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母家的房子不难找，在村子里长大的十几年间，林衔芦也不是只呆在山上。
当时大家都以为她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偶尔学得累了林衔芦还会跑去林家玩，或者直接在那住几天。
对于林衔芦来讲，在父母身边呆着的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幸福。
可惜养父母离世的早，他们的丧礼是婆婆搭着手，在乡里乡亲的帮助下，由刚上初中的林衔芦亲自主持。
而自从他们夫妻离世，婆婆就再也不许她走进林家宅子一步。
养父母的坟就坐落在后山上，那里一整片，葬的都是村民，每年祭祀，林衔芦都会去那拜访。
至于老宅，既然是婆婆三番两次强调的事，林衔芦不准备违背她的意愿。
快走到老宅的时候，邻居一家热热闹闹的交谈声从窗户飘了出来，少女的声音清脆，格外突出。
隔壁家和林家不同，院子只用砖块搭了一圈很低的，才到林衔芦小腿处的围栏。
从她家门口路过时，林衔芦一眼就看见了穿着睡衣和父母斗嘴的少女。
算了算年纪，这位幼时很喜欢粘着她的妹妹也到了上高中的年纪。
但隔壁越是热闹，就越衬得林家的枯寂。
和旧道观不同，这所荒废多年的旧房子就像浸在了灰中，蛛网成结，蚀窗旧墙，到处乌蒙蒙一片。
铁门的门把手上挂着把锁链，林衔芦垫了垫手中铁索的重量，把目光放到了一旁低矮的围墙，上边还顶着个蓝色的板棚。
如果她没有记错，旁边是林家的小车棚。
林衔芦动作利索地攀上了矮墙，右脚在墙面上一蹬，身体就从围墙和车棚间的缝隙钻了进去，轻盈落到地面。
大片灰尘伴着她的动作落下，林衔芦以手掩鼻静静等了一会儿，在眼前扇了扇，才将脸从手的遮挡中移除来。
眼前是偌大的小院，两旁的矮堤上摆满了破破烂烂的花盆，花盆里的土很是凝实，表面就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壳，乌漆嘛黑一团。
林衔芦依次看去，所有的房门大关，紧紧闭合，没留下一丝缝隙。
即使有过心理准备，里面的荒凉还是让林衔芦心里一颤，她闭上眼，跪下朝正厅结结实实拜了三拜。
这一拜，实在等待了太久。
林衔芦直起身体，她恍惚听见了从哪里传来一声轻响，冥冥中似乎有什么被拨动了，穿堂风过，这所屋子就像突然活了过来。
林衔芦再次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衔芦朝右边的小门走去，一打开门正对着一个塞满杂物的小空间，另一边则是通向二楼的楼梯。
这小空间正是楼梯形成的夹角。
林衔芦搬开了堆叠的木头架子，灰尘扑朔朔飞舞，她侧身掩住口鼻，等飞灰都落到地上，才穿过这条临时撑开的拥挤小道。
绕进了这个昏暗的地方，林衔芦从口袋中掏出个手电筒，她指尖沿着手电筒的灯光划过墙壁，直到摸索过大半个墙体，摸到了一点突起。
林衔芦眼睛一亮，指尖往下几寸，摸到了一个凹槽，凹槽里是个旋钮。
她轻轻一转，墙上传出“当啷”一声，墙壁从中间大开起，骤然出现道矮门。
里面的黑暗看着格外厚重，里外跟完全被切割了一般，亮色和暗色泾渭分明，阳光化不开也进不去，黑色也出不来。
看着它，林衔芦突然想到了一罐黑色的不能流动的油漆，人一旦进去了就会被缠住手脚，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林衔芦深深吐出一口气。
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按照所谓的“剧本”来讲，今天就是她的死期，但要说太害怕也不至于。
石福村是少有的，到现在还拥有祭司这种存在的村子，这便是因为她们出生时就拥有一种特别的力量。
按照山上的古籍记载，先人们将这股力量称作灵力，起净化阴气，诛杀鬼邪之效，祭司的任务，就是净化，祭祀，和守护着村子的神明沟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属于石福村血脉后代的林衔芦也会有这种力量，甚至不仅如此，林衔芦身上的灵力似乎无穷尽，从小就格外厉害。
也是因此，婆婆才会选择将还是婴孩的她就接到山上，亲自抚养。
“剧情”有自己的厉害之处，但她不认为它或者它背后的人，能将性命从自己身上夺去。
林衔芦弯腰，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聚集的光束只能照亮前方，她扫了扫两边封闭的墙体，没发觉有什么问题，便一步一步向深处而去，沉进了黑暗。
大概走了十几个台阶到了地面，林衔芦观察起四周。
这是一间封闭的地下室，四四方方的设计总让她联想起骨灰盒，里边儿空荡荡的，除了对面墙壁上的挂画，地上也没有法阵存在的痕迹，一片死寂。
林衔芦想往里走，刚抬起脚，整个地下室无风自动。
阴风呼啸而来，猛地冲向她，手电筒滋滋作响，顽强地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忽闪着灭了。
林衔芦隐隐听见了风铃声，她清楚的感知到，有什么东西从下面爬出来了。
她取下了背在背后的木剑立于身前，一手执剑，一手拿着手电筒。
这把剑的剑身很钝，边缘圆滑颜色鲜明，一看就无法伤人。
这也是自然，毕竟这只是把杀鬼剑。
阴风缠上了林衔芦的脚踝，顺着钻进裤脚，一寸一寸攀援而上，凉得就像浸水后湿透的丝带，紧紧贴在她的小腿，冰冷而粘腻。
林衔芦挽了道剑花，有什么从剑身激荡起，狠狠震开了她身上的东西。
