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的缘故,街上挂着排列整齐的大红色灯笼,行道树的枝干上环绕着暖黄色小灯串,站在树旁的青年人拢着手,颤颤巍巍地“呵”了一口气,他身旁是一个二十寸左右的行李箱。
对于他而言,除夕并不算是很特殊的日子。父母过世之后,悦然的除夕向来是独自一人度过的。工作之后,悦然将大部分的年节假日都让渡给了有家人陪伴的同事,即便是有热情的同事觉出几分不对,盛情邀请悦然共同过节,也常常被拒绝。
悦然不太希望打扰别人的团聚。
今年却不一样。
恍然陷入某些糟糕思绪之中的悦然被停在身旁的车子引去目光,来人坐在司机的位置上,弯下身子好使悦然看得见他,二人对视间,透出几分温情来。
宋致温文一笑,停下车解了安全带,关上门后冲他柔情地道歉,“刚刚路上堵车了,等太久了吧。”说着将悦然的行李箱往后车厢放,提起时才惊觉箱子竟然如此沉,他道,“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悦然耳廓微红,目光飘飘忽忽不敢看他,“给......给叔叔阿姨带了点礼物......”
宋致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呀。”
他们上车后顺着向阳路往西出发,接下来开上四到五个小时的车程,才进入Y城,那是宋致的故乡。
悦然坐在副驾驶,好像在发呆。
宋致趁着停车间隙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车上暖气烘着,悦然的面庞和手都回温几分,“不要怕,悦然。”
“回家怕什么呢?”
悦然点点头,笑出颊边的梨涡,再抬头,是绿灯了。
*
悦然看书杂,向来是囫囵吞枣的,拿到一本看一本。学业繁重之后,悦然对于较严肃的文学涉猎便少了,他常常借一些较为娱乐化的小说作为消遣,他印象最深的是一本网文小说,现如今已经出版了。那本书里,主角幼年的遭遇不算好,与他亲近的人都死了,所以成长在一个风言风语的环境里——人们骂他命硬,克亲。
悦然在父母亲过世后,总是想起那本书。
像是魔障一样。
他很平静地度过了高中,选择了父母当年的专业,从事人文社科的学习。而后很平静地上大学、保研,进入社会,做的工作和当年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他是如此按部就班,仿佛把人生过成了一滩死水。
而后死水里被扔进了小石子。
——悦然认识宋致,纯属意外。
那天是他生日,他惯常独自一人去影院来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以作自己的生日礼物。
下午三点二十的电影,悦然随机买的票,不知为何,那天整个场只有五六个人,悦然坐在第五排正中间,直到影片上映五分钟之后,有人突然匆匆赶来,他坐在了悦然左手边,隔了一个位置。
悦然很少哭,但那天他哭得很放肆,可以说是失控一样的抽噎,整个影院偶响起几分啜泣,大部分都是他的声音。悦然丢脸又后悔,他向来不会提前查一查片子的主题和中心,偏偏那天的影片是温情片,有关亲情。
这直接击穿了他的防护,整个人软成一滩水,近乎倾斜般地借由泪水吐露自己的孤寂。
身侧递来两三张纸巾,影院好黑,悦然看不清,只听到那人说,“不要哭了。”
声音极是温柔。
悦然带着鼻音小声抱歉,说话颠来倒去,没有逻辑,“谢谢.....谢谢你,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纸巾贴上自己因为肆意的泪水濡湿一片而变得冰凉起来的脸颊,从位置上小心翼翼起身,就往厕所跑去。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几乎称得上是果决的起身跟上来。
悦然躲在厕所最里间,嚎啕大哭。
宋致站在厕所门口,顿了顿,抬脚向外走去。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状态糟糕透了,哭过后透亮的瞳仁因为红肿的眼睛和鼻头,失去了贯来的平静温和,看起来有几分令人啼笑皆非的可爱。
悦然低头翻找自己的口罩,镜子里透出身后的人影。他更显慌乱,想要捂住脸往外跑,却被对方拉住了手臂。
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捧着一杯爆米花,安慰他,“你需要帮助吗?”
