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风还在呜呜地刮着,偶有飞禽飞过留下叫声在寒冷无人的夜里增添几分寂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远处的角落躺着一个男人,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喷涌而出的鲜血早已干涸,不被衣物掩盖的皮肤全然透着白,眉毛上挂了一些白霜,显然这个男人已经死去多时。
男人面前跪坐着一个仿佛像一座雕像似的青年,肩上有些许落雪,静静地看着男人的尸体。
不多时,尸体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青年见状向前跪爬了几步,双手覆上男人苍白的面庞擦去脸上沾染的血迹,又为其拢好散开的衣襟。
片刻过后,死去多时的男人竟恢复了呼吸,只见他瞪大眼睛猛地坐起来,张大嘴巴喘着粗气,那已经结痂的伤口随着动作裂开,流出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液,他感受到了逐渐恢复心脏和带来的疼痛,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染红了一大片衣摆和雪,又面目狰狞,仿佛来自地狱索命的恶鬼。
男人看向青年,嘴巴里都是铁锈味,男人缓了好一阵才开口:“抬起头。”
青年照做,刚一抬头就挨了男人的一巴掌,他听到:“废物。”
脸上火辣辣地疼,但青年毫无愠色,也无反抗意味,恭恭敬敬地跪下来,道:“主上恕罪。”
男人上下打量着青年,眼神晦暗不明,“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我身边。”
青年微微躬身,低头道:“属下不敢。”
“主子不在的日子里属下一直留意着山下的情况,前段时日还无大碍,但昨日探子来报,晴水镇上的青平山庄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只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因贪玩偷跑出山庄才捡回一条命,一时之间江湖之上谣言四起,人人都说青平山庄的陈氏或许是招惹了大人物,尤其是招惹了妖族首领裴怀川才丧命,但属下觉得事有蹊跷。”
男人长舒一口气,说道:“青平山庄不擅术法,向来不参与各派斗争,更没有特有的机关术法可值得觊觎,恐怕是有其他原因。”
“那个孩子呢?”
“当我们得知消息赶过去,孩子已经不在了。”
“这个孩子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你且吩咐下去,务必找到他并带到我面前,若有必要留个活口即可。”
青年欲言又止,男人眉头一抬:“还有什么事?”
男人脸色未变,青年才开口道:“探子说他曾在青平山庄探查到了妖族的踪迹。”
男人苍白的脸扯出一抹笑来,脸上的血迹没有完全擦干净,衬得整个人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我不过是十几日不在,他们就这般迫不及待了,不过也好,既然他们想趟这趟浑水,那我就把这趟水搅浑吧。”
十日后,晴水镇。
天色灰蒙,似乎即将要下一场雨,但晴水镇地处南方,天气闷热得很,偶有吹来一阵风,带来更热的暑意。
“好热啊,明明上午已经下过雨了,还是好热。”一处茶馆的二楼雅间里,身着青绿色衣衫的少年无精打采地依靠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吹起额的刘海,年纪看着不大,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茶馆的所有窗户大开,茶馆的主人为了消暑,给每一桌的客人送去了好大一盆冰块,不过天气太过于炎热,冰块消得快,没过多久凉气就没有了。
“少钦,出门在外要注意言行举止,你现在是云崖峰的弟子,莫要失了分寸。”说话的是个容貌秀丽的姑娘,说完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用竹签插了一块淡黄色米糕放进嘴里细细品味,方才颇为严肃的女人此时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赞叹道:“不愧是晴方镇的东西,味道确实不错。”
祝少钦长叹一口气,试图用双手扇去一些暑气:“师姐难道你就不热吗?”
顾羽昭看了眼仿佛长在窗边的蘑菇一般的祝少钦,开口道:“心静自然凉。”
祝少钦两眼一眯,快步走到顾羽昭身后,赫然看到她的身后贴有一张符,正发着淡淡白光,祝少钦耷拉眼皮,抱臂道:“师姐你作弊。”说着就要去扯那张白符,谁知符纸跟长了腿一样,祝少钦一伸手,便咻地一下钻进了顾羽昭的袖口。
“师姐,我的好师姐,你可是云崖峰除了师父和两位副掌教以外最厉害的弟子。”祝少钦佯装伤心,打量着顾羽昭的脸色。
顾羽昭不为所动,祝少钦眼睛一转,正要求师姐让她也给他画一张清凉符,师姐最吃他这一套,刚酝酿好的悲伤情绪被楼下一阵吵闹声打断,从他的角度望下去,就看到茶馆伙计抓住一个年轻男人的衣角不放。
男人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一条红色的绸带束住腰部显出好看的腰身,腰间挂着与长衫颜色相得益彰的浅翠色龙扣腰佩和青白色,身段极佳,只是黑色长靴和衣角上沾了些泥土,显得男人有些狼狈。
面对茶馆伙计的大声问话,男人面色十分窘迫。
“我可是看在你是青平山庄的人才允许你赊账几日的,如今已经过去了十日,你又经常来讨吃食,这账是越赊越多,你几时能还钱?”
