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吴山终于在夏初回到了湘阳城。来不及休息,吴山先去见了那些人的家人,挨家挨户地走了,每家每户都在哭,吴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留了路上早就换好的银票,便沉默了像山一般。哭哭咧咧一番,也安静了,生活总是要过的。
安顿好镖局兄弟的家人,吴山才去县太爷的府寻那范老板的独女,范老板早亡的妻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继承了美貌的女儿也是让媒婆踏破了门槛,这县太爷虽是个斜封官,但本家也是有承袭的世家贵族,也就这等屹立百年的大族才能给旁系也捐个官来当,范老板当年精挑细选,终是将女儿嫁给了这京城来的世家子弟。
来到县府,吴山扣门说了来意,很快就被领进了二堂,堂上坐的正是林知县和林范氏。
林范氏已从下人口中得知吴山来意,此时正拿着帕子擦眼泪,林知县拧着眉,一见吴山就厉声质问“你就是那带队的镖师?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实交待!”
吴山便将范老板是如何要求改换路线,商队是如何被劫杀,自己又是如何获救一并细细说来,又呈上当时收敛的遗物。
林范氏当即是哭天抢地,林老爷更是勃然大怒,当即叫了左右,就要将吴山押入大牢,只等秋后问斩。
吴山早有准备,不是从西陉关离开时,而是从决定成为镖师时。押镖,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行当,路上再怎么打点,也总有穷凶极恶之辈,古往今来,这条路上死伤的镖师数不胜数。
只是有一点感慨,原来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牢房里,吴山静静地靠坐在墙边。原来牢房里黑黑小小,潮湿不堪,鼠虫满窝。
不远处,有人大声喊着冤枉,一遍遍的惹人心烦,衙役似乎寻了地方偷懒,没功夫搭理这些将死之人的只言片语。又有人呜呜咽咽,在这阴森地牢也显得可怖,终于有人忍不住大骂出声,顷刻间就蔓延了一大片吵嚷起来,这里都是些死囚,在这压抑之处,随便有个由头说说话也是好的。这帮人好几个都是大嗓门,一时之间这死地也像是有了些人气。
吴山没有参与,他从来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外面的声音从喧嚣到平静,他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只是可惜只有对面监房有一扇小小的窗,那渐沉的夕阳只能照亮半个牢房。
他心中思绪万千,他没想到毛志勇和卫明远会偷了东西跑,那天要是他真沉沉睡去,怕也是活不到边巡来救。不同于毛志勇半路入门,卫明远幼时流浪至湘阳,是老镖师收留了他,那时吴山也已拜在老镖师门下。老镖师的妻子难产而亡,一尸两命,只留下幼女,便将卫明远看作亲子,又将女儿许配给他,拿足了严父的姿态,为这个期望继承衣钵的孩子费尽了心血。
然而卫明远流浪时伤了身体坏了根本,又过了最佳年龄,无论怎么练都达不到老镖师想要的高度,因此老镖师总是批评甚至责罚卫明远,对其他任何人都比对他和蔼可亲。所以卫明远从小就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玩,其实吴山明白这种感觉,私塾先生只夸奖其他人,对他却只有批评的时候,吴山也很难过,因为他也努力了,即使后来吴山看开自己并不是读书那块料子,也还是会因为先生的叹息和眼神而感到受伤。但至少老镖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对卫明远充满期待,认为他可以继承并发扬自己的镖局。
可惜的是,在老镖师撒手人寰后,卫明远就遣散了镖局不知去向,却在吴山自立门户后又回来入伙,吴山那时以为他是一时冲动后又想明白了,欣然接受了卫明远的加入,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决定,也许他心中对老镖师还是有恨的吧。
回来后吴山也去那二人家中去看了,一切都和出发前没什么两样,他们两个并没有回家,不知道去了哪,吴山也不想再去想了,就靠着墙,脑中演习一些武术招式。
也许是他沉默寡言,引人好奇,也许是夜寒露重,实在难耐,对面一个中年男子向吴山搭话。“小兄弟,我见你也是仪表堂堂,怎的似我这般人一样蹲了大牢?”
