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脑海里闪过很多跟余温有关的回忆,比如在以前那座红色砖房里余温和她挨在一起写作业,一盏小小的台灯像蛋黄一样包裹着他们,比如她玩滑梯把裤子撕破了,余温就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给她穿,余温光着屁股想回家找裤子,但是门锁太高了他够不着,比如余温爸妈离婚的时候,她拍着胸脯告诉他,以后我就是你姐,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比如她第一次分手,余温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觉得天底下没有比余温更好的男孩子了。
她三十岁生日那天是余温陪她一起过的,她说,小温,我们老了以后一起去养老院吧,我们去旅游,我们报几个老年兴趣班,我们天天打麻将……
但自从认识关秦后一切都变了,她不再跟余温亲近,余温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疏远,主动退出了她的生活。
其实她可以选择,可最终她也只是像其他无数女人那样,更加渴望一份婚姻,一个家庭。
但余温怎么办呢?
“小温他一直一个人。”朱安靠在了电梯墙上,头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她说,“他很要强,他也知道我要结婚了,他还跟我像以前那样会不太好。但是他今天突然告诉我他在打针,我去看看他,不过分吧?结果关秦又是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
祝归棋的心被揪了一下。他发现朱安应该是真的很久没跟余热联系过了,她的记忆停留在余热还叫余温的时候。
朱安说“他一直一个人”的时候,祝归棋也联想到了自己。
他的生活中工作占了绝大部分,他也有过消沉,但一忙起来都会抛到一边,然后利用工作上的成就来冲淡这些负面情绪。
但他觉得余热跟自己是不一样的。
虽然只有数面之交,他确实能感受到余热是一个要强的人,而且那份要强是从多年的孤独中挺过来的。
余热并非天性要强,仅此而已。
“他怎么了?”
“肠炎。估计是吃那些特产吃的,我于情于理都要去看他的。”
“我跟你一起去。”
“嗯?”
祝归棋并不想多做解释,“坐我的车去,你把位置发我。”
直到坐在了祝归棋的车里,朱安才意识到,祝归棋似乎不像是只和余热吃过那一次饭这么简单了。难道那之后他俩就有了联系?“祝总你认识小温?”
“我在他那儿学琴。”
“呀!”朱安低呼一声,“祝总你还弹吉他呀?你怎么知道小温在琴行上班的?”
“私下里就别叫我祝总了。就有一天看到他们在摆摊就了解了。”祝归棋想到余热的样子就忍不住提着嘴角,“他唱歌很好听。”
朱安就得意了起来,“那是,他可是W大毕业的,还是他们校园歌手大赛第三名呢。”
“哇!”祝归棋说,“那他应该很多人追吧!”
“可太多了,男的女的都有,他还被他室友追过呢!他那会儿买了辆自行车,他室友非得坐后座然后抱他的腰,气得他后来又换了辆没有后座的车,哈哈哈哈。”
祝归棋算是知道为什么余热能那么快看出他想追他了,“后来呢?”
“后来也没什么,那个室友虽然死缠烂打但人还不错,听说去英国留学了,现在在那边定居了。”
“噢……他是音乐生吗?我说余热。”
“跟我们一个专业啦!都是工科。不过他那会儿就自己玩乐队,读书时就去琴行兼职了,他有自己的道道,现在和别人合伙开了家琴行。”
“古韵琴行。”
“对对对就是这个。”
“他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吧?”
“应该吧,反正只比我小几个月,所以他都管我叫姐。”
一路有话可聊时间就过得飞快,车停的时候朱安还感叹怎么就到了,然后才想起她是来探望余热的,祝归棋还要去隔壁水果店买点儿东西,她说不用,诊所而已又不是住院。
看到余热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单手玩手机,周围几张床都没人,头顶的灯管偶尔闪那么一下。
“怎么我吃了就没事,你一吃就吃出肠炎了啊?”朱安笑着坐在他腿边,眼睛望着上方的吊水瓶,“还有这么多啊?”
“第二瓶了。”余热把点滴调快了些,然后就看到了随着朱安一起来的祝归棋,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着,“祝……”
祝归棋很快接了句,“你叫我归棋就行。”然后就是吱唔几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看着余热向来张扬的眉毛此刻也没了精神,眼皮聋拉着,嘴唇也有些发白,整个人一副虚脱的样子。他穿着薄薄的牛仔外套,里面的白色打底衫还有叮当猫的图案,卡其色休闲裤勾勒出修长的腿型,然后祝归棋就看到了余热光着的脚。
他倒是没有那种癖好,但不得不承认余热的脚真的挺好看,当青筋和趾骨在脚背耸出来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性感。
祝归棋咽了咽口水,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那个,你好些没。”
余热嗯了一声,但马上冷不丁问一句,“你来干什么?”
