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震悚！
时觅臻霍地睁眸，发现自己被一袭蓝白色的温暖羽衣裹住，这是姜雪依的外衣。其上羽毛花纹巧夺天工，在夕阳下闪烁着如梦如幻的光晕。
像一场美梦，似乎多看一眼，都要坠入幻影里。
手腕脚踝是镣铐冰冷坚硬的质感，身体贪婪地感受着衣料上传来的温度，正当意识游离之际，时觅臻狠狠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不要被这女人的小把戏迷惑。
“你干什么！拿走！拿走！”
时觅臻气得满面通红，一双凤目愤而瞪视，额前凌乱的碎发和颊侧的小伤口让她看起来活像炸毛的野兽。
若不是眼下受困，她定会一把掐住姜雪依细弱的脖颈，教这女人有多远滚多远。
姜雪依一点儿也不畏惧发怒的时觅臻。
她半蹲下身，杏眸弯弯，歪着脑袋慢慢看过去，纯然的神情体态活似二八少女，怎么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对不起。”姜雪依似笑非笑小声说，“妾以为仙尊疲乏，要睡了呢……”
这女人的脑子是不是没长好？！
隐忍地呼出一口浊气，时觅臻别开眼，懒得和姜雪依继续车轱辘话。
她不敢去看这张美丽的脸孔，也不想再受到任何温柔的对待，无论是不是陷阱，她都知道自己没资格承受了。
这样僵持了不知有多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时觅臻没好气地抬头，视线朝向姜雪依旁边的虚空，只盯着那一片空气。
“你怎么还不走？难道想在这里陪我一辈子不成？”
按理来说，她这样罪大恶极的三界重犯，是不允许有人探视的。
也不知姜雪依哪根筋搭错了，胆敢避开仙家守卫，偷溜进来看她。
但凡姜雪依在此地多逗留一刻，被守卫发现的风险就越高，届时承受的刑罚也越重。
一想到这女人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以及受罚后泪眼汪汪、楚楚可怜的神情，时觅臻就感觉整个人被架在小火上炙烤，哪儿哪儿都不得劲，烦躁得快要裂开。
她真的不想再和她有瓜葛了！
“姜雪依！！！”
时觅臻嗓子眼里嘶吼出声。
美人儿歪着脑袋，笑得恬静安详，似一朵晚霞沐浴下静静盛开的白玉兰，那一刹美好得不可方物。
她柔声应道：“在的。”
时觅臻：“……”有些没辙了。
呆呆盯着天边橘红紫红糅杂交错的云彩，时觅臻沉默之际，忽然听姜雪依在身侧开口道：“妾……我也想在这里陪你一辈子……”
时觅臻：“哈？说什么？”
这女人的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驴踹了？被关在这里的狗日子，她是一天都不想多呆！
“看来……仙尊你还是不记得啊……”
姜雪依静静看着时觅臻的脸，不知脑海中回想着什么，她兀自垂头，呢喃自语。
时觅臻脸颊肌肉突突抽动几下，只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她们的成亲完全是个错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不知当年怎么稀里糊涂就绑在一起了。
但是，姜雪依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时觅臻听懂了。
不但听懂了，还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字不漏。
“诸位掌门、宗主、世家族长商议决定，三日后的未时，执刑堂众掌事要将仙尊剔骨枭首，抹去元魂……”
听到世间最柔婉动听的女声缓慢宣读自己的死刑，时觅臻几乎瞬间沉寂下来，她的面容表情像冰封凝结的冰块，但很快寸寸瓦解，黑雾缭绕，眉宇煞气四溢。
“抹杀吾？！那些人也配……”
咬牙切齿说到一半的话音蓦地顿住。
因为姜雪依已经控制不住哭了，女人眼里的水光不住晃动，像一颗颗透明小珍珠，时觅臻被扰乱了思绪。
她见不得女人哭，更见不得姜雪依哭，只看了一眼便赶紧挪开视线。
姜雪依也不说话，只是低着脑袋哭得厉害，从一开始的小声啜泣到后来的大声呜咽，她竟然连哭声都那么悦耳好听，不是聒噪惹人烦的那种。
时觅臻游离的思绪冷不丁浮出一个念头。
若是，在她死后，有美人儿愿意为她这样，真心实意地恸哭一场，倒也——
啊呸！呸！！！
她才不要死！她要好好活着，待出去后，迟早捏爆那些宵小们的脑袋！用他们的尸骨和鲜血祭自己的刀！
念头甫转，一念成魔。