吴山闻言看过去,是一个中年男子,三十多岁,憨厚朴实,和乡里田间的农夫、走街串巷的小贩没什么两样,吴山有些无措,常年出门在外,像这样一见面就热情招呼的人,实在少见。
“失镖了,东西丢了,人也死了。”吴山没有隐瞒,本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一听这话,这中年男人竟显的有些激动:“你是镖师?怪不得看着这样结实,想必也是武艺高强。要是我也像你这样就好了,可惜我只是街头卖馄饨的,手无缚鸡之力,唉,其实我做的馄饨可好吃了。”男人叹息着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你……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吴山迟疑着开了口,说完就有些懊恼,看这人憨厚老实,也不似穷凶极恶之辈,这里遇见他,只怕是什么难言之隐,自己这样莽撞开了口,不是叫人难堪么。平日里也知道自己不善言辞,甚少与人搭话,谁知今日突然昏了头,这样揭人伤疤。
“杀人,我下毒杀了人。”男人很是平静,“杀了几个畜牲。”
“我做的馄饨好吃,街坊的邻居常来,也有些名气,没想到竟然吸引来了那几个畜牲,一直以来吃白食,我也忍了,我知道这几个杂碎非富即贵,只是几碗馄饨,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干出那种事来。”
“那天,这三个又来我的铺子吃馄饨,那天生意真好啊,我忙的腾不出手,就让我媳妇和女儿去上饭,谁知这几个畜生竟动起手来,我女儿被他们掳了去,我和媳妇被打了,摊子也被掀了,我跑去报官,却被衙役打了出来,我的秀云,差点活生生被这群走狗打死!”男人忠厚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
“把秀云安顿好后,我就天天上那几个畜生门前堵着,谁知道,我那天不过是去给秀云买药,回来,回来就看见我的莲儿她……她竟然寻了短见。”似是思及那日情景,男人不禁以手掩面,声音也带了一丝哽咽,“都是这帮畜生害得,他们竟还有脸找上门来问我怎么不开摊了,我当时就将他们乱棍打了出去,可我再去给秀云买药时,谁也不给卖了,要是我那时候能服个软,没准至少秀云还能好好的。”说到这,男人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吴山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静默,放任这男人发泄情绪。
过了一会,男人终于平静了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秀云走后,我把能卖的都卖了,买了上好的面和肉,平常也就年节里会买,莲儿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期待的不得了。”男人不禁露出一个笑来,只是也无法遮掩眼里浓重的悲伤,“我包了一大锅馄饨,给这几个少爷送去,说了好多好话,低声下气,才让少爷们原谅我,愿意吃我这贱民的馄饨,我还给衙役们也送了一些,一个一个看着他们吃了,哈哈,他们不知道,我去城外埋……去城外山上的时候,寻了半座山,挖了乌头,烂肠草,马桑果,桐油果,商卫,佛手莲,挖了半筐呢,全都剁碎了加在肉馅里。”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数着,眼中迸发出深刻的仇恨。
他大笑不止,“你不知道,这些畜生死的有多难看!”吴山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笑到咳嗽,笑到涕泗横流,呜咽出声,“可惜他们来得太快了,我都没有来得及再去看一眼她们娘两。”
男人以手掩面,又啜泣几声,将满脸的泪水抹去,“让你看笑话了,小兄弟。对了,我叫杨二虎。你呢?”
“吴山。”吴山觉得还得说些什么,但他平常就很少说话,此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说了一句,“节哀。”
杨二虎看他着略显窘迫的样子,主动接话,“没事,我已经报仇了,这一下子把话说出来,心里也好受许多。你这名字起的好,看看你这胳膊,多坚实啊。”似乎也觉得这话僵硬,他嘿嘿笑了一声,转了话题,“你不知道,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算命的,他说我有一大劫,但是这大劫里也有生路,过了这一劫,以后就是大富大贵的命,绝对比我们这小小的湘阳城富贵,我想我现在也是应了这一劫了,没想到那瞎子还算得挺准,等我过了这一劫,大富大贵了,就回来把秀云和莲儿接走,到时候,也一定不会忘了小兄弟你。我要带着秀云和莲儿,到南边去,南边暖和,秀云年年操持家务,大冬天还为我洗衣服,生的冻疮,年年擦药也好不了,到了南边就好了,听说南边可有钱了,连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也能挣得不少钱,到时候也能给莲儿……”他声音渐小,愣愣看着窗边吝啬的月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会的,你会大富大贵的。”吴山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到。
夜深了,这阴暗的监牢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偶尔能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
请记住这个叫杨二虎的狠人,以及,违法犯罪不可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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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坦荡荡入狱意外结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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