫溢上来。
他看着那糊满了蜜和血的伤口,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那伤口是烙在他自己心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那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祁子夷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像是被这声蚊子哼似的回应戳了个洞,噗嗤一下,泄了大半。只剩下手臂上火辣辣、冰凉凉、又粘腻腻的诡异痛感,以及一种……“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祖宗”的悲愤和认命。
他烦躁地扭过头,不再看泠燃那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样,目光落在自己那惨不忍睹、糊满了金黄蜜糖的左臂上,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妈的!
这算什么事儿!
这账……回头得加上利息!连本带利!用蜜还!双倍!不!十倍!
混账龙崽子!
他恶狠狠地想着,却没注意到,自己那因为疼痛和暴躁而紧皱的眉头,在扭过头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微微舒展了一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