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戎俯了俯身,循了个自下而上的角度抬眸看对面的人。抓着漆黑外袍的那只手极有技巧地松了松,衣襟有敞开的趋势。
……不得不说,这人的身材也非常好。
他意有所指道:“好道长,不先给我身衣服穿吗?”
一个将近九尺的大男人,硬生生演出了几分楚楚可怜。
悬烛:“……”
他以为自己听了这带着钩子的声音会有些恶寒,没想到接受良好。只是额角跳了跳,不自觉移开了目光:“没有合你尺寸的,我去给你画一身。”
悬烛还是只穿着那件黑色单衣,漆皮腰封束着他的腰,本来就很劲瘦了,在他侧身时显得更细,给人感觉不盈一握。
柯戎忽觉耳朵发烫,于是他也偏开头,笑了一声:“多谢道长了。”
等悬枝小师弟端着茶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那个容色昳丽到极致的卷发狐狸精,在屏风后半遮半掩地穿衣服,而他的师兄则站在门口,背对那人,一身正气,目不斜视。
“道长,这个系带怎么系,能否帮一帮我?”里间传来询问声。
“……自己研究。”少年回应的声音冰冷,但细看他的面色就能发现,他耳尖红了。
不多时,这人穿好衣服走出来。悬枝见了他才知道,足够漂亮的人即使身着再寡淡不过的白衣,也是天人之姿。
就跟他悬烛师兄一样,整天一身黑袍,却还是像雪地中漆枝的白梅树一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白梅树同那双蓝绿色的异瞳对视两秒,最终不敌其中的盈盈笑意,先行认输,移开了视线。
他看向男人臂弯挽着的那件黑袍,在那白袍金发的映衬下,十分突兀。
突兀是悬烛自己的想法,小悬枝到觉得挺和谐,甚至在他师兄和这人身上,感觉到一丝诡异的相配。
比如沉稳内敛的人身边有妖异狂妄者调和气氛,又比如困坐高台者必有人替他冲锋陷阵。
“衣服不必还我了。”悬烛有点洁癖,衣物都被人穿过了,就不会再收回来。
“悬枝,把茶放下,挑间厢房把这位……狐狸精先生,安顿下来。”
“好的师兄。”小师弟乖乖领命。
在柯戎经过少年时,他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柯戎,我的名字。”
“别再叫狐狸精了。”
热意拂过,悬烛整个人僵住。
“……!”
……太没分寸了!
翻云观里给悬烛分配的别院很大,堂屋后边有个巨大的院子,据说是给他修行用的。如今这里同观外的山野一样,覆着皑皑白雪。
经过院子才是厢房。虽然年幼,但什么都懂的小萝卜头说:“柯先生,您刚才对师兄说的我都听见了。”
“哦?”
柯戎有些讶异,但毫无悔改之意。
悬枝以为他在惊讶自己为什么能听见,就指着自己耳朵说:“修行之人,五感清明。堂屋到这儿的距离,如果再近点,师兄也能听到我们讲话。”
“柯先生,我觉得……您在师兄面前还是收敛点好,切莫将做妖时的放荡习性带到这儿来。”
这小孩儿是真把他当狐狸精了。
他也没解释,只是随口问道:“哦,那你们师兄他会生气么?”
“应该不会吧……好像从未见他生气过。”
悬枝把他带到了东边的一处厢房,勤勤恳恳地铺床,尽了地主之谊。
小萝卜头神情严肃地警告他:“这是离师兄最近的一间厢房,你别想钻规矩的空子,师兄会管教你的。”
柯戎连连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逾矩。
“小师弟,你好像很喜欢我这张脸。”柯戎忽然开口。
悬枝坦然道:“对啊。”
柯戎忍不住逗他:“那你说说看,我和你师兄哪个更好看?”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小萝卜头,这会儿变得支支吾吾,他内心纠结良久,才回答道:“师兄。”
柯戎笑了:“我也这么觉得。”
与柯戎在某些方面达成一致的悬枝离开,柯戎在床榻前坐下,抚着衣袖沉思。衣料是上好的丝绸,穿着舒服至极。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呢……
他在之前的时空流中意识到,这些任务都有共同之处,即推动文明发展,促成文明延续。
可这条时空流有保留记忆的夜使在,能出什么影响文明存续的问题?
难不成同夜使本人有关?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房间门就被叩响,敲门声连续三声,不紧不慢。随后就没了声息。
柯戎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夜使,没想到他在自己地盘也这么有原则,未经允许绝不破门而入。
夜使,真正的正人君子。
柯戎起身为他开门。门口的人长发披散,只穿了件单薄寝衣,估计是快要睡了,又忽然想起来有事要办。
庭中月光皎洁,与悬烛一同进入屋内。
他伸出手,掌心是一条银色的锁链。
悬烛道:“戴上,以免你对观中弟子造成威胁。”
锁链大概是起限制行动的作用,柯戎对此没什么意见。首先他来历不明,被防备情有可原,其次他寄人篱下,理应听从他的指令。
柯戎接过锁链,指间短暂地与悬烛的掌心相碰。他问:“戴哪里?”
