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双眼。
几个红绿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漆黑中频跳,伴随着“滴、滴、滴”的机器响动的频率闪烁着。
她的手本能地动了动,碰到微凉坚实的壁,这让她朦胧地察觉到自己正躺在某种狭小空间中。
没等她作出猜想,顶部突然出现一条细长的竖向光线,这道光线缓缓铺开,弧形舱盖慢慢被收进两边的侧板内。她的眼睛适应了一会才逐渐聚焦,两张陌生面孔走入她的视野中。
视线里穿着纯白长褂的男人对一个身穿黑色正装的女人说了些什么,声音仿佛被真空隔阻挤压一样模模糊糊地传过来,她听不清,只看见嘴巴在动。
过了一会,白衣男性走开,她听到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黑衣女人低头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开口说道:“朱利,你能详细描述一下案发经过吗?”
朱利,这个名字将她从某个仿佛真空隔绝的空间中拉回了现实,那种模糊的边界被打破了,她对眼前的情况逐渐有了认知。
案发经过…一些不连贯的记忆片段一闪而过——圣菲克斯门口的石碑、老城区的小巷、藤蔓、雪崩...
等等,雪崩?朱利心中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会有雪崩?
“我是安全局调查员,你可以叫我王警官。”
黑衣女人抬起左手,目光定在手上的通讯腕带上半秒,一个莹蓝光屏立即被唤出,她首先进入工作系统向朱利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退出界面切换到录音模式。
“7月17日,我们接到匿名举报称,有人在老城区违规使用星引力打架斗殴,我们赶到现场后,发现你一个人躺在那失去意识了,能详细说一下在案发前和案发时的情况吗?”
“斗殴?这一定是搞错了。那天我参加了圣菲克斯的入学考试后,在回家路上遇到了袭击。”朱利用手支撑着舱床坐起身,意识仍有几分恍惚。
“你还记得袭击者是谁吗?”
“我没来得及看清,只记得那个人用什么东西勒住我的脖子,之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朱利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莫名觉得这攻击手法有点熟悉,但不太确定。
王警官思考片刻,换了个角度问:“你去参加圣菲克斯北校的入学考试,按来回的路线来说不应该经过那个巷子,为什么要特意绕远路?”
朱利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您为什么断定我是去北校?那条路是南校区通往我家的最短线程,我是个普通人。”
“也就是说,你没有星引力?”
“没有。”她12岁时就被神父判定为精神力衰弱,不可能会有星引力。
王警官沉默了一会,然后从通讯腕带中拖出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朱利将注意力落在悬空的屏幕上。
这是一段监控录像,视点从十字巷的某一端探出,正对着朱利遇袭时经过的那道巷口,时间是傍晚17点,此时并没有什么异常。
朱利的身影从屏幕左侧出现,经过那条十字巷口时,摔了一跤。
王警官将这一段慢放,让朱利看清楚是一条藤蔓像蛇一样从对面漆黑的巷子里的地面伸了出来,将她绊倒了。
随后又出现两根藤蔓勒住她的脖子,缠绕收紧。一个男人从暗处走出来,他一手插在兜里,一手微微朝着朱利抬起,五指张开,越来越多的藤蔓从掌心冒出来,束缚了她拼命想挣脱的双手。
这时,画面中的朱利挣扎的动作停顿了两秒,她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道火光,瞬间将那些藤蔓焚烧殆尽。男人吃痛地甩手,似乎被蔓延过来的火焰灼伤了。
朱利背对着监控摄像头,慢慢站起来,那已经不是被袭击的猎物姿态了。在她抬起手的那一刻,对面的男人连忙趔趄着往巷子里跑。朱利没有往前追,她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然后倒在原地。
这就是案发全程的监控录像,这个案子很简单,当事人的体貌、行径都被录得很清楚。
播放完毕后,王警官再次把进度条拉回火光爆发的瞬间,问朱利对这段有什么解释。
朱利在看第一遍的时候,莫名想起那晚之前做过的一个噩梦。
梦的内容大部分都被遗忘了,只依稀记得她光脚站在一条钢铁索道上,索道的一端连接着看不见顶端的雪山,另一端通向无底的巨渊。她被浓雾笼罩,寒风萧萧,吹得索道不停地颤摇,她只好一直跑一直跑,朝着闪着光的山顶的方向,直到层层积雪如同高墙倾塌一样将她掩埋。
雪崩。
这是唯一能将这个梦境与她身上那股突然出现的火焰联系起来的记忆片段。在朱利被藤条缠绕得不能呼吸的时候,她眼前浮现出汹涌的雪崩向她滚来的景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朱利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不清楚这是否是某种预兆。
王警官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暂时放过这点没再继续追问。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她把袭击朱利的嫌疑人的高清生成影像放大,边观察朱利的表情。
脸庞削瘦,黑发,棕色眼珠。和朱利长得有些像。照片右侧的身份分析结果一眼明了:
朱寄,男,23岁,限制使用星引力被执行人,犯罪记录1项。
“是的,他是我姨妈的孩子,我的表哥。”
他变得更高、更壮了,头发剃成寸头,以至于朱利一开始没认出来。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看到那张脸,但她有些不解,她皱着眉,眉间的肌肉隐隐抽动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不从她脸上跑出来似的。
