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泼入屋内,洒在了被固定在木架的驴皮上,被拉伸风干过后,驴皮已经变得微微透明,阳光穿透了皮革,照进了屋内正熟睡着的少女脸上。
这室内不算整洁,但摆放着皮影的木箱却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箱中的东西也是收拾的井井有条。上方悬挂着的栩栩如生,精心雕画完成的作品,还有几件正在风干晾晒。
这些皮影有着繁复又精杂的花纹,在驴皮之上的雕刻不能单靠蛮力,还需使用些巧劲,一刀一凿,都极需耐心。
制作这些皮影的人——蒲悦,微微睁开了眼,瞧了眼窗外,知晓了大概的时间,她便立马弹射了起来,蹦跳着朝木箱那边取出了工具。
拾起了皮影人上的木棍,蒲悦灵巧的拨动指尖,皮影人立刻做出好几个活泼有力的动作,显得栩栩如生,只是皮影的嘴巴虽张张合合,却没有声音的发出。
这个简单的练习是蒲悦每次晨起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蒲悦是个哑巴孤儿,她的父母从未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不知是死了,还是将她遗弃了。一位皮影戏师傅看她可怜,正好自己也是膝下无子,形单影只,便收留了她,平日除了能陪伴解闷之外,他还能传授些皮影戏的技法。
蒲悦的师傅几乎将自己的整个生命倾注到了这门手艺里,对他而言,皮影不仅是一门维生的活计,更是浮生过往万事的记录,是记忆的另一种表达。
可惜师傅在几年前也离世,唯独只剩下蒲悦一人。生活虽仍是艰难,身边也无有可依靠之人,但村中的乡亲们对她多有照拂,何况自己好歹是学了门傍身的技艺,能凭自己本事混口饭吃了。
只是皮影戏没有台词倒确实是个遗憾,自师傅走后,只有蒲悦自己一人,即使一手两用,操纵几个皮影也是够麻烦了。再加上腿脚敲奏乐器,几乎已经是将能用的身体部位都用上了。
至于自己一个哑巴,没有办法唱戏,又要表情达意,只能往体现动作的方向琢磨。
比如说要走就不单单只是用腿,更要与手进行配合。哭,笑,兴奋,紧张,都可以考靠身形颤动表现。
蒲悦虽还未领悟到师傅所说的皮影记录光阴记忆的意思,不过于她而言,在经年累月的练习之下,她的技艺已是炉火纯青,这皮影倒是发展出了另一用途:替她说话。
这不,蒲悦收拾了东西正要推门而出,便撞见了邻家的小孩阿光,他扎着两个丸子头,手上拿着串糖葫芦,笑嘻嘻的朝蒲悦打招呼。
她每次都能看见这小孩,每次都是这身打扮,见多了,蒲悦都记下来了,甚至回头无聊时照着他的模样做了一个皮影出来。
蒲悦背后背着的箱子是经过她和她师傅改良过的,其中的机关玄巧数不胜数,可以随站随演,除了不方便奏乐之外没有其他缺点。
蒲悦见到阿光,当即拿着他的皮影给本人表演了一番,收获正主的啪啪鼓掌。
片刻后,蒲悦满意的嚼着从阿光那里坑蒙拐骗到一颗糖葫芦。
真好,这办法屡试不爽。
蒲悦收起了戏台,鞠躬谢幕,下心里暗念着小孩下次再来是还能记得带上糖葫芦。
蒲悦所要前往的地方大概在山脚下的镇子上,那儿每日车水马龙,最是热闹。她在那处出演,也不同别人一样演些常演的名曲金目,就是将平日闲聊的小事展现了出来。
没有旁白,单只是靠画面。蒲悦技巧高超是一说,旁人图着个内容新奇,形式也新奇,每日看的人倒是不少,赏的钱足够填饱肚子,蒲悦就很是满足了。
清泉流淌,蒲悦轻跳着,从山间的溪流穿行而过。天气明媚,阳光正好,踏在山林间的石隙丛中,很是惬意自在,看不出生活清苦的样子。
恰在此时,一块黑布顺着溪涧漂流而下。蒲悦有些疑惑,怕是哪家不小心弄丢的浣洗衣裳。
她一件衣裳能穿好久,要是丢了能给她急死,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她即刻朝溪边走去。越靠近,蒲悦越发觉得不对,这块黑布不是普通的衣服,看着更像是戏曲服装。
她不知道这村里还有唱戏的,要是有,她肯定第一个前去拜访,让人帮着弥补一下皮影戏无声的遗憾。
还是有点奇怪,蒲悦再靠近了一点,眼睛猛地瞪大了:这哪是件衣服啊,这分明是个大活人。
不对,活不活的还不好说。
蒲悦被吓了一跳,当即往后退了几步。
她只是个村中不起眼的小哑巴,靠着皮影混饭吃的贫苦手艺人,对那些可能会招惹到麻烦的事,她从来都退避三舍。
蒲悦找了根棍子将人拦了下来,免得又顺着水流漂走了。正盘算着到底如何是好时,水里的人突然动了下,猛的伸手抓住了蒲悦的衣服。
猝不及防之下,她被带的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的木箱重心不稳,里面的几个皮影咣当当的掉了出来。
蒲悦倒吸了口凉气,急忙伸出手去抓,却仍是扑了个空。只听得扑通几声,蒲悦的瞳孔巨震,心痛的几乎要滴血。
皮影在水里久泡,上面的颜料即会开始发泡,脱落,而驴皮本身也会变得无比柔软,不再能用。
虽说皮影掉进去没多久就被蒲悦捞了起来,回去晾一晾不有太大的关系,但有两个是刚做好的,上面的颜料已经有些模糊了。
蒲悦转过身来,原想好好骂上几句,可男人刚刚的清醒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现下又陷入了昏迷。