那声音是没有任何情感的,让人听了像是在雪地里滑了一跤。
祝归棋长期和政府部门打交道也锻炼出不俗的口才,但面对这一句诘问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还是朱安打了圆场,“下雨呢,我让祝总送我一程的。”
余热突然朝祝归棋露出一个笑容,“谢了啊祝总。”
祝归棋也扯出一个难堪的笑容,心里总想把眼前的人和那个“扯蛋”的头像联系起来,可终究还是没对上号。
朱安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人,很果断的挂掉,但没一会儿又响了起来。余热就说,“你出去接,一直响响响烦死了。”
看着朱安欲言又止的神情,祝归棋也说,“你去接吧,这儿我看着就行。”
祝归棋一直看着朱安走出了诊所,然后才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的把目光投向病床上,却发现余热正拧紧眉毛审视着自己。
“你到底想干什么?”余热虚弱而执着地盯着他,语气里满是不善,“祝总,别跟我装纯情,你一个能当上领导的人在我面前弄这出,不合适。”
祝归棋被他拉扯着弯腰向前,居然不敢动,艰难地嗫嚅出声,“我就是担心你……”
余热突然噙着一抹笑意打量着他的眼睛,慢慢松开了牵制住他的手,结果祝归棋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坐。”余热只说了这一个字,也没说让他坐哪,他四处看了看,终于鼓起勇气似的坐在了余热的腿边,两手摁在膝盖上。
余热瞧他背对着自己,腰背挺得笔直,心想这人怎么像个学生啊,是怎么当上领导的,于是弯着膝盖在他背上撞了一下,“我有点儿渴,你给我买瓶水去么。”
祝归棋立刻侧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余热又说,“钱我微信转给你。”
祝归棋立刻弹了起来,“没,不用……我就去。”匆匆跑到诊所外面的时候发现关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此刻正跟朱安在不远处吵架。他叹了口气,一头钻进了旁边的小卖部。
“所以呢?他这么大人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吗?非得叫你是吧?”
“我懒得说了。”
“一个肠炎,屁大点事情,你是医生吗?你来看了他就能好是吧?”
“我说了我懒得跟你说。”
“我希望你正视这个问题。”
“你能别对我说教吗?”
“这是说教吗?我在跟你沟通,你懂吗?”
“我先天性沟通障碍,行了吧?”
“你这样不可理喻,我很伤心,真的。”
“你伤心个毛啊?你一个男的整天伤心这伤心那,大度点吧你!”
“你吃火药了?我在跟你解决问题,不是制造问题,你加班加疯了!”
……
祝归棋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看见远处两人还在那儿吵。
朱安疲倦地说:“我知道你看不惯他。但是那是你妹妹自己去追的他,追不上还把自己弄抑郁了,关小温什么事呢?”
关秦也吵得有气无力了,“她本来只有轻度抑郁,我不知道余温对她做了什么,她莫名其妙就重度抑郁了。你知道重度抑郁有多可怕吗?你怎么会知道呢,你加个班都觉得天都要塌了,你怎么知道抑郁症是什么呢?”
隔远了祝归棋听不清,只觉得那些声音像玻璃渣一样让人不舒服。
他回到了诊所,把水递给余热,余热就笑了声,“我左手使不上力,帮我拧下。”
“哦。”他把盖子拧开后又把瓶口递到余热嘴边,余热先是愣了愣,然后右手接过了。趁余热喝水的间隙祝归棋屈着一条腿坐在了床上,“你为什么说你要回去带崽?”
余热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问,“那你那天找我做什么?”
其实要换个人祝归棋倒是可以比较坦然的表露心迹,既使对方是个直男有被他恶心到也无所谓,但他和余热中间还夹着个朱安,这就比较难办了。
万一余热告诉朱安朱安再告诉全公司那他就不用混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确定余热到底跟他是不是一类人。
只是当他琢磨着该如何确定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他绕过屏风去看,正好和朱安身后的关秦对上了眼。
关秦并没有进来,只在门口皱了皱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朝祝归棋扬了扬手,示意他出去说点儿事。
祝归棋看了余热一眼,发现余热仍在优哉游哉地喝水,事不关己的样子。
出了诊所关秦一把拉住他往黑暗里带,“你来这儿干什么。”
祝归棋确实没想到怎么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冷,裹着雨丝的风像鱼一样钻进他的袖管,他把胸前的拉链给拉上了,“来看看余热。”
“你怎么认识他的。”
“有什么问题吗?”
“归棋,”关秦深深叹了口气,仿佛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身陷囹圄一般痛苦无奈,“你知道我的,我从不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祝归棋低低嗯了一声。
“但是我真的建议你离他远一点,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我跟我公司所有同事,下属也好领导也好,都不是一路人。”祝归棋把下半边脸埋进领口,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关秦,“但是我都应付过来了。”
“朱安说你在找他学琴。是朱安介绍给你的吧?”关秦仍是一副不解的表情,“祝总,你哪来的时间学琴啊?你学了干什么啊?”
“我想学就学。”祝归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有点太偏激了,人家那么多年的朋友,总不能因为朱安要结婚了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你也觉得是我太计较了吗。”关秦的眼睛像夜里的水洼一样照着他,“归棋,等哪天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
关秦这句话倒是让祝归棋遥想着以后,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他真的爱上余热了。说来也奇怪,到了这个年纪其实已经不怎么想恋爱了,有很多事跟爱情同样重要,但他就是觉得余热给了他久违的一见倾心的感觉。
而且余热像一个谜,有人说他好有人说他不好,让祝归棋忍不住去了解。可他们俩的交集实在太少了,好不容易有个学琴的机会,又被生产大会弄得脱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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