悬烛:“都可以。”
柯戎闻言沉吟片刻,在悬烛以为他要反悔时,他忽然将锁链戴在脖子上。
锁链自动扣上后,前端还垂下长长一截。谁会这样戴锁链?
悬烛看着柯戎脖子上狗链一样的链子,蹙了蹙眉:“太不雅观。”
他以为柯戎会戴在手上或腰上,能被挡住被掩饰,再不济戴脚上,别人也看不见。谁能想到他大喇喇地将这东西戴在了脖子上。
锁链作为悬烛的法器之一,许多人都认识。柯戎这个举动,就好像在对所有见到他的人说:我是悬烛的狗。
柯戎无所谓道:“你说的,戴哪都行。”
悬烛思索片刻,将多出来的那段隐藏掉。这样勉强算一个装饰品。
“没别的事了,你休息吧。”他转身离开。
翻云观会给弟子发布下山斩妖除魔的任务,最近一个大任务的接取人是悬烛。
柯戎决定跟着他下山。
他在之前几个没发布任务的时空流都是这么做的。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时,就先找个顺眼的人跟着,看看他在做什么。
而夜使,自然是天上地下最顺眼的一位。
面对他的请求,悬烛自然同意。虽然柯戎身上戴着自己的锁链,但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更安心。
“西南城镇上报狐妖作乱……”柯戎看着任务公文上的内容,“悬烛师兄,你有什么头绪么?”
两人同乘一只巨大仙鹤,飞行于云层之上,飞往西南。
“瓶山有一处极为旺盛的地脉。最坏的情况就是,狐族与当地人为争夺地脉交战。”悬烛抱着配剑闭目养神,顺口道。
也有不那么坏的情况,比如某只大妖被人族的负心汉辜负,报复性地在人族领地作乱。这种情况要好解决得多,做好调解工作就可以。
但是,能让悬烛决定亲自出马的,必然是他已感觉到不对劲。
两人到达时,恰逢狐族与人族在山前的一场大战。
“狐王祥翊,你欺人太甚,我族不过进了瓶山边缘借用地脉,不曾侵犯狐族领地,为何毁我一城!”人族那方有人说。
狐族前线最大的那只白狐,大概就是他们的狐王。狐王祥翊在刀光剑影中化身为人,一手持刀防守,一手化回利爪,击落射向他的箭翎。
他嘴上也没闲着:“甘迹,你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没有进狐族领地吗?再说,瓶山地脉一直归属狐族,你们这是偷盗。”
果然是因为地脉。
柯戎看着下方的情形,道:“悬烛老师,我有问题。”
悬烛示意他问。
“狐族需要地脉来修炼,这我知道。那人族要地脉来做什么?”
“有个定义种族的指标,名叫传承。”悬烛解释道,“在力量、智慧、品行达到一定程度后,经由世界意识判定,可以形成传承。”
“开智生物只有在拥有传承后才可被认定为种族,但每个种族可以拥有不止一个传承。”
只要实力足够强大,一国、一城,乃至一个家族,都可以产生传承。
有些人追求传承,是为了在“生灵录”中有一席之地,而另一些人,只是因为贪婪。
看着已定的战局,悬烛道:“传承是衡量一个地区综合实力的指标,所以在地脉的划分上,我不能偏向任何一方。”
“狐族要输了,你不帮忙吗?”柯戎问。
“我没有干涉既有定数的权力。”悬烛垂眸,“但我会限制人族拥有的地脉的量,他们只能使用瓶山地脉的一半。”
“一半。”柯戎重复着这个词,“还是太多了。”
“夜使大人,所谓公平,并非如此。”
不知是话中的哪个词语惊动了他,悬烛猛地转头,看向柯戎,眸中似有不解。
柯戎这才发现,这个年纪的夜使,眼眸虽然已漆黑如深渊,但并非通晓一切,洞彻一切。
他继续道:“在双方实力不均衡时,你站在绝对中立的位置,便已经偏向了强大的一方。”
柯戎虽然看不到所谓的抽象的“传承”,但他可以看出狐族岌岌可危。
“狐族拿不到足够的地脉,会覆灭吧。我看那只白狐狸撑不了多久了。”柯戎叹道。“可怜的狐狸或许需要一点适度的偏心。”
“你说得对。”悬烛忽然明白了什么,“我应该听你的,划分给狐族更多的地脉。”
初次下界的神明处事时,只会遵从最本真最刻板的律法,但他以后会越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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