剑柄处缠着黑绸，沿着这条绸缎的位置往上看，一道冗长的符文忽然浮在暗红色的剑身，并不断向尖端蔓延。
林衔芦低喝了一声，手腕猛地下压，剑锋上翘，颤雷惊乍起。
“啊！”
随着一阵噼啪声，道道白光频闪而过，黑暗中传来稚童的嘶吼。
等等，是小孩子的声音？
林衔芦扬起的剑身停在半空，地下室安静下来，那道忽近忽远的哭声就格外清晰。
稚童的放声大哭很是尖锐，刺得人耳膜直突突，等了一会儿林衔芦终于没忍住开口喝道：“安静！”
哭声瞬间停止，收气收的急了，那小鬼甚至打了个哭嗝。
林衔芦甩了甩手里的手电筒，手电筒还是没用，干脆往卫衣口袋一塞，接着用左手打了个响指。
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金色的丝线缠绕，勾勒，一只只金色的蝴蝶凭空出现，散发着盈盈的光亮。
它们四散着朝周围飞去，借着这点光，林衔芦看见了墙角处蜷缩成一团的黑影。
他正背对着自己，身体虚浮接不住光影，看着有些透明。
过长的头发垂落，把他整个人都包住了，但就这样都能看出在不停的发抖。
不对劲，很不对劲，林衔芦默默绷紧了神经，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封印却已经解开了。
林衔芦下压了剑身，剑锋朝向这只小鬼：“你就是封印中的家伙？”
那鬼影狠狠打了个哆嗦，明显到林衔芦看的一清二楚，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说话。”
“别杀我，别杀我！”
像是受到威胁炸毛的幼小猎物，小鬼尖叫道，声音里还满带着哭腔，磕磕绊绊回答，“是，是我……大人，我，我这么弱，杀我也没用啊，哇啊……”
说到后边，他没忍住哭出了声音，说话都有些含糊。
而一旦林衔芦有任何动作，他的碎碎念就会不自觉地语速放快声音加大。
“我没干过坏事真的，姐姐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很弱很弱的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这个几百年的封印，就封了这么一个胆小鬼？他会不会先把自己吓死？
“你叫什么？”林衔芦疑惑极了。
见林衔芦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胆小鬼慢吞吞地转过身，全程不敢抬头看，缩着脑袋朝林衔芦露出了自己发旋的位置，小声回答她的问题：“我叫玄治。”
听这名字，它应当活了很久。
她许久没说话，还是小鬼先沉不住气，鼓起勇气抬头问她：“你会杀了我吗？”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林衔芦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真是吵啊。
她似要收起桃木剑，转身面向台阶，回道：“不，我不爱欺负小孩。”
“那你会骗我吗？”
林衔芦：“不会。”
“那可真是，太好啦……”他的声音渐轻。
噌——
破空声传来，林衔芦反手刺去，空气撕裂声的尽头是小鬼痛苦的嘶吼。
“啊啊啊！”
火焰从桃木剑蔓延到小鬼身上，它化成一滩水一般从剑锋滑落，逃似的倏然后撤。
但这并不能阻止什么，这火不似凡火，凭空燃烧，散发出灼人的热度，烧的空气都隐隐扭曲，小鬼在火中痛苦的翻滚，喉间不知道在嘶吼着发出了什么声音。
最后一刻，它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提起头阴狠地盯着林衔芦瞧，满脸怨毒。
“你这个骗子！”
“我要诅咒你！诅——”
林衔芦默默地掐起手诀，脖子上金色的丝线一闪而过，死死勒住了它的喉咙。
而后，火势骤增将小鬼完全吞噬，他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挠了挠头，林衔芦朝地上的灰烬耸了耸肩：“可惜你并不是小孩。”
*
午时天色正艳。
最近的天气总是这样，早晚温差极高，整理了一上午资料，林珞栀站起身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她伸了个懒腰放松身体，端起桌角的咖啡杯，不过里面是一杯水，她走到了窗边，看起了院子里成簇的鲜花。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平素最喜欢的月季，也过于艳丽了点。
林珞栀突然想起了林衔芦，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连嘴巴里本该没有味道的水都晦涩了起来。
索性这景色越看越烦躁，她放下杯子准备继续，却突然被园子里的人吸引了注意。
是衔芦！
林珞栀眼前一亮，想叫住她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愣了一下，林珞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林衔芦的背影挺拔又漂亮，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
……看错了吗？
刚刚，衔芦身边好像闪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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