时觅臻额角青筋根根暴突，眼底积蓄的煞气魔气在一时间浓郁如墨汁，她整个眼眶都被黑色占满了，看上去好不骇人。
濒临失控之际。
就在时觅臻即将被体内魔性侵蚀本体的时候，有什么温软湿热的物体，轻轻贴上了她的嘴唇。
“唔……”
奇、奇怪。
是什么东西？
无限充盈的、占满鼻息的香味儿，驱散了时觅臻脑内的戾气思想，她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黑色一点一点地褪去了。
待视力恢复正常，看清眼前的画面，对着这张近得过分的脸孔，时觅臻吓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脑子里惊雷霹雳啪啦！
上下牙齿磕碰，不慎咬破了美人儿柔嫩的唇瓣，只听得对方一声小小的嘤咛，有鲜血淡淡的锈味儿在二人唇齿间蔓延。
时觅臻僵住了。
眼前的姜雪依亦不太熟练，她青涩地捧着爱人的头颅，唇瓣辗转、磨蹭、贴吻……她鼓足勇气做出这辈子最放肆、最不管不顾的事情。
她们从来都没有亲过。
徒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
时间不多了，她只想和她亲近一次，短暂地亲近一次就好……她不知晓该怎么做，只知嘴对嘴的贴合就是恋人最亲密之事。
时觅臻石化了足足半刻。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人强吻了？？
当世最臭名昭著的大魔头、居然被一柔弱女子摁头强吻？！
我日！！
心中顿时骂天骂地起来，也将姜雪依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就在骂得最起劲的当口，时觅臻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脑子里的思绪霎时一空。
味道不对。
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不应该这样浓啊？
时觅臻睁大了眼，猛然间意识到，是姜雪依在吐血！她的口腔里已全是她吐出的鲜血！
“你……你……”时觅臻愣在原地。
姜雪依意识到了，有些羞耻地同她分开唇瓣，掩住自己血红的嘴唇，神色难堪又痛苦：“对不起……妾冒犯了仙尊……”
“你这是怎么了？！”时觅臻急切朝她大吼。
眼睁睁看着姜雪依洁白的衣袖被鲜血染红，唇角不断冒出来血沫，变得愈发苍白透明的脸色。
时觅臻心脏亦随之紧缩起来，好像变得格外重，在不断下沉——
姜雪依慢慢摊开手掌。
时觅臻一眼明了。
内丹碎了。
她竟把内丹捏碎了。
“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来助仙尊逃脱。”美妙的嗓音变得虚弱，细若悬丝，断断续续。
姜雪依惨笑起来：“我是不是很笨？”
时觅臻没回话。
她只是望着她，一字未发，脑子里全是懵的，不知该说什么，不确定眼前这一幕是否真实发生。
怎么可能呢？
姜雪依来此、竟然为了救她、自爆内丹？
来不及思考什么，时觅臻只见面前的美人儿身躯越来越接近透明，无数道白色流光自姜雪依体内飞蹿出。
那些灵力明确地击碎了她手脚的镣铐，也将一重重禁制结界击穿，固若金汤的光障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痕。
时觅臻迫不及待低头，眼看着恢复自由的身体。
来不及欣喜，只听一声：
“妾愿仙尊……回头是岸。来日，再登大道，风光无两。”
话落。
再抬首。
姜雪依魂飞魄散。
…………
七日后，无涯海上。
羽衣化作白羽，载着伤重女子随波逐流。
时觅臻意识恍惚，记不清自己逃出来后，斩杀多少仙宗弟子，又捏碎多少修士的狗头。
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地思考，静静地琢磨，才想明白原故，姜雪依为何要如此。
可笑！
她一生桀骜，却负了眼前人！
时觅臻安静地想，大抵她才是那个傻子、蠢货、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最重要的东西，一直以来，分明就在她身边。
“如若一切能重来……”
时觅臻缓缓阖上沉重的眼皮。
如若重来……
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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