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规定,凡妻死者皆可续娶,凡夫死者皆可再嫁。朝廷承平不过一二十年,对民间的婚丧嫁娶都秉持支持的政策。发展人口,劝克农桑。
临安过来之后有许多个小村落集镇。也许是临安城太大,导致附近没有出现大的城镇了。走了几日到了一个叫三河镇的地方。
韩桥听说三河镇中有一名前朝秀才,于是打算在三河镇借宿一夜,拜访一下这位秀才公。
三河镇说是镇,其实就是个稍大些的村庄,村中人口千余户,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互相乡亲邻里熟悉得很。
韩桥在村口问了一户人家,才知道秀才公住在村庄最里面,天色渐暗,夜里拜访也不合适,于是决定先在村子里找个地方住下。
“大娘,请问村子里哪儿有住处?”韩桥向柴门后的老妇人问道。
老妇人隔着柴门露出一只混浊的眼睛,枯木般的眼皮显得她不太友善。老妇人嗓音干哑,带着特有的方言道:“前面有个山神庙,你们可以去住。”
韩桥拱手,“多谢大娘。”
公孙鱼心中颇为不情愿,行动间懒懒散散,挪挪退退。
夜间村子里没人走路,只有韩桥公孙鱼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路上,除了踩着草悉悉索索,寂静无声。
公孙鱼憋不住问:“何不找个人家借宿?”
韩桥回头,正巧捕捉到公孙鱼脸上一闪而逝的恐慌与尴尬,他停下来等公孙鱼走到身侧才继续往前,解释了一句:“这个时节正值粮食丰收,许多人家也许将粮食变卖了银钱,此时去人家借宿,恐有不轨之心,村民大都不愿意。”
“何况,既有借宿之处,何必再麻烦人家?”
公孙鱼无言以对。
好在山神庙不远,二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看见山神庙前挂着的红烛灯笼,一个大大的狮头大门近在眼前,可是偏偏这条路到山神庙大门前有一片坟地!
坟地突兀地立在山神庙侧前方,道路的右手边,如果要到达山神庙,就一定要经过这片坟地。
“这……”公孙鱼心里发寒,不敢往前走,他有预感,如果住进了山神庙,一定会发生什么。
韩桥也十分意外,没料到山神庙前竟然还有坟地。
这片坟地不大,大约不是什么祖坟。乡下人没什么忌讳,一般人死了就是就近埋在自家地里,一是方便祭拜,二是无别处安葬。这片坟地大约是谁家的地头,自己随便埋的。
韩桥提了提身上的背篓,“走吧。”
“等等!”公孙鱼干笑着拉住他,“要不……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韩桥挑了挑眉,轻笑道:“神庙在此,哪个魑魅魍魉敢造次?”
公孙鱼死死拉住他,就是不肯往前,“呵呵,话不能这么说,道观里还闹鬼呢,更何况山神庙。”
韩桥扯了扯衣袖没扯动,公孙鱼跟站桩似的脚下愣是不肯挪动一步。
前方的山神庙狮子大门张牙掘齿似乎在嘲笑二人,门眉上的灯笼吱呀吱呀轻轻摇动,忽明忽暗印照出门前的对联:
消灾解难有求必应,人车平安逢凶化吉。
韩桥叹了口气,一把抓住公孙鱼的手腕,不等他反应过来,拽着他就跑。
公孙鱼没料到他突然跑起来,差点摔个狗吃屎,踉踉跄跄被拽着飞快跑过坟茔,直接拖进了山神庙。
公孙鱼死死抱着山神庙的大柱子,按住胸口喘粗气,惊悸不已。
韩桥嘲笑他:“不是说自己是将军之子么?小小的坟堆就吓住了?”