陈家?
祝少钦闻言回头去看顾羽昭,顾羽昭朝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伙计,我跟你说过了,我的钱袋在刚入镇时就被扒走了,等我抓到小偷肯定还你。”
伙计一听就觉得此人满口谎言,势必不愿再让他溜走,抓住衣角不松手,大声道:“你的钱袋已经被偷已有十日,这功夫小偷早就跑了,你经常在这里出现,我看你想吃白食是真,抓小偷是假!”
男人连连摆手,遗憾道:“我真的只是看到小偷在这里三天两头地出现,所以我才在此现身,并非吃白食,伙计你可不能诬陷我。”
“既然如此,我就去报官,让衙门评评理。”
“慢着,伙计,他的钱我来付。”
男人朝二楼看过去,祝少钦看到了男人的正脸,剑眉星目,偏偏一双好看且上挑的眼尾冲淡了冷峻感,男人嘴角上扬,笑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
祝少钦朝茶馆伙计招招手,伙计见有好心的公子爷结了账,不再过多纠缠,临走时还不忘挖苦他一句穷鬼。
伙计朝二楼走去,祝少钦从随身袋子里掏出一锭银,登时伙计双眼发光,眼睛在银元宝上打转,一边手悄悄摸过去,一边谄媚道:“爷,您给多了。”
“不多。”祝少钦说罢,把银子拿回去,在伙计面前晃了晃,又道:“我还想跟你打听个事情。”祝少钦将银子摆到伙计面前,正色道:“我刚才听你说陈家,可是城北那座山上的……青平山庄陈家?”
“可不就是那个陈家。”伙计惋惜道:“这陈家主可是个好人,每当发生天灾**的,都会站出来救济老百姓,发一些吃食给难民,可惜好人不长命,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人都死了,都没人给他们安葬,可悲啊。”
十日前,青平山庄被灭满门,死状凄惨,又一场大火把山庄烧得干净,周围的树也被烧秃了。
“可我听说,陈家小公子活着逃出来了。若非让人看到,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幼子贪玩忘了回家的时辰,发生大火的时候,卖花的张婆说她看见陈家小公子曾在镇上出现过,只是衙门已经派人去找张婆问话。但张婆年事已高,记性大不如前,问东她便答北,衙门只当她是胡说。所以陈家小公子有没有逃出来谁也不知道。就算他真的逃出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毛孩子能逃去哪?”
祝少钦听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指了指楼下的男人,他看起来不太像是陈家的小公子,问道:“你说他是青平山庄的人,何出此言?”
“他并非陈家本家人,听他说是隔了好几代的亲戚,估摸着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从外地跑来投奔亲戚的。”伙计零零散散说了些关于陈家的传闻,只是说着说着话头跑到了晴方镇的历史,听得祝少钦直皱眉头。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沉默在旁的顾羽昭突然开口。
伙计思忖一会儿,“八日……不对,似乎是十日前出现在这附近的,至于什么时候来的晴方镇我就不清楚了。”
顾羽昭还问了几句,便打发走了伙计。
“师姐,你怀疑他?”
顾羽昭摇摇头,“不清楚,只是这一切太过于巧合。”
“陈家非传统的术法门派,擅奇门遁甲,知过去、晓未来,而且向来不参与各派斗争,再加上与各派关系良好,很难想到有谁会和他们结仇。”祝少钦站在窗边,目光时不时向男人方向看过去,“非要说有什么值得觊觎,那应该就是陈家一脉相承的推演诀了,只是这推演诀不是法器,是陈家人利用推演诀推算占测,如果陈家人无一人幸存,只有一本心法也将毫无意义。”
推演诀乃陈家的毕生束数所学,听说重要内容记载在一本秘传心法上,每一任陈家家主都会重修编著,只有每一任家主才知道心法的下落,现如今陈家仅有一个年幼的直系后人生死不明,那本心法也下落不明。
“看来我们此行要一无所获了。”祝少钦又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样子,明亮的双眸里一下子多了几分颓然之色。
“孟翀很快就到了,届时和我们三个再去一趟青平山庄。”
“怎么又是他?”祝少钦嘀咕道:“他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跟在我们后面。”
孟翀是和祝少钦同一入门的弟子,入门试炼中各项修行接近满分,祝少钦术法不敌孟翀,只落了个第二的名次。拜入师门后本应是同辈,恰巧长年闭关修行的长老出关,一眼相中了孟翀,他便成了该长老唯一的大弟子,于是顺理成章地和顾羽昭同一辈分,还要喊他一句师兄,这让祝少钦十分不爽。
“少钦,注意言行,孟翀好歹是你师兄,莫言再无礼,不要让别人觉得云崖峰没有规矩。晴水镇是返回云崖峰的必经之路,和我们一起走也是无可厚非,再者一路上有个照应也不错。”
“知道了,师姐。”祝少钦把脸埋进胳膊里,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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