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微信后过了一周,我们才第一次聊天。
还是她主动的。
她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只手,几根手指修长白净,偏偏食指肿胀发红。
仔细一看,食指上箍着一枚纤细的戒指。戒圈太小,勒进了肉里。
紧接着,她又发来一句话:【能帮忙取下来吗?】
当时我正在宿舍休息,看到消息,心脏猛地狂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腾起,把正在拖地的小七吓了一跳。
我们周末虽然可以休息,但只能按比例外出,而且不能离消防站太远。我一没结婚二没女朋友,除了偶尔购置点生活用品,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七看见我眼冒精光,满屋子乱蹿,跟诈尸似的,忍不住问:“干啥去啊?”
我风风火火地换好衣服,开始整理发型。镜子里的人嘴角疯狂上扬,脸上泛着傻笑。
十秒钟收拾妥当,我丢下一句“出门找个朋友”,抄起手机就走。
“别走太远!”他冲着我的背影大喊。
本来我也有此顾虑,但是一看到她发来的定位,顿时感觉缘分天注定。
她就住在附近的一栋公寓楼里,五分钟后,我就拎着工具箱,气喘吁吁地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看见我,愣了愣,很快绽放出笑容。
“这么快?”她递上拖鞋,把我请进屋里,“真是麻烦你了。”
“一点不麻烦。”我笑笑,抬手抹掉脸上的汗。
她坐在沙发上,伸出手给我看,语气略带歉疚:“肥皂、润唇膏、冰水,我都试过了,就是拔不出来,只好找你帮忙了。”
我蹲在她面前,仔细查看她的左手。她的食指比照片中肿得更厉害了,已经开始发紫。
戒指边缘粗糙,生拉硬拽肯定会刮破皮肤,甚至伤及筋骨。
“这戒指很重要吗?”
她摇摇头,“夜市上买的小玩意,不值钱的。”
我当机立断:“那就剪开吧。”
我打开工具箱,找出一枚垫片,艰难地塞进她的手指和戒指之间的缝隙里,然后用剪切钳进行切割。
怕伤到她,我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她也没催,只静静地观察着手指,或是,观察我。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一滴汗从我鼻尖滑落,砸在她的食指上。
“咔哒”——
伴随着一声轻响,我如释重负,悬着的心终于归到原位。
她也长舒一口气,掰下切断的戒指,放在掌心掂了掂。
“还要吗?”我收拾好工具,征求她的意见,“我可以拿回队里,帮你焊接起来。”
她笑着摇摇头,随手把戒指扔在茶几上。
“随便买着玩的,扔了吧。”
她慢慢活动着手指,我提着工具箱起身,提醒她:“下次遇上这种事,可以直接打119。”
她调侃道:“这点小事,就不占用公共资源了。”
我会心一笑,倒不是因为她玩梗,而是咂摸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原来,在她心里,我属于“私人资源”。
等她手指完全恢复正常,我也准备离开了。
她再次道谢:“对了,你是哪个消防站的?要不我给你送一面锦旗?”
“不用不用。”我面露窘色。这点小事,实在不必昭告天下。
“那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我吃过了。”嘴比脑子快,我说完立马就后悔了。
我再次展现了直男无可救药的情商。
她抿抿唇,沉默数秒——
“要不,我请你喝奶茶?”
—
她的公寓位于一条热闹的商业街上,楼下就有几家人气颇旺的奶茶店。
她问我去哪家,我说都行。
问我喝什么,我又说都行。
怕她觉得我敷衍,我急忙解释,我之前没喝过奶茶,所以没有特别的偏好。一切由她决定。
她宽容地笑了笑,径直走向最东边的那家店。
到手的是一杯黄色的果汁饮品,里面悬浮着黑色的籽。吸进嘴里,酸酸甜甜,冰冰凉凉。
霓虹,晚风,还有这口清甜的果茶,将这个春夜晕染得心旷神怡。
她问我:“以前喝过百香果绿茶吗?”
我摇摇头,将杯子举到眼前,透过霓虹的光,看见无数迷你小瓜子在金黄的液体里起伏荡漾。
“这些籽能吃吗?”