但她没法克制那些过往有关于朱寄的记忆不从脑海里钻出来。
早年姨妈一家被征募去修补太阳周围的空间能源传输站的防护罩,不幸得了辐射病离世。
朱利的妈妈看他小得可怜,便把他接回自己家里,当成亲生孩子养。岂知时间越久,朱寄暴力的本性日益显露出端倪。
刚到家的时候,他表现得很乖,主动承担家务、帮朱利的妈妈照料窗台上的花草。
一段时间后,他偶尔会恶作剧般地用力扯一下朱利的头发。
年幼的朱利能朦胧地感知到他得逞后的笑容里散发的恶意并不是玩笑,但想到他是个刚刚失去了妈妈爸爸的可怜孩子,她选择不告诉自己的母亲。
虽然她也没有父亲,也并不明白失去家人的感受,但如果妈妈从她生命里离开的话,她一定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恨意的。朱利想。
朱利的体谅没有让朱寄对这世界的恨意减少半分,反而变得更加深了。
他趁朱利写作业的间隙会突然狠狠掐她的胳膊,当妈妈发现朱利身上的淤青并严声教育他时,他立即就泪眼汪汪地低头认错,并承诺下次不会再这样和妹妹开玩笑了。
妈妈因这诚恳的道歉原谅了他。
而下一次,在认错的两天后,他拧断了朱利的手臂。母亲回家时,朱利的脖子正被他用窗台上妈妈最喜欢的那棵藤株绑在椅子上。
朱寄被送去了青少年监管机构。
在与一堆问题少年生活相处中,朱寄的暴力因子就像落入马群的狮子一样被完全激发。
几个月后的一天,朱寄觉醒了星引力。他从监管机构跑了出来。
当晚朱利尚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妈妈过了晚餐时间还没回家。
直到后半夜的一通电话刺破了寂静的夜晚和朱利那满怀担忧的心,12岁的她看见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母亲时,也像现在一样不解。
她不解为什么医生说妈妈虽然活着,但却再也无法醒来了?
她不解为什么朱寄可以随意地从监管所跑出来?
她的所有不解都没有解。
恨意的墙把她从悲痛情绪中隔绝出来,这使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作不出灵敏的反应。她感知着这些,却无法理解。
她所能理解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她想杀了朱寄。
为此,她必须获得星引力。
她几次三番去教堂恳求神父指引她共鸣命星,最终神父将手按在她脊骨处只停留了一会,然后神情怜悯地对她摇摇头。
法庭墙壁上方正中央悬挂着两柄剑交叉的标志。左边是公正之剑,右边是裁决之剑。
朱寄就在这两把剑下被宣判了二十年刑期。
医院里积压着的无人能支付的账单宣判了朱利母亲的死期。
“公正与裁决之剑……”朱利捏着手腕上的通讯腕带,垂眸自语道。
“什么?”王警官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法院的标志。
朱利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她抬眼看向王警官,“他二十年的服刑期才只到第五年,星域法律规定对罪犯减刑额度不能超过总刑期的二分之一,他怎么会提前这么早就出狱?”
“他提前出狱的事情,安全局没有一个人通知我。”
“人身限制令呢?监视居住期呢?这些管制措施难道不应该用在他这样危险暴力的罪犯身上吗?”
“限制使用星引力,对他这种人有什么用!”
朱利的声调逐渐拔高,声音里多了些鼻音。她的眼圈越来越红,眼睛里布满血丝。
王警官看着这个情绪有些失控的女孩,不知作何安慰,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法院与安全局和监狱之间相互推卸责任的运作关系。这些都是她一个人无法决定的。
最终她决定先什么也不说,她静静地等着,准备迎接更激烈的抨击,然后发现朱利也静静地。她已经恢复常态了。
这就发泄完了?
王警官开始向朱利解释第一个问题,这也是她唯一能回答得上的问题。“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就查过,有人在两周前为他做了保释手续,保释人的身份是G03星的一个富商。根据星域法规,罪犯可以在被保释后获得一段时间的自由,但不能离开所属星球,期满再回到监狱继续服刑。朱寄的保释自由时间是一年,不过经过这次的事件,我们很快就会结束他的‘假期’。”
朱利听完,问道:“这个富商是谁?”
“做异兽皮材生意的,姓豪格森。”
“他这次能被判多久?”
“要看法院那边具体的情况,你伤势很轻,昏迷更多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我估计…最多六个月。”
“之后他仍然可以继续享受剩下的‘假期’?”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这次会进行人身限制监视的。”
“嗯。”她很淡地回应了一声,结束了对话。
朱利进门,打开灯。熟悉的家。
这是她和妈妈的家。妈妈死后,就变成了她和奶奶的家。奶奶去世后,现在是她一个人的家。
屋内摆设很符合她所在的这颗贫瘠星球老旧小区的风格。家具被经年累月使用出固定的痕迹,沙发左侧被习惯在那里做手工的奶奶坐得下陷,窗台那面内墙滋生出了壁癌,窗台上有几个造型各异的盆罐,那里面已经没有花了。
通讯腕带突然“滴”了一声。信息提示音。
朱利点开,是圣菲克斯普通研学院发来的录取通知和相关信息。她无心细读。
她看着窗台那里,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试着想象雪崩滚来的画面。
然后她再次睁开眼。屋内寂静,屋外车鸣喧嚣。
什么也没有发生。
新人作者,请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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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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