韩桥放下背篓,按台前有香烛,他先用火折子点燃了案上香烛,烧一柱香拜了拜,插在香炉中。
等韩桥做完这些公孙鱼才缓过劲来,他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瘫坐在庙中的蒲团上。韩桥走过来卸下公孙鱼的背篓,拿出他的水壶,“你在这儿休息,我去打水。”
公孙鱼充耳不闻,他的心神被神庙中的陈设吸引。公孙鱼仰头仔细打量着这座山神庙,神庙大门处没有外院,进了大门就是供奉神庙的大堂,庙中陈设不丰,摆着些香烛纸品,左边有两个稍小一些的神像,一个头顶长角,一个耳朵长毛,右边也是一个神像,公孙鱼分辨不出是什么。
中间的神像最大,面朝大门,张眉瞪目,身披红斗篷,穿戴金甲,手持红缨枪,是一尊非常威武的将军像。像前有香案,香案披着黄布,黄布上书:家宅平安、消灾解难、人车平安、儿女平安、四畜平安、业障消解。
案上摆着供果糕点,香炉中韩桥刚刚供奉的香火正飘起缕缕青烟。
神庙后堂有一些木头百宝阁,上面分行排序地摆着各色红黄彩釉小型造像。
公孙鱼端着蜡烛打量了一圈,正巧韩桥打水回来,他道:“这座神庙虽小,庙中神像倒是丰富。”
“嗯,”韩桥将水壶递给公孙鱼,接过他手上的灯烛道,“村民虔诚,神庙维护得很好。后墙还有一些刚刷了桐油的樟木,看起来像是游神用的避火杖,最近村里可能有游神的祭祀活动。”
公孙鱼喝了口水,惊奇地问:“什么叫游神?”
韩桥将灯烛放在书篓旁,看样子打算收拾一下行囊,只见他掏出露宿用的垫布,又摸索了些别的东西,他已经很习惯公孙鱼没有民间常识,边收拾边说:“民间为了庆祝丰收或者大型节日,通常会举办一些娱神活动,就像庙会一样,游神是其中一种。”
公孙鱼蹲在韩桥身边,给他照着灯光。
韩桥翻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神庙里没有灶台,吃点干粮应付应付。”
公孙鱼回头看看供桌上的瓜果,再瞧瞧手中的干粮,多少有些心酸:这吃的还没泥塑地雕像好!
韩桥看出公孙鱼的想法,抿抿唇道:“吃完早点休息。”
兀自拿出一本经贸通史走到一旁边吃边看。
公孙鱼听着不对,“什么意思?今晚睡哪儿?此处连床都没有?”
韩桥本欲坐下,听闻此话他捏着干粮,抬起头问:“你知道什么叫山神庙吗?”
公孙鱼尴尬地挠挠头,“家里不甚相信鬼神之说,我确实不怎么清楚各种庙有什么区别。”
韩桥闭了闭眼,轻舒一口气,随意坐在一个草编蒲团上解释道:“山神庙分大小,庙小的也许仅有土地公土地婆,高不足三尺,因此也叫土地庙;庙大的有玉皇大帝马王像药王像等,也许会各设案台,三五间庙宇,称之为五圣堂、山神庙;”
“但是,所有的山神庙不论大小,都是给本地村民保佑家宅平安,祈求风调雨顺用的,你见过哪个村的村民需要睡在山神庙?”韩桥看着他说,“所以山神庙一般不设厢房,更不会准备床榻。”
公孙鱼这才明白,合着山神庙只能坐着拜神,不能躺着借宿。
“得了,”公孙鱼往梁柱上一靠,“本少爷从道观睡到破庙,如今连个床榻都睡不上了。我说你学识也太渊博了点儿,这些事儿都是哪知道的?”
韩桥闻言侧首看了看他,公孙鱼费劲儿巴拉地咬干粮,时不时龇牙咧嘴,因为干粮很硬,单纯干嚼既粗糙又硌牙。
韩桥低头沉思片刻,他忽然站起来,在将军像前做了几个公孙鱼看不懂的礼拜。
公孙鱼吃惊地瞅着韩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拜神。
只见韩桥拜了三次,然后站起来直奔供桌,伸手就要拿桌上的供果。
公孙鱼倏然惊起:“喂。”
韩桥动作快的惊人,公孙鱼甚至来不及制止,他就已经将供桌的糕点塞进了公孙鱼的嘴里,甚至直接收起了他手中的干粮,塞给他几个果子。
韩桥自己倒是将干粮吃个干净。
公孙鱼梗着脖子吞下糖糕,瞪大了眼睛问:“你这么做,岂不是渎神?”
韩桥目中露出些许轻蔑之色,他扫视了一圈,十分随意道:“无妨。”
公孙鱼目光在各个神像身上滑过,不敢像韩桥那样随意,但手上的果子没少往嘴里塞。
颠簸了一天,月上中天时,公孙鱼到底抵不过疲惫沉沉睡了过去。
门外的红灯笼依旧随风轻摆,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庙中的神像静静俯视着此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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