*
宋致上大学的时候,隔壁的一位舍友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明明是平日看起来乐观而且开朗的家伙,所以当悲剧发生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同一楼层和与那位同学交好的学生都被叫去做了心理辅导。
那时候,宋致很后悔。
在自杀的前一天,宋致在图书馆遇见过那个男生。他们平常交集不算多,虽然两个宿舍时常有往来,还联机打过游戏,但大部分交际都是宿舍老大的积极行为,宋致本身不是对人热情的人,见到那位男同学沮丧而低沉的样子,他担心自己贸然上前宽慰对方会冒犯他人的边界,犹豫过后,还是骑着自行车回了宿舍。
第二天传来消息之后,宋致几乎是第一反应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在和学校心理导师交谈时,他也直言自己没有办法......想通。
在电影院看到那位青年的哀切,宋致想到了大学时候。
这一次,他伸出了手,面对他的安慰时青年的目光里充满了诧异,也有一瞬间的感激,随后迅速转头,离开位置的动作又快又慌张。
宋致没有犹豫地跟在了对方身后。
*
“这里没有人,还想哭吗?”宋致将热奶茶和爆米花放在手边,询问道。
悦然拿着他的方巾,“已经.....已经没事了。”他垂首道谢。
对方体贴地别过眼去,好让悦然尽可能放松,“不管遇上什么事情,心情不好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如果一直忍着,对身心健康都不好。”
他掏出手机,笑起来如春风,“我们留一个联系方式吧。”
悦然将姓名发过去的时候,身侧的人讶异道,“你的姓好特别,名字也很好听。”
宋致的夸赞太直接,悦然不知不觉高兴起来,那份成年男性丢脸的别扭也压下去几分,真心道,“谢谢你,宋先生。”
宋致在和悦然正式在一起后,一直很感谢那天约自己看电影却放鸽子的胞妹,也感谢自己父母的教导,几十块的电影票,不能浪费。
人们应该发扬节俭精神。
*
而之后再遇见,是他们合作了。一方是甲方团队里的负责人,另一方是乙方团队的成员,悦然跟在上司身后,吃惊地和与上司伸手交握打招呼的宋致,对方穿着风衣,不笑之时有着飒沓的爽利。
再眨眨眼,宋致与他对视,露出了笑容来,是让悦然习惯的温和。
合作方之间的厮杀在无形之中,宋致一方可以称得上是挑剔苛刻,针对乙方的不同方案都提出了有待修改的意见,作为成员第一次上台的悦然难免青涩,但在过程之中却反应极快,救场后果然看到台下上司满意的颔首,宋致对他们攻势悄然婉转下来。
悦然讲完自己的那一部分,另一部分由另一组员来汇报。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终于得以悄悄地安抚自己紧张的心跳,却瞥见那方的宋致对他眨了眨眼睛,又附赠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悦然一怔,轻轻点头,也笑出了两个小梨涡。
这下,却是宋致心跳如擂鼓。
*
商讨完毕,确认了合作的初步事宜,时间已经将近六点半,宋致提出他做东,邀请两方团队共进晚餐。
地方定在一家私人餐厅,宋致问了双方成员有无口味的避讳,随后综合了下意见,点了数道菜,荤素搭配,并前菜与餐后甜点,双方有意的配合下,氛围相当好。
宋致与旁人相谈甚欢,期间举杯数次,桌上不喝酒的人甚少,只有悦然与两位女性,宋致放下红酒杯,见悦然对那盘鲜虾甚为喜爱,再观察了几人口味,又添上了几盘菜,好使得这份贴心不要太过张扬明显。
空盘被候在一旁的侍者即时换下,悦然面对新送上的虾,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公筷。虾仁做的极是美味,刚呈上来时寒气往上冒,一盘仅有九只,叠成塔状,看上去更是精美。新鲜的虾仁剥去外壳,除去虾线,还原天然海鲜的甜味,虾身上的粉末是绿色,经理介绍那是秋葵碾成的碎末,至于其他加的是什么,悦然并没有尝出来。
他的确很中意这样口味清淡的菜,对于浓墨重酱的菜肴动筷极少。
他不知宋致与他人攀谈之际,时有余光落在他身上。
瞥见悦然好奇尝了点红酒后紧紧皱眉的模样,宋致心中暗笑。
晚餐结束已经近八点,几人喝了酒,悦然迷迷糊糊的被上司安排,送合作方的大老板回家。眼下他坐在驾驶位,副驾驶的人朝他露出初见时温柔的笑意,与今日会议上咄咄逼人的锋利模样分裂的厉害,倒使得悦然恍如梦中。
他们的聊天非常随意,悦然放下惴惴的心,身侧的人轻笑一声,看起来很愉悦,“你今天上台发言,我还以为......”
