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无声无息弃她一人独守空房沦为笑柄的是他;三年后,隐姓埋名助她一人重起家业创造希望的也是他。
余静昭瞧着眼前这位故人,说不出话来。
“我支持她。”萧骕牵着高头大马步步紧逼,目光坚决,再度表明心中所想。
自柳复一事被全镇知晓后,萧骕就摇身一变,从人人唾弃的不孝子,转眼成了慈阳镇人人称赞的大功臣,名声显赫。
因此,见萧骕改头换面重新出现在稻杏村,赵里正彻底慌了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这……”
余静昭内心极其煎熬,原本还在同赵里正争锋相对的她刹那没了气焰,侧过身子眼神躲闪。
“里正大人,既然余姑娘能公然向您示威,那便是质疑您的手段,若您当真问心无愧,自然要接收她的挑战不是?”萧骕攥着缰绳,缓步走至赵里正跟前,目中尽是戏谑意味。
然而他身旁的那匹骏马,却镇住气氛,压了赵里正不少风头。
余静昭忽然的沉默叫赵里正一时也不知所措,只得胡乱说道:“这……这……这小娘子临时起意胡言乱语……再说了,即便要换里正,也不是一时就能换的,也不能这般乱来……”
一听赵里正这话,萧骕倒是抓住了把柄,即刻狡辩道:“对,一时确实换不来。”
“你瞧瞧,还得是萧四公子明理……”
“那这样,你们二人且来比试一场,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何?”
本以为萧骕能顺着赵里正之意阻止了这场闹剧,可思前想后他终归还是“余静昭的人”,拉拢不成,倒叫赵里正被牵着鼻子走了。
余静昭本意只想拆了赵里正的台子,因此即便她多么不悦萧骕,依旧握住他抛出的引子接续叫嚣下去:“正是,既然是稻杏村里正,自然是要顺着稻杏村村民之意,两周之内,你我二人在全村人的见证下公平竞争,让大家选他们心中的里正。”
眼看这场闹剧闹得实在叫人丢了颜面,何况萧骕还站在此处施压,赵里正心中虽骂了余静昭千遍,也不好继续赖皮,只得悻悻应了下来。
围在周边的村民们倒是看够了热闹,眼见赵里正在一小娘子手上栽了跟头,纷纷暗自窃喜。
“看什么看!这大冬天的,还不回去取暖!”赵里正这回可是被他二人耍得团团转,一时气不过就冲周遭人撒起气来,不一会儿,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小道就被清了个干净。
可余静昭仍旧不愿见萧骕,于是她刻意顺着一哄而散的人群快步溜走,对身后牵着大马的萧骕毫不留情。
“阿昭!阿昭!”萧骕垫起脚想要叫住余静昭,怎奈她丝毫没有回头之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她还是不肯见我。
萧骕方才的意气瞬间熄了下来,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不顾一切闷着头就往家里走去,余静昭当下早已心乱如麻,她一声不吭就往里屋疾走的模样,把谭阿婆都吓了一跳。
万氏正巧从屋里出来,刚想同余静昭说些什么,她却不见了踪影。
谭阿婆疑惑地同万氏攀谈几句:“方才出门之时还好好的,这下是怎么了?”
对此,万氏也是一头雾水,耸了耸肩不明所以。
余静昭回到谭家不久,萧骕也牵着马在谭家门口驻足。
但此时,谭家大门却被掩得严实,想必他们也没有迎客的念头。
怀着一颗落寞的心,萧骕只好背着包袱转身离开,既然余静昭仍旧不愿见他,那他只好识相地离她远些。
待他转过身去,正想沿路返回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从对面传来:
“阿四?”
