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衔芦带着那道鬼影一起进了石福村。
村子外围安静得古怪，里边却生机迸发，突然某一瞬间，村民们的说话声，不远处传来的犬吠鸡鸣，像是穿透了什么薄膜传入耳中。
林衔芦带着鬼魂往里走去，一人一鬼仿若经过无人之境。
“他们看不见我就算了，怎么连你都看不见啊？”
王菁，也就是女鬼，紧紧跟着林衔芦，亦步亦趋地往村子深处走去。
她分明是个鬼，却比谁都害怕紧张的样子，缩在林衔芦身后，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四周。
闲谈的年长者，在家中附近农地劳作的长辈，四处奔走打闹的孩子们，刨去她们两个不正常因素，分明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村庄早晨的画卷。
林衔芦偏过视线看了她一眼，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便只说道：“我也不清楚。”
王菁点点头，她不太相信林衔芦的回答，但乖巧地什么都没问，毕竟是个随便一下就把自己从平安福上带下来的大佬，可别哪句无心的话就给得罪了。
王菁就是附在刚刚那个平安福上的鬼魂。
鬼魂一般都保留着死前的装束，她穿着一身蓝色的校服，扎着高马尾，走时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的，看着乖巧又可爱。
还只是一个在上高中的小姑娘。
王菁死于一道突起的恶念。
她是走读生，高中放学比较晚，平常都是妈妈来接她。那天晚上家中的妹妹突发高烧，妈妈带着她去了医院，打了电话让丈夫来接。
结果那天男人因为工作留在公司，答应了却没来，王菁便自己打了车回去。
就这么一次……她出了意外，再也没能回家。
“我是看着他们离婚的，妈妈一直带着那个平安福。”小姑娘低着头，马尾在身后一晃一摆，“我其实没怪过他们，凶手也已经被抓了。”
“就是有点可惜，还有这么多东西没来得及体验！”说到后半句，她沮丧地低下了头。
林衔芦没说话，在对方没注意到的地方，偏过头看向地上依偎着少女鬼魂的影子。
王菁侧头看向林衔芦，她由衷地感谢着这位神秘的大佬：“谢谢你帮我转告我妈妈。”
不仅是妈妈，还有一直被困在过去的妹妹。
“举手之劳罢了。”林衔芦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等到凶手下了地狱，会有重新清算的时候。”
虽然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很多人都觉得这份惩罚实在是太轻也太晚，但这点的宽慰总要是有的。
“哎？”少女拉长了尾音，在林衔芦的不解的注视中竖起拇指，冲她眨眨眼，“那真是太好了，多亏了你的消息。”
两人谈话间远处传来笑声，是一群年幼的孩子，王菁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一步，可没等她及时避开，有个女孩往旁边挥了一下手，恰好打在王菁的左臂，直接穿了过去。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死了好多年的鬼魂了。
身边安静下来，王菁抬起自己的手，呆呆地看着自己握起又松开的右手。
在平安结里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沉睡，醒来时不仅有在自言自语的自己，还有对着手机和自己讲话的母亲，她也没觉得哪里奇怪。
直到现在这个意外，她才有了，“啊，原来自己真的已经死了”的实感。
“……王菁？……王菁！”
呼唤声从前边传来，声音从轻到重。
王菁猛地抬起头，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碎裂了，小孩子的欢呼声又传入耳内。
是林衔芦，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见王菁没跟上来，转过身奇怪地盯着呆在原地的女鬼。
这里是条宽阔的大道，林衔芦背后是正在说话的人群，还有经过的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停在路边，转身和空气说话的少女。