“你会哭出来。”
悦然两颊微温,连反驳都脆弱,“我、我工作中,不会携带私人情绪。”
悦然是可靠的性格,平日相处,同事与上司对他的评价也甚稳重,偏偏那日被宋致撞见最脆弱的时刻,此后在他眼中带上的印象,只有哭过后剔透如水的双眼。
宋致解释道,“如果不是今天又遇见,我还以为你还在念书。”
他们那日影院分别,悦然提出请吃饭以作谢礼,宋致婉言谢绝,只道他并没有做什么,尔后便没有联系。悦然那次提出的归还方巾,在时隔半月后的今天,才得以实现。
萍水相逢,不过如此。
悦然身上穿着西装,是今日为了洽谈特意换的正装,不过,悦然的长相也不像是娃娃脸,宋致有此误会,大概也是因为悦然那天情绪失控,实在太像一个孩子。
这句评价,在悦然看来,不算夸奖。
下车后,宋致扬唇道谢。
悦然倒是非常正式,“那天......真的谢谢你,宋致。”
他在车中暖黄的灯光照耀下,露出一个十分轻软的笑,宋致想,怎么会有人二十七八,却好像对人情世故不甚擅长,说什么、做什么都真心实意。这样的性格,说的不好听是过分老实,但落在他眼中,竟有几分温和的天真。
手中的方巾洗得干净,闻起来,有清淡的皂香。
*
合作结束后,那些能够用来搭话的事宜都成了泡影。
宋致不得不承认,他的悸动并非假象。
他本打算再约一次电影或是饭局,没料到上天厚待至此,也没料到缘分竟如斯恰好。
宋致在知道性向后,一方面囿于本性保守,不欲乱来,另一方面工作忙碌,事业太需时间,结实圈内人的机会甚少,这次好友又来做媒婆工作,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宋致不想回复,那头发来照片后,却立马应允了。
看着这份一寸蓝底人像照,宋致没忍住笑,心道果然是悦然的性格。
好友十分尴尬,连忙补充,真人比照片好看。
宋致心中回复,这倒是。
友人解释,“我这学弟性格好,长得好,偏偏......早年发生一些事吧,这次也是我好说歹说才勉强答应的,就算你到时候和人相谈不满意,你也给我好好说话。”
见面时,悦然看着坐在对面的宋致,如他所料,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来。
也许正确的人的确只需要见三次,他们几乎是在这次见面之后的一周后确定了关系。没有恋爱经验的两个人,到了成熟的年纪,说话做事都十分坦荡,也是性格贴合,他们像是两个半圆,凑成了一个完整的、饱满的圆。
过年前一个月,宋致就有意带悦然回家。
“今年过年,和我一家回家吧。”
对方说出这句话时,倒是难得的紧张,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怕被拒绝,也担心悦然说进度太快。
悦然愣愣的,紧张道,“我、我要做什么啊?”
“你要做到……不紧张就好了。”说完这句话的宋致,吻住了恋人温润的唇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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