蒲悦欲哭无泪,但人还活着,她也不是见死不救的类型,于是只得装作恶狠狠的伸出手,拎起男人上半身察看他的情况。
男人面上还带着脸谱的面具,似乎是个戏子。深蓝色的戏服被被血侵染,她之前没有仔细瞧,这才发现河里有丝丝血线飘出,但不甚明显,似乎已经是将大半的血流干了。
蒲悦木箱里正好有干净的刀具,她拿刀将与伤口粘黏的衣物隔开,面色很快沉重了下来。
这人受伤颇重,竟还能活下来,倒也是命大。
蒲悦想把脸谱面具摘下,却感觉没有办法轻易取下。她观察了一阵,没敢再轻举妄动了:男人至少有一半的脸烧伤,与面具的布料黏在了一起。
蒲悦都不知道这男子的来历和经历,原本只是想把人捞起来,再去交给别人处理。可现下此人气息微弱,如同一根游丝一般,似乎随时都会断,可能等不到那时。
自己倒是也能做些简单的处理,之后凭他自生自灭,可蒲悦不知为何,心里下意识的不太想这样做,可能也是怕他真死了自己会有麻烦。
正愁着该怎么办时,蒲悦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她用余光一瞄,瞧见了之前正舔着糖葫芦的阿光。只是此刻这小孩已是目瞪口呆,糖葫芦直接掉在了地上。
蒲悦望了眼自己拿刀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正提溜着的正在昏迷中的男子,虽然她是在救人,但现在这样子确实有些像在谋财害命。
蒲悦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崩溃了。
不用他真死,自己的麻烦已经来了。
自己这样子实在容易引人误会,蒲悦想解释,但,她是个哑巴呀……
真跟吃了黄连一样——有苦说不清。
说不清就不说了,蒲悦招了招手,示意让阿光过来帮自己搬个人,不然的话……
蒲悦把手往脖子上一比,恐吓着做了个咔擦的样子。虽然在其他人看来不具有什么震慑力,但对阿光说却是效果显著,小孩果然颤颤巍巍的过来了。
等到阿光靠近,蒲悦敲了敲他的脑壳,阿光这才注意到蒲悦只是拿小刀当工具,除去衣物查看那个受伤男人的情况罢了。
他的眼睛斜瞄到了那几个湿漉漉,面部已经变花了的皮影,似乎刚是从水里捡起来的。
蒲悦姐从来都很爱惜她的皮影,怎么会轻易让这样的事发生?是她身旁那个男人干的?难怪会那么生气。
阿光还在想着,便看见蒲悦熟练的搭起了影棚,借着她身后的阳光,皮影小人伸手指向自己木屋的位置,而后开始做起了包扎的动作。
阿光能看出男人伤的很重,他明白蒲悦的意思,他是个乖乖小孩,自然是要帮忙的。
两人费力折腾了番,总算将男人搬到了室内。屋里的东西很多,蒲悦随便找了一件小玩意送给了阿光,聊当感谢。
望着阿光蹦蹦跳跳的离去后从,蒲悦从几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些平常的医用品,她无人照顾,逐渐学会了处理伤口,水平几乎能赶上镇里的医师了。
为了防止伤口感染,蒲悦将有消毒作用的伤药掺了水,缓缓的倒在了男人的脸上,又一边小心翼翼的将面具与被受伤的部位分离。
这伤药有些刺激的作用,蒲悦本人亲身体验过,她当时因痛而跳得快有三尺高。
这男子看着比她要强壮些,万一浅浅一跳跳出个五尺来,她今天不仅得修皮影,还得修屋顶。
怕男人会乱动,蒲悦摁住了他。但躺在床上的人并未因疼痛从昏迷中醒来,只微微发出了几声闷哼,稍稍挣扎了一下,而后又全无动静了。
该说这人是极能忍痛呢,还是昏迷的程度太深呢。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这都给蒲悦省了不少麻烦。
面具揭开,男人的容颜终于映入蒲悦眼中,让后者微微一愣。
蒲悦不得不承认,虽不算令人惊艳的程度,但这男子还算是英俊标志的,但这评价仅限一半的脸,另一半则是不堪入目。
破裂的伤□□叠在焦黑肌肤上,凹凸不平,显得触目惊心。
蒲悦看着这伤,微微皱眉,不自觉的握紧了拳。这名男子不仅烧伤,还是从上游飘下来。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蒲悦叹气,心里察觉到自己可能把一个大麻烦带回了家。
叹完气,她又转身在屋里翻找出了些药膏,轻轻的替床上的人敷上,又简单的清洗了他身上的伤口。
处理好一切,蒲悦有些出了汗,她放下了手中的工具,靠在了椅子上,眼神却望着窗外,估摸着时间。
掐指一算,蒲悦算是知道今天不必到镇上去了。
耽误了这么久不说,还弄花了两个皮影。
蒲悦苦恼,蒲悦纠结。
等那男的醒后,她到底是将其立刻赶出去呢,还是忽悠着他替自己做点活呢?
还没纠结完,躺在床上的男人呜咽了几声,而后动了动,似乎有些痛苦的样子。
蒲悦见状立刻朝床旁走近了些,想去查看男人的状态。恰在此时,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如同陷入梦魇的人在夜间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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