“可以嚼碎了吃,不过你要是不习惯,也可以吐出来。我有个朋友——”
声音蓦地停住,她神色一黯,抿抿唇,视线偏向别处。
我接过她的话:“你朋友喜欢吐出来?”
“嗯。”她勉强一笑,“他说嚼起来像瓜子壳。”
“吐籽多麻烦,又不是吃西瓜。”我嚼碎嘴里的籽,细细品味着,味道意外地不错。
“我点的是五分甜,还可以吗?会不会太甜?”
“很好喝。”我发自内心地喜欢。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啜着奶茶问:“还想吃点别的吗?我请客。”
我很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又怕她太破费。
思来想去,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下一个我请吧。”
她俏皮地挑挑眉,“行,咱们轮着来。”
商业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沿途的小摊琳琅满目,我们一路逛吃逛吃,走到消防站大门外时,我手里还拎着几袋小吃,一把烤串,和两罐冰啤酒。
我们坐在门口的花坛边,抬起头,月亮嵌在对面两栋楼之间,犹如一盏白灯笼。
我望着月亮发了会儿呆,她突然开口:“我明天要去面试了。”
她说了个公司的名字,连我这种消息闭塞的人都听过它的赫赫大名。
“真厉害,祝你好运。”
她谦虚道:“只是进了面试,还没定呢。”
她主动找工作,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想留在这座城市?
我心中莫名欢喜,问:“打算在这里定居了?”
她轻嗯一声,“这里挺好的,让我有种归属感。也许是大学四年留下的回忆太美好了。”
她又问我:“你呢?来这里多久了?”
“快六年了。”
她瞪大眼睛,半信半疑:“你看着挺年轻的,才二十出头吧?”
我无奈地笑了,“我读到高二就辍学了,带我妈来到了这座城市。”
“那时候你还没成年吧?就能当消防员了?”
“我是带我妈来治病的。那时候,我一天打几份工,白天搞装修,晚上摆地摊,下雨天卖伞,大热天卖水……可是,不管攒多少钱,在医院里永远不够花。”
她看着我,轻声问:“后来呢?”
“没过多久,我妈就死了,老家也没人了,我就留在了这里。”
她讷讷道:“对不起啊……”
“你道什么歉?”我苦笑,“我烂命一条,又不是你的错。”
“别这么说。”她注视着我,神情格外认真,“活着就是一种幸运,没有谁的命是烂命。”
她打开一罐啤酒,递给我。
“谢谢。”我跟她碰杯,“亲人都离世后,我突然发现,死也没什么可怕的。至少到了那头,还有人在等我。”
冰冷液体入喉,苦涩压在舌根,远远没有刚才的百香果清甜可口。
像极了我的人生,苦多甜少。
最后,她送我到大门口,微笑着挥手,月亮悬在她的头顶。
“早点休息。”
“祝你明天一切顺利。”我望着月亮,也望着她,心头一片温软,“晚安,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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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休,我去了趟工具间,想找一把气焊枪。
老四正在里面,丁零当啷的不知在修什么。
我跟他打了个招呼,掏出那枚剪断的戒指,想请他帮忙。
“焊是可以焊,不过……肯定很丑。”他眯起眼,打量着这枚戒指。
戒指很朴素,细细的一圈,顶部镶嵌着一朵银色的雪花。
他又抬眼看向我,“这玩意儿贵吗?看这材质,不是铂金的吧?”