少顷，王菁眯着眼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上林衔芦，凑在她身边：“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林家。”林衔芦没回头，感觉到王菁跟上了自己，一边往前走一边回道，“杀鬼。”
王菁：“杀鬼好啊，杀……啥？你说杀什么？”
*
这林家当然不指市里的那个林家，而是林衔芦先前所呆过的，在村子里的那家。
小路的土面被踩的很实，两旁的野草疯长，直接没过了两人的脚踝，王菁低下头，躲过悬在头顶弯折的枯枝。
穿过几条狭窄的小路，她跟着林衔芦爬上了石福村的后山。
后山腰里藏着一座废弃的和道观像极了的建筑。
从外边看着，这建筑陈旧非常，落满了灰的墙面和四周比起来暗了一个明度，墙角还结满了蛛网，甚至连门楣都被摘了。
林衔芦一把推开了大门，王菁则落在她身后，步子有些踌躇。
她一个鬼进这种地方，不会出事吧？
但到了这地方她更不敢掉队，看着林衔芦越发深入的背影，王菁不再犹豫，双手合十朝主殿深深地鞠了几个躬，拜了又拜。
“佛祖在上，我不是坏鬼，连只鸡都不敢杀，您老天有眼，千万放好鬼一条生路……”
她虔诚地低垂着头，不敢睁开哪怕是一点点眼睛，直到熟悉的呼唤传来。
林衔芦转过头，好笑地看着王菁的动作，等她嘴里絮叨完了，才笑着喊道：“王菁？跟上。”
“来了！来了！”王菁三两步跨过地上的门槛。
里边是四合院一般的构造，正前方的就是正殿，殿门大开，两旁的屋子倒是紧闭着。
和外边不同，里面收拾得很干净。
林衔芦先带着王菁去了右手边的房间，房门被打开时发出“吱呀”一道呻吟。里边摆着两张床，左右各一牢牢占据着房间两处，其余的摆设都带着层厚厚的旧色。
林衔芦带着王菁走进去：“你就呆在这里，等我弄好回来。”
王菁点点头，坐到房间中央的椅子上，林衔芦走出去合上门，最后一眼是王菁乖乖坐着，在里面盯着桌面发呆的模样。
这房间中有阵法尚存，林衔芦口中念诀，隐隐流光环绕于屋舍四周，确认了法阵的完好，她转身走向了正殿。
正殿里不供神佛，不供道者，抵着墙面的长桌上摆着三排灵牌，从高到低都是一副样子，名字的四周刻着奇怪的花纹。
旁边放着一包香，是她上次来时准备的，林衔芦抽出两只攥在手心，又在袋子里翻了翻，掏出个火折子。
火折子样式小巧，外壳还刷了一层粉色的颜料。
这颜色还是阿姐给她选的，倒不是觉得小女孩就喜欢粉色，只是喜欢粉粉嫩嫩的东西，单纯觉得好看罢了。
燃起了香，林衔芦对着满墙排位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心中默念：
婆婆，阿姐，我又回来了，望我此去一切顺利。
再恭敬地作了两揖，她将香插入香炉。
婆婆是村里的祭司，阿姐则是林衔芦年幼时在祠堂撞见的鬼魂，当年养父母带着刚出生的她，一家三口刚回到村里，婆婆就来到了山下要将她接走。
长年呆在山上的祭司下山了，尽管再不舍，养父母还是将她交给了对方。在她们的照顾下她健康长大，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祭司的接任者。
年幼时婆婆从不拘着她，林衔芦便常跑下山去玩，石福村不大，村民们淳朴善良，她的养父母恩爱。
林衔芦从小在爱中长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所以，尽管他们都慢慢地离开了自己，尽管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林衔芦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不觉得自己会变成书中那个的“林衔芦”。
定下心神，林衔芦取出放在灵牌后匣子里的木剑，孤身朝山下走去。
“我们是相似的影子”，注意注意，这句话可以是菁菁说的，也可以是小芦花安慰菁菁时说的，但不会是现在的小芦花，平白这么说的。
是菁菁还没适应时，看到小芦花时的感受，
也会是小芦花看到菁菁不适应的状态时想到了刚开始的自己，也是安慰她。
不过，现在小芦花已经不会这么想了，她是个内心超级强大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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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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