抬目看去,眼前之人,正是廖亦昂。
“我们还以为你会待在京中不回来了,没承想你还是回这儿了。”廖亦昂和余静昭截然相反,他一见到眼前这位老友,眼中尽是满溢的欣快。
见到廖亦昂,纵使他心中落寞,但也知礼数,挤出一抹笑意回道:“我告了假,回来……处理些家事。”
廖亦昂听得云里雾里,却也先应了声,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后无意瞥见了谭家紧掩的门扉,立马就理解了其中的意味。
想来也是,经此一事,余静昭那倔脾气定然还在气头上。
可这严冬之中,将他一人关在门外受寒也不成体统,于是,廖亦昂索性向萧骕启齿:“阿昭她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你也不能在人家门口站一天不是?正巧我家有一间空房,要不你先暂住我家,等阿昭自己想明白,你再去找她也不迟。”
“啊……好……多谢……”萧骕吐着白气拱手道谢。
临走之时,他依旧向屋内看了一眼,目光中写满了无奈和不舍。
罢了,本就是他惹出来的祸事,被拒之门外也是他应得的。
其实,余静昭当然知道萧骕站在门外,但她就是不愿出面,直到马蹄声愈来愈远,她的目光才松了半分。
谭阿婆也对她这外孙心中所想了如指掌,待萧骕走远,她轻叹一声,撩开布帘就走了过来。
谭阿婆伸手贴了贴余静昭的眉头,接着,又盖住她的小手,语重心长地同她说道:“阿昭啊,他萧骕纵使再怎样对不住你,你也不该和自己过不去,你瞧瞧你如今这副模样,闷闷不乐的,不正合了他的心意?”
“……”
“他既然来了,自是想与你讲清一切的,我刚从门缝中瞧见了他那模样,那架势怕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外婆,我不想见他。”
“外婆当然明白你不想见他,但这村子就这般大,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若是他每日就死守在家门口呢?难不成他在村中一日,你便一日不出门吗?”
“……”
“阿昭啊,外婆一直觉着你是个办事利落之人,你看你手下的那两间铺子,在短短几月就被你打理得人人称赞,怎的到了感情之事,你却这般优柔寡断的?”
“我……”
余静昭刚想继续辩驳,可一抬头就迎上谭阿婆的眸子,她瞧出了谭阿婆满眼的担忧,一时说不出话来。
谭阿婆也看出了她湿润泛红的眼眶,心中骤然生出一丝不忍。
祖孙二人相顾无言,眼角被外头趁机而入的寒气吹得生疼。
“你倘若实在不愿,那便先歇会儿吧,慢慢想,不急。”
说罢,谭阿婆就牵着余静昭的手将她领到床边促她躺下,给她塞好了被褥。
待房门被谭阿婆轻轻关上,余静昭也合上了眼睛,她眼帘一落,滚烫的泪水当即顺着眼角滴了下来。
她头一次这般无措,头一次心中皆是迷茫。
随着日头渐升,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村舍的青瓦上,瓦片上的霜露开始融化,滴落的声音细腻而悠远。
不知不觉之间,余静昭已睡了一个时辰。
“笃笃笃”几声沉闷的叩门声打破了余静昭的梦境,眨着惺忪的双眼,她理了理衣襟便直起了身子。
“谁啊?”余静昭用略带沙哑的声线问道。
“是我。”
她一听便知,敲门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廖亦昂。
“进来吧。”
得了她的准许,廖亦昂小心翼翼地微微推开房门,先透过门缝向屋内看了一眼,见余静昭好好坐在床上,他这才走了进来。
走着走着,廖亦昂边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封信件赫然出现在余静昭眼前。
她并不了解廖亦昂之意,却也伸手将信件接了过来。
拆开信封一看,枯黄的纸张上写满了黑字——待她一句句念来,才恍然大悟,这原是一封公文,是宣告余静昭爹娘无罪的公文!
她一时失语,不知从何讲起。
于是,廖亦昂抢先开了口:“这是萧骕叫我送来的,他知道你不愿见他,就叫我给你送来了。”
“这……”
“阿昭,他绝不是成心要负你的。”廖亦昂特意压低了声音,眼中尽是真诚,“你有你的难处,他也有他的难处。”
看着廖亦昂的眸子,余静昭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他……现在如何了?”
“他在我家借住,也同我道明了这段日子来的一切。”
“……”
“自他回京后,官家便下诏处置了玄王一党,谋反之事总算得以摆平,官家大悦,他也得了封赏。按理,本是要和时裕一同去边关赴任,但他深知愧对家人,也愧对于你,因而特意向官家告了假,许诺待把事务都处理好后,他再去边关。而且你看,他甚至还记着你心之所念,向朝廷求了这份公文,只求叫你安心。”
“他教你的话术?”
没想到余静昭是油盐不进,突然冒出这话来,叫廖亦昂属实不知如何作答,他只好指着被她拿在手上的公文说道:“即便他满口谎言,这个,总是真的。”
虽说只是随口一说,她手中拿着的白纸黑字却也堵住了她的嘴。
“阿昭,事已至此,你见他也好,不见他也罢,他自不会强求,一切皆在你。”说罢,廖亦昂便撑着床沿起了身,理了理衣摆,向余静昭伸出手来,“走吧,一起去接你爹娘出来。”
诚然,正如廖亦昂所说,即使她如何气恼,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她爹娘从狱中救出,其余恩怨,之后再论。
随后,廖亦昂便和余静昭一齐来到了县衙,待她心惊胆战地将公文呈上,县令蹙起眉头认真瞧了几遍,没多久,便派人去狱中将人放了出来。
怀揣满心欢喜,余静昭守在狱外心急如焚,生怕又出什么差错,叫她爹娘再受些苦头。
在狱卒的带领下,余静昭爹娘缓缓步出牢狱的阴森大门。
她阿爹余丰年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他的双腿因长期的囚禁而显得软弱无力。
他的手紧紧握着娘子谭笑的手臂,谭笑则微微依偎在官人身旁,她的衣衫虽破旧,却依旧整洁地穿在身上。
余丰年的头微微抬起,目光穿透了狱中的阴霾,投向了门外那片自由的天空。
而谭笑则在余丰年的搀扶下,渐渐挺直了腰板,她的眼角挂着泪珠,嘴角却泛起了久违的微笑。
当夫妇二人身影出现在监牢门口,余静昭不禁泪如泉涌,疾步上前,扑入爹娘的怀抱。
那动情的拥抱,似要将所有的冤屈与苦难化作乌有。
“爹!娘!”余静昭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委屈。
夫妇二人抚摸着她的秀发,眼中既有重逢的喜悦,也有对女儿独自承受困苦的愧疚。
余丰年颤抖着双手,轻抚妻女的脸颊。
一家相拥而泣,泪水洒在冰冷的石阶上。
她终于,终于离自己梦中的生活更近了一步。
廖亦昂心细,特意为二老捎了两件棉衣,悄悄给他们披上后,便识相地退了下去,留他们一家相聚。
拭干泪水,余丰年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的廖亦昂,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启齿问道:“阿昭,这位是……”
“啊,爹娘,我郑重介绍一下,他是廖亦昂,我幼时伙伴。”一听余丰年发问,余静昭即刻清了清嗓子同她爹娘讲道。
随后,余丰年的眼中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浅浅喃道:“好,好,是个好孩子……”
“我们先回家吧,外边儿冷。”一阵凉风袭来,余静昭打了个寒噤,因而将她爹娘搂得更紧了几分。
本就考虑到她爹娘出狱衣衫单薄受不住外头的酷寒,所以来此之前,余静昭还雇了驾马车,只为叫他们回途舒适些。
眼看她阿娘一直打着寒颤,余静昭连忙催促着他们二人上车,同廖亦昂一道先回稻杏村,至于其他琐事,稍后再议。
马车轱辘辘前行,穿过街巷,车身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与蹄声交织成一首古韵悠扬的古曲,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淡淡的辙痕。
入狱大半年,余静昭爹娘对女儿现状尤为在意,因此谭笑一边握住余静昭的手一边匆匆询问道:“阿昭啊,你现如今,住哪儿啊?吃穿用度可还够?身边可有人照料?”
“我同外翁他们住在一处,也起了个生意,生活还是如意的。”
即便余静昭并未道出此间艰辛,可知女莫若母,谭笑光是瞧着女儿疲惫的双眼便知其中难处,心疼地瘪了瘪嘴。
不仅是谭笑关切女儿种种,余丰年也连连追问:“阿昭啊,爹娘入狱……你……你婆家没有为难你吧?”
真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二老不知,余静昭早已没了什么婆家,何来为难之说。
“阿爹,我……我早离开萧家了,他们家,本就容不下我。”
见余静昭骤然神伤,余丰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找补道:“无妨无妨,只要今后我们一家人待在一处,只算他萧家没有福分!我们家阿昭可是顶好的女娘,此后有得他们后悔的。”
她对此仅微微颔首,唇边勉强勾起一抹淡笑。
可谁想她这一答倒是惹得谭笑来了兴致,竟直接挑起下巴冲坐在一旁的廖亦昂使了个眼色:“不过亦昂倒是挺和我心意的,若他萧家没眼光,我们将阿昭许给亦昂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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