“贵是不贵,但是对我有特殊意义。”
他咂咂嘴,说:“焊接的接口太难看了,我建议你把断口的地方磨光滑,做个活口的,这样还能继续戴。”
我琢磨了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么小的戒指,就算接好了,向榆也戴不进去。
说干就干。我先用老虎钳将戒指拉直,又找来锉刀和砂纸,将两端打磨圆滑。
我还没牵过她的手,只能凭着记忆,将戒指拧成一个稍大的圆圈。
“唉,我说老六啊,”老四看着我一顿忙活,又是叹气,又是啧啧摇头,“这种玩意儿,现在的姑娘家都不喜欢了,给你女朋友送点好的吧。”
我耳根发热,也不知在心虚什么,着急忙慌地解释:“不是什么女朋友,就是个……普通朋友,刚认识的。”
“我说呢。送这种东西,能有女朋友才怪。”
他看起来经验丰富,且颇有心得,我决定虚心求教:“现在都流行送什么啊?”怕他误会,还欲盖弥彰地补了句:“送普通的女性朋友。”
“哟哟哟。”他一眼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普通朋友还不简单,逢年过节发个红包就行。”
“那……女朋友呢?”我厚着脸皮问。
“女朋友就得用点心了,什么化妆品啊,名牌包啊,金银首饰啊,”老四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提醒我,“记住啊,得去专柜买!别瞎找代购,小心被骗。”
我连连点头,赶紧找来纸和笔,认真做笔记:“都有哪些牌子?……什么是神仙水?腊梅?是个牌子吗?怎么写啊?哎呀你说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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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收到向榆的微信,她告诉我面试通过了,下周一正式入职。
正好这周末我申请了轮休,于是,我以庆祝她找到工作为由,约她出来吃饭。
她选了家火锅店,我匆匆赶到时,她已经在窗边落座。
她似乎特意打扮过,长发打着卷儿,慵懒地散落在肩头,五官也精心描摹过,双颊透着红晕,整个人看上去明媚如春光。
“到了?”她招呼我坐下,把菜单递过来,“我已经点了几样菜,你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我扫了一眼点餐的小票,面露难色,“只有辣锅吗?我不能吃辣。”
“噢……那我换个鸳鸯锅。”
她喊来服务员。趁她点单的间隙,我把礼物放在桌上,将那枚修补好的戒指搁在最上方。
交代完,她转过头,视线垂落,在那个深红色礼盒上停留许久,又抬眼看向我,目露疑惑。
我语气愉快:“送你的,恭喜你找到工作。”
这是我听从老杨的教诲,特意去附近商场买的一套护肤品,半个月的工资刷地就没了。虽然心疼,但我觉得值得。
她就该用最好的。
“太贵重了。”她蹙起眉,脸色变得严肃,“我们才刚认识,没必要送这么贵的礼物。”
她不仅没有欣喜,甚至有些生气。我一时有些无措,她的反应跟我期待的差太多。
我讪笑着解释:“我不知道送什么,我队友说,女孩都喜欢这个牌子……”
沉默良久,她叹气:“花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我故作轻松。
她固执地追问:“没多少是多少?”
“……三千六。”
她震惊地瞪大眼,语气中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免税店才两千多,唉,你这冤大头……”
我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
此刻,只觉得难堪。
我只想让喜欢的女孩开心,可是我不解风情,也不会货比三家,不知该送什么,怎么买最划算,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感动。
我闷闷地问:“你不喜欢吗?”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神色无比认真:“我觉得太贵重了。”
“我买得起。”我脱口而出。
她嘴唇一抿,想笑,又忍住了。
“你当自己是霸道总裁呢?不是买不买得起的问题。你想啊,你第一次送我礼物,就送SK-II 套装,那我该送什么回礼呢?限量版篮球鞋?下次你再送我什么?最新款苹果手机?这样下去,压力越来越大,你累我也累。咱们没必要把关系搞成这样。”
她说得入情入理,可我还试图挣扎:“我不要什么球鞋、手机。我只想你开心,不需要你回礼。”
她静默许久,摇摇头,把礼盒推到我面前。
“对不起,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小票还在吧?拿去退了——”
她话音一顿,这才注意到礼盒上还有枚戒指。
“诶,你怎么还留着它?”她捻起戒指,终于露出笑容,“你把它修好了啊?”
我重新打起精神:“嗯,我调大了戒圈,试试看。”
她把戒指戴进食指,又取下,轻松自如。
“可以。”她举起手,展示给我看,“就把这当做礼物吧。”
“这本来就是你的。”
她浅浅一笑,眉眼舒